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五章 人心不定
更多的人垂下了腦袋,露出了羞愧。
坐在椅子上的梵音,已經控制不住情緒,感慨地一遍又一遍地吟唱「阿彌陀佛」。
大師兄率先起身,鄭而重之地對四大妖,魔尊和鬼主拱手作揖,他的腰身幾乎彎到了極致:「大妖梵音,大妖晏華,大妖冬青,大妖澤禹,魔尊,鬼主,丹丘為昔日的無知,冷漠,殘酷,向妖族,魔族,鬼族致歉。」
很快,二師兄,三師兄,四師兄,以及樂正靈均和陸慈恩,紛紛效仿大師兄,腰身彎到極致,向妖族,魔族,鬼族表示了最誠摯的歉意。
山上的崑崙弟子,人間大拿猶豫了片刻,也拱手作揖,高聲地表示了歉意。
山下的無數人聽到山上的道歉聲,齊齊朝著幽都的方向,腰彎到極致,誠心誠意地到了一聲「抱歉」。
魔尊和鬼主難掩動容,他們回禮:「四位崑崙執掌,魔(鬼)族接受你們的道歉,也對昔日犯下的過錯,向人間表達魔(鬼)的歉意。」
梵音輕勾嘴角,還了一個佛禮:「阿彌陀佛。」
澤禹抬手,臉上掛著一絲笑。
而冬青和晏華,雖沒有說話,還禮,但他們的眼底,流淌的情緒,絕不是憤怒,或者是殺戮。
懸浮在半空的桃夭見禮,冰冷的內心,才升起一絲淺薄的暖意。
這世間唯有一樣東西是絕對的,那就是時間。
過去發生的殺戮,不管妖族如何怨恨,都無法改變妖族曾被屠戮的事實,也無法抹去幽都千年來的絕望和無助。
如今,為了攻天,識大體的妖族願意對人間網開一面,可這不代表人間可以漠視甚至忘記過去造下的殺孽。
人間至少應該正視自己犯下的殘酷殺戮,以及向受難的妖族,表達最真摯的歉意。
桃夭拔下發間的馬良,在半空畫出一道巨大的空間置換符,當筆端停下的一剎那,那一片被景之掩藏在不周山下的巨大墓地,出現在昆崙山旁。
巨大的墓地里,矗立著無數的墓碑。
「千年前,人在幽都,殺過數不盡的妖,千年來,人奉行遇妖則殺的鐵律,又獵殺過數之不盡的妖獸。
可人到底殺過多少妖和妖獸,誰都不知道,也不曾有人在意過,除了樂正景之,那個自縛於銷恨山一千年的傻子。」
巨大的墓地,遮住了天上的太陽,讓昆崙山上下的一番天地,再一次陷入沉重的漆黑。
「這,便是被人屠殺過的妖和妖獸。」
此般浩大的場景,讓沉默的冬青和晏華再也綳不住面無表情,晏華急切地浮上半空,奔進妖的墳墓群。
緊接著,梵音,澤禹,冬青也追上晏華的腳步,衝進了墳墓群。昆崙山下,那些個大妖們,紛紛浮上半空。
片刻后,墳墓群里響起了一聲哭泣,很快,一聲哭泣變數十聲,數百聲,無數聲,哭聲疊著哭聲,變作一首極致的哀歌。
仰望墳墓群的人,不知是誰,第一個跪了下來,很快,幾乎所有的人都跪了下來,朝墳墓群三叩首。
人間若有白事,親人對死者表達哀思的方式之一,便是叩首。
桃夭再一次拂袖,白色的紙錢,像是鵝毛大雪般,從天空灑落,飄進浩大的墳墓群。
逝者已矣,但不妨礙活著的人記得他們曾經來過。
「樂正景之殺過妖,殺過很多很多的妖,故而千年來,他常常一個人,立在冰霜滿地的不周山下,一遍又一遍哀悼慘死的妖和妖獸。
也因為這份無法消弭的羞愧心,他用一千年的時間,修成了功德圓滿,並且以身化石,想要做些彌補。
可殺過妖和妖獸的,不止有樂正景之一個人,還有無數的人,他們難道不該有所彌補,做出償還嗎?」
「該。」
一聲極輕的回答,因為天地靜謐,故而不曾被淹沒。
而這一聲極輕的回答,像是一顆被投入平波無瀾大海里的石子,掀起了一陣小小的漣漪,漣漪不斷向外四散,進而變成一片無法被忽視的大浪。
「該——」
百萬人聲,匯聚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回答,從大地而生,直衝雲霄,叫那天上的白雲都不由地顫抖。
桃夭落回山巔:「二師兄?」
二師兄屁顛屁顛地衝上來:「在,小師妹。」
「勢我已經造下了,但人,魔,鬼,妖之間的芥蒂極深,並非一朝一日可以消弭,可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二師兄重重地點點頭,神情十分的鄭重:「蒙小師妹看得起,師兄我當仁不讓,定會在極短的時間內,調和人,魔,鬼,妖四族的關係。」
崑崙的四位執掌,都是難得的人物,若非天路斷絕,以他們的本事,早已飛升成仙。
和神仙對戰,有他們為將領,四族的贏面很大。
「大師兄,四師兄。」
大師兄和四師兄雙雙上前,大師兄直言不諱:「統帥的工作,便交給我了。」
桃夭笑。
四師兄想了想,答:「我不善調兵遣將,但我可以選些強兵能將,訓為先鋒。」
「有勞兩位師兄。」
得了任務的大師兄,二師兄和四師兄,帶著一眾崑崙弟子,飛快下了山巔。那些個人間大拿,稍稍猶豫,也跟著師兄們走了。
被落下三師兄,神情鬱悶地看著桃夭:「小師妹,那我呢?」
「我怎麼能忘了三師兄呢?」
三師兄躍躍欲試:「嗯?」
桃夭朝他招手,待他附耳過來,她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得了任務的三師兄才笑得像是一朵花兒般地走了。
魔尊和鬼主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便雙雙上前來問:「北冥神君,魔族和鬼族要做些什麼?」
「本君不懂打仗,兩位不妨和本君的大師兄一道,畢竟人,魔,鬼,妖聯手,從未有之,且彼此之間多隔閡,怕是要多費點力氣。」
魔尊和鬼主頷首告退。
偌大的山巔,很快空蕩下來。
桃夭望了一眼銷恨山,坐回奢華的椅凳,而後拂了拂衣袖,鬆開許修遠等人身上的繩索:「許長老,李家主,兩位可以起來了。」
二人起身,躬著身體,不敢說話。
遙想上一回在幽都,那時的她也坐著,而許修遠就立在她身前,用最激昂的話語,煽動著人群。
那時的他,端得氣勢凌然。
「許長老,你可曾料想到,自己會這麼快地跌落塵泥?」
許修遠笑笑,笑意之間難掩蒼涼和不甘:「是我有眼無珠,竟不知神君來自天上,乃是神尊的妹妹。
若——」
「若你知道,結局也不會改變。」桃夭截斷了許修遠的臆想之詞,「你許家的門風,千百年來一如既往,驅利才是你行事的唯一標準。」
「呵。」許修遠輕笑,「人間有言,成王敗寇,至此,許家已一敗塗地,再無翻身的可能,神君要怎麼處置許家,請隨意。」
桃夭點點頭,隨即看李知行:「李家主也和許長老一樣認賭服輸,視死如歸嗎?」
李知行眼珠微轉,然後迅速撲進雪地:「求北冥神君開恩——」
見李知行如此不要臉,許修遠嗤笑著撇開頭。
「李家主覺得本君會不會開恩呢?」
「會!」李知行毫不猶豫地答,「神君慈悲,可不顧性命為妖族昭雪,可見神君才是真寬容,大愛的神。」
桃夭忍俊不禁。
李知行聽見笑聲,說話的底氣就強了兩分:「北冥神君,李家不是許家,早早和神仙勾結在一起,算計人間。李家只是蠢,這上了許家人的當,請神君明察秋毫。」
李知行這人,身上沒多少優點,反而是蠢得透徹,壞得明白,且心高氣傲,尤擅得罪人,是個真小人。
細算李家的罪,真真排不上一等。
而且這些年,身為人間第一的李家,並非和許家一條心,且因為李家強大又會樹敵的本事,意外促進了人間修界的和平。
「李家主,功就是功,過就是過,不能因為李家是被人矇騙,就可一筆勾銷。」
「是是是。」李家主急忙點頭,「神君說得是,李家有罪,有大罪,但李家罪不至死,懇請神君給個機會。只要神君能給,李家願肝腦塗地。」
「本君要做什麼,李家主知道嗎?」
李知行神色一滯,但老實作答:「本來是不知道的,但現在多少是猜出了一點。」
「哦?」
「神君是不是要破天?」
桃夭勾唇,笑問:「那李家主覺得本君該不該破天?」
「這……」李知行眨眨眼,眼底全是害怕。
「其實本君也可以不破天,只不過,若本君不幫著魔,鬼,妖破天,他們的怨恨就不能旁引,李家,人間修界,甚至於整個人間,都將被無路可退,怨恨難消的魔,鬼,妖,殺成屍山血海。」
李知行立刻抬頭,表情堅毅地答:「破天好!像是九天這等竊取妖族天運,利用人間的殘殺無辜的敗類,就要遭受天罰!
北冥神君帶領人,魔,鬼,妖殺上天,乃是替天行道,正三界大道,還公正和公平回天地的大無畏。
我堅信,在北冥神君的帶領下,人,魔,鬼,妖定可以所向披靡,戰無不勝,最終將神仙拉下九天!」
桃夭忍不住為李知行的這番漂亮之極的話鼓掌稱讚。
不愧是天下第一世家的家主,不愧是縱橫人間一千年而屹立不倒的人間大仙,這說話的本事,足以叫神仙都汗顏。
「既本君是替天行道,那李家主是不是該助本君一臂之力?」
李知行欣然點頭,揚聲承諾:「能為北冥神君效力乃是李家千年萬年才能修來的福分,只要神君不嫌棄,李家願為天下血灑九天,和神仙不死不休!」
「好——」桃夭不吝表達讚許,她笑著抬手,「李家主,趕緊起來吧,地上太涼,不如過來和本君一道坐下來,慢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