第360章 雷塘迷霧
原來這才是「阿難弟子」的真正目的。方到此時,楊悅才明白過來,「阿難弟子」約她來此,不是要見什麼「女皇」,也不是要見什麼「女ji」,而是這個「嫖客」。儘管楊悅設想過種種可能,唯獨沒想過是這樣的場面。若非親眼所見,楊悅只怕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
「……昨晚那客人不大好惹,揚州刺史也怕他幾分,如今他三天兩頭來此,獨佔了陳娘子不肯離開,我家主人也無可奈何……」
那老媽子話,絮絮叨叨地的確說了不少,卻沒有一句是廢話。
楊悅不由暗恨自己「愚蠢」。在這揚州城中,能讓揚州刺史都怕上幾分的人,除了蜀王李愔還會有誰?自己怎麼竟然沒有想到。甚至看到蜀王府長史在此,竟還不自醒,還暗笑他是來此嫖ji。原來不是他,而是他的主子……
自己竟傻到還在為那「陳娘子」是否是「阿難弟子」而擔心,卻一門心思地載到這個陷井之中。這自然是一個陷井。從另一方面說,「阿難弟子」到是她的知己,知道什麼才能讓她真正的痛。
想到此處,楊悅嘴角滲出一絲慘痛的苦笑。
儘管明明知道是陷井,明明知道是「阿難弟子」的刻意安排,要讓她看到這一幕,正是要報復她,要她傷心痛苦。然而那痛感還是絲絲如線,一絲一絲地在心底抽動……
她說過她喜歡「英雄」,而今他卻說他「不要做英雄」,只要醉人的溫柔鄉。瞬間被撕碎的感覺,原來如此!
「定是有什麼誤會!」馮文瓚與薛仁貴見到楊悅嚇人的臉色,有些不知所措,連聲勸道。
誤會?
半晌,楊悅才似聽明白這兩個字的意思。嘴角抽動片刻,緩緩地向那艘遊船望去。
「王爺原來醒了。」陳娘子溫柔的聲音不嬌不膩,只是而一種溫柔,一種水作溫柔。楊悅竟不知道這世間會有這般令人心醉的聲音。
「幸好醒了。否則豈不是要錯過娘子的『溫柔曲』。」燭火投影,李愔已將美人拉到懷中,高聲笑道,「溫柔鄉英雄冢,縱是沉醉不願醒。你來給本王倒酒……」
「王爺怎麼今晚也要在奴家這裡過夜?」
「本王什麼時候說過要走?………
還能是誤會么?!
楊悅死死盯向那投影,一動不能再動。
「定是有什麼不對!」薛仁貴沉聲說道,與馮文瓚對視一眼,一起躍上遊船。
「大膽!誰敢闖進本王的……」李愔怒斥中途卻換作了驚喜,「咦?你們怎麼來了?好好好,正好陪本王一起喝幾杯……」
「六殿下!」傳來馮文瓚痛心地斷喝……
哪裡還會有什麼誤會!
這一刻,楊悅多麼企盼那遊船上的人並非李愔,而是有人故意假作了他的聲音。然而,隨著馮文瓚的斷喝,最後的一線希望也消失了。
初月如鉤,掛上船頭。楊悅緩緩地閉上了雙眼,努力不讓自己的淚水流下來,然而,它卻已悄然到了腮邊。
她終於真正嘗到了「阿難弟子」的手段。殺人、栽贓、嫁禍,相比之下,卻原來都不算什麼……
清江冷月,照在楊悅因壓抑痛感而面目全非的臉上,不忍細睹。
「走!」突然,楊悅嘶啞著發出一聲低吼。剎那間,楊悅只想逃離,逃離這個地方,逃得越遠越好,無論是去哪裡。她幾乎忘記了一切,甚至忘記了剛才看到的一幕。只彷彿看到「阿難弟子」的快意的眼神,便在附近,便在她的身邊,正在快意地欣賞著咂摸著她的痛。原來她竟如此恨自己!她要報復。她大概也曾看到過相同的場面,曾經有過這種萬蟻噬心的痛楚。原來她是要將她所承受過的,都要她也一一品嘗……
聽到楊悅的喝聲,武權嚇了一跳,嘴角掀動幾下,卻沒有說什麼。抓起船漿奮力搖起,不是向岸邊,而是向遠處。他知道主人的心意,她需要靜一靜,需要絕對安靜的環境,離這裡越遠越好。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裡。江上不知何時起了迷霧,清冷沾濕。
冷月,清江,迷霧,一人,一船,一遵「雕像」,溯水而上,只聽到船漿划動水面的聲響……
江上霧氣越來越大,武權大概已迷失了方向。突然船頭一動,似是觸到岸邊。武權只好停泊下來,原來是到了一處荒野渡口。
楊悅突被驚醒,轉身走上岸,消失在迷霧中。武權怔了怔,沒有立時跟上去,或許他覺得楊悅只想自己靜一靜。
楊悅緩緩地在迷霧中前行,沒有方向,沒有意識……
忽然,不遠處一聲長嘆傳來。那嘆聲似乎有萬千愁苦,透著蒼老、凄涼、哀婉、無奈……似是有說不盡的話語,最終皆化成了一道嘆息。那嘆息聲似乎有一種魔力,楊悅感應到一種心痛,一種難以自抑的心痛,不自主地向那「嘆息」走去。
迷霧裡看不清晰,隱約中似是有一片池塘,在池塘的一座橋頭欄杆處坐著一個孤寂的影子。楊悅緩緩走近,距離十幾步遠卻又停了下來。她不想打攪他的孤寂,也不想被人打攪。只默默地坐在橋頭的另一邊,靜靜地聽著他的嘆息。
那嘆息聲聲相連,似乎每一聲嘆息都能將她心中的苦悶抽出去一絲。漸漸地,楊悅有了些意識,聽出那嘆息不僅僅是嘆息,竟然是依著音律,彷彿在彈湊一曲悲歌……或者說那原本便不是嘆息,而是一首曲子。
許久,楊悅才看到那人膝上有一張瑤琴。原來那嘆息聲竟是琴聲。楊悅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的音律,這樣的琴聲。怎樣的心境才能彈出這樣的悲歌?!
一瞬間,她覺的自己的傷痛相對那人竟然不過小兒哭泣。漸漸地,她竟忘了自己的痛。沉浸在那人的琴音中。那是一種滄海桑田、世事變幻的蒼涼;芸芸眾生,莫終一世的悲歡,壯志未酬的不甘,相思入骨的愛戀,還有家國不在,不堪回首的無可奈何……
楊悅沉浸其中,甚至不知道琴聲什麼時候停下。忽覺身邊微動,那人原來已站在她的面前。迷霧重重,楊悅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能感覺到他的悲傷與蒼老。楊悅一動不動,與之面面相對,感覺得到老人凌利的眼神,似是能將她看得清清楚楚,正在仔仔細細地看著她。
許久,老人突然抬起的手指撫向她的面龐,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緩緩的移動,似是在追憶著什麼,又似在作一幅畫,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一筆一筆的畫……指尖冰涼,僵直生硬,透著森然冷氣。
又過了不知多久,老人忽然停下,發出一聲長嘆。這次卻是真的在嘆息,然而嘆息比那琴聲更令人心痛,數不盡的悲涼與無奈中透出刻骨的相思意。
「你很好,她們只像她,你即像我又像她,很好,很好……」老人突然開口,楊悅卻不知所云。
「她們」是誰?「她」是誰?「你」是誰?「我」又是誰?什麼是「像我又像她」?楊悅心下疑惑,卻沒有出聲,只靜靜地等著下文。
老人卻沒有下文,反緩緩地轉身離去。
「這東西留給你。我沒能守住它,天下大亂;但願你能——讓天下太平。」老人漸去漸遠。
楊悅這才發現手中多了一樣東西,沉甸甸地不知是何物。
楊悅滿心疑團,卻並沒有追上去問,她只覺得那老人不想任何人打攪。
迷霧中漸漸透出白光,越來越亮,在晨曦中漫漫地變一團團白氣,瀰漫在江上。遠處的青山漸漸透出影子。
楊悅模模糊糊中似是看到不遠處有座山丘,或者不是山丘,只是一個巨大的土堆。土堆前面一塊石碑。楊悅突然意識到那不是土堆,忙走過去看,碑文上寫著五個大字:
「隋煬帝陵」!
原來這裡是雷塘,隋煬帝的陵寢。
楊悅駭了一跳。難道昨晚的老人是隋煬帝楊廣?然而怎麼可能?隋煬帝早在三十年前被宇文化及弒殺……
難道不過是一場夢?然而楊悅看看手中的東西,知道不可能是夢。
那東西是用一塊紅綢包裹,打開包裹裡面是一個精美華貴的盒子,方方正正,雕龍祥雲。打開盒子裡面是一枚玉石印章,蟠龍為鈕,鳳鳥魚紋為飾。
摹然,楊悅心頭一跳。「傳國玉璽」?難道它是傳說中的傳國玉璽!
「受命於天,即壽永昌」!
楊悅忙翻轉玉章,上面有八字大字。是篆書,而且是蟲鳥篆文。楊悅本不識的,但卻見過這個「圖樣」。大興宮中有一枚,一模一樣,然而那一枚卻是李世民仿製的「受命寶」。
真正的「傳國大寶」本是秦始皇統一天下之後,命李斯用和氏璧雕成。以後各代皇帝以得此物為信物,象徵天命所歸。然而自隋煬帝被弒之後,大寶一直下落不明。
楊悅望著手中的玉璽,再無異議,昨晚見到的老人定是隋煬帝楊廣。不會是夢,當然也不可能是鬼。鬼怎麼可能會變老?想到那個悲傷的老人,楊悅突然意識到什麼。他竟然還活著,隋煬帝竟然還活著?!
楊悅不禁為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望著陵墓獃獃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