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三章 善惡如光影

先打開天門？

萬一天道反悔了呢？

畢竟這老東西也不是什麼好鳥。

但談判這種事，委實費時間，萬一他們談到一半，六族真殺成同歸於盡，那她的這番算計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桃夭想了想，對天道諂笑：「不然請老哥哥借點力，我讓他們先停一停？」

「……」天道瞪桃夭，隨手彈出一道符，符咒落在九天的上空，罩出一張時間停滯符，廝殺驟停。

天道揮開桃夭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語氣冷淡：「吾允你提一個條件，所以，想好了再開口。」

「一個？」

開什麼國際玩笑？！

天下有六族，老東西就算再摳門，那也至少是一族一個。

「六個！」

「你當這裡是菜市場買菜嗎？」

桃夭莞爾，理所當然地答：「雖不是亦不遠矣。」

「你——」老者被氣到扶額，卻是忍下怒氣，「你先說。」

「也行。」

桃夭沉默了幾許，蓋因她想要說的事有點多，鑒於老東西有些摳門，她得層層推進，徐徐圖之。

「那就先說說魔鬼兩族的事。」

說著，她又湊到老者的身邊，一副和他十分熟稔的模樣，老者要退，但被桃夭拽著袖子，退不得。

「老哥哥，咱們摸著良心說句實在話，魔鬼兩族被罰去九幽，甚至面臨滅頂之災，算不算無妄？」

「不算。」老者抽回衣袖，神色冷漠，「一千年前，人妖大戰，本不幹魔鬼兩族的事，可他們生怕討不到好處，這才急急巴巴地湊進來，趁亂殺了無數人。」

「呃……」

魔鬼兩族天性弒殺，以人間的標準來論，魔鬼兩族遠比妖族可恨一百倍。因細論罪責，魔鬼兩族殺過的人，可謂不計其數。

她不能枉顧這一事實。

「好，魔鬼兩族被罰去九幽不算無妄，可就因為這樣，他們就要面臨滅頂之災，難說不是懲罰過度。」

老者冷哼，再答：「不算。」

「怎麼不算？」桃夭幾乎就跳了起來，「人妖大戰是不幹魔鬼兩族的事，若他們不貪心，本也不至於累及他們。

可神仙二族呢？

人妖大戰之所以會打到你死我活，乃是神仙二族刻意謀算所致，若非如此，人和妖未必會打成那般地步，也就沒有魔鬼兩族非要插足的事。」

「……」

「再有，人間審案，有量刑，和神仙二族的過錯相比，魔鬼兩族犯下的錯，幾乎可以被忽略不計。

可犯下大錯的神仙，得了最大的好處，卻還在飛升前砍斷天路，絕了人，魔，鬼，妖四族的飛升可能。

此後的一千年，犯下大錯的神仙，在九天逍遙無邊，享人間無上崇拜，而只犯了一點錯的魔鬼二族卻被禁錮在九幽，眼看這族群一天天走向消亡。

老哥哥，你摸著良心說，這事兒說得過去嗎？」

天道沉默。

見天道如此，桃夭心知肚明，老東西不說話，不是覺得她說得沒道理，他是下不來台，畢竟連神仙都不願意正視過往的錯誤，何況是最至高無上的天道？

顯然，對天道來硬的，不是上上策。

那便換個方式。

想明白的桃夭，又自來熟地湊上前：「當然，魔鬼兩族遭遇不公平的對待，算不得是老哥哥的錯，而是那該死的樂正景之太壞，算計了老哥哥。」

臉色不佳的天道毫不猶豫地點點頭：「他是壞。」

「咳——」

桃夭握了握拳頭，告訴自己，為了大局，忍。

罵完景之壞的老東西，卻還是不肯鬆口。

桃夭暗嘆，氣得在心裡把對方揉搓了好一頓，然後才咬著后槽牙道：「老哥哥，我知道天道的威嚴不可被挑釁，故而也不是要你改口，收回那條天規。」

老者挑眉：「哦？」

「其實不許魔鬼兩族到人間蹦躂，是老哥哥考量人間尋常百姓無力自保的處境下，施予的慈悲心，我又怎麼能不懂呢？」

老者的眉目，略略舒展：「不錯，吾之所以定下這條天規，是因為魔鬼二族過於愛好濫殺無辜。」

「嗯嗯。」桃夭飛快點頭，「像是魔鬼兩族這等弒殺的族群，就該長居在九幽，也省得他們有事沒事禍害人間。」

「你既知道，還多說什麼？」

好想抽天道！

桃夭再咬牙，勉強維持住笑臉：「老哥哥，困住魔鬼兩族不是錯，但困得他們沒活路，便有失天道的公允了。」

說完，桃夭抬手，替老者捶肩：「老哥哥，你也不想被魔鬼兩族，乃至天下罵不公不正吧？」

老者微眯著眼睛，輕問：「難不成你有折中之法？」

「老哥哥明鑒。」桃夭趕忙諂笑，「老哥哥只要略施手段，改一改九幽的風水，也就破了魔鬼兩族的絕路。」

老者一聽，輕輕頷首：「你的要求，算不得太高。」

「那是。」這要求要算高，她不介意試試看，能不能一把掐死天道。

「魔鬼兩族的殺性被埋入了他們的骨血之中，在他們破除心魔，飛升成仙前，委實不宜四處亂走。

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弒殺是他們的原罪，他們願意修行，便有意和天性抗衡，吾不能有意向善的他們趕盡殺絕。」

「是是是。」桃夭捶肩的姿勢越發虔誠了。

只要天道肯退讓，好商量，她就算再伏低做小，也是可以的，畢竟連神王雲清那等存在，都沒機會給天道提鞋。

天道略勾唇，爽快地答：「這一條，吾允了。」

桃夭急忙拱手作揖：「老哥哥慈悲，我替魔鬼兩族多謝老哥哥。」

「呵。」老者嗤笑，抬手指了指遠處，「吾已應下一個條件，你可以走了。」

走泥馬！

心底飆過三千字的桃夭，舔笑著拂袖，變出一張華貴到極點的椅子，然後以袖撣不存在的塵：「老哥哥請坐。」

老者瞥了一眼椅子，給面子地坐下。

待他坐下，桃夭立在他身後，一邊替他捶背，一邊說：「千年大戰，若說誰最委屈，那自然是妖族。」

桃夭的話，讓老者的眉目不著痕迹地皺起。

見此，她急忙補了一句：「當然，我不是說妖族純潔無瑕，畢竟像是冬青這等殘忍的大妖也不少。說他們全然無辜，那就是我不懂事了。」

老者勾唇：「原來你還有些自知之明。」

「……」忍住！

桃夭保持微笑：「只人，魔，鬼，妖四族，從不少諸如冬青之流的殘殺者，若只罰妖族，那天道難免又有失公允了。」

「呵。」老者嘴唇一抿，冷冷駁，「千年前，妖族是有些委屈，故而才有千年後的沉冤昭雪，且妖丹尚存，不少大妖重生歸來。

加之妖族的冤屈被洗刷，妖族過去的污名也徹底洗去，從此往後，六族之中，當屬妖族的日子最好過。

這樣，難道還不算是天道對妖族最好的補償嗎？」

切。

說得好像這些補償是天道給妖族的！

明明是她和景之拿命換來的！m.

但，誰叫天道是大哥，難道她真得得罪他，鬧一個魚死網破的結局嗎？

「老哥哥說得是，妖族沉冤得雪，真真是天道對妖族極大的補償，可是老哥哥，大妖們的歸來，是拿不少無辜妖獸的小命換回的，那些小妖獸的委屈，老哥哥又拿什麼來補償呢？」

「……」

「再有，這淺薄的補償，實在不足以填平妖族千年前被虐殺的慘痛，也不能消弭一千年裡被人修獵殺的惶惶不可終日。」

被置疑的老者，略略直起後背，讓桃夭敲背的手落了空。

這是什麼公平公正的天道？

這特么根本活脫脫是一尊難伺候的爺！

桃夭努力吞下怒氣，彎起嘴角哄著：「老哥哥莫氣，我也沒說老哥哥不地道，只是覺著老哥哥有些小氣。」

「……」老者的臉色更差了。

桃夭嘟嘴，像是一個不諳世事，和老人家貪心討糖吃的孩子般嘟噥：「妖族都那麼慘了，老哥哥不多給點補償，豈非小氣？您可是天道，三界盡在您一人之手，您就算多給一點補償，又能怎麼了？」

老者眨眨眼，後背靠回椅子：「你想吾怎麼補償妖族？」

「唉……」桃夭假作輕嘆，「您也知道，天地孕育妖族的時候，什麼都想到了，唯獨忘了雕琢一下他們的腦子，是以妖族全是一群認死理的難纏玩意兒。」

「呵……」老者消了怒氣，輕笑了起來，「這話說得對。」

「您都知道妖族認死理，也就知道要他們消弭仇恨，有多困難，只怕三界之內，沒一個有這等本事的。除了……」

「除了誰？」

「妖王，江離。」

老者頓，緩緩扭頭：「你該不是要吾復活江離吧？」

「老哥哥明鑒！」

「不可能！」

「……」

老者輕掐眉心：「桃夭，你要知道，神，仙，人能入輪迴轉生，魔，鬼，妖身死魂滅，乃是天地有成起就定下的法則。」

「不能通融？」

老者沉下臉，義正言辭地答：「不能。」

「不能啊……那就麻煩了。」

老者挑眉：「什麼意思？」

「老哥哥也說，因為千年冤屈，此後妖族難免要站在道德高地許久，而妖族天性本強，假以時日，再次成為六族最強，只是時間問題。

等他們又一次站在六族巔峰，懷揣著巨大仇恨的他們，是安然地吞下屈辱，還是再一次爆發仇恨，大殺四方？」

老者的眉間，因為桃夭的發問而緊緊皺起。

「老哥哥，魔鬼妖入不得輪迴這一條，是天地有成起便有的不夠公平的規矩，被選為天道維護者的老哥哥，是不是有義務修正，以彰顯現如今的天道，才是公平公正的天道？」

老者挑眉，若有所思地看著桃夭。

見他如此，她知道自己的話說對了，她笑著抬手，再次替老東西捶起後背：「老哥哥，若魔，鬼，妖亦能入輪迴，魔族二族就又少了一分滅族的驚懼，他們也就沒必要總想著偷襲人間，造下殺孽了。」

老者沉默了極長的時間，長到桃夭以為他不會讓步。

「桃夭，你要知道，魔，鬼，妖的本性是惡，他們之所以入不得輪迴，是因為天希望惡能隨著他們的死，而逐漸被消滅。」

桃夭咯咯輕笑：「老哥哥，你看盡歷史，本性是惡的只有魔，鬼，妖嗎？」

神若沒有惡，何來的千年大戰？

仙若沒有惡，何以神做什麼就做什麼？

人若沒有惡，何以一次又一次地背信棄義？

「善惡是光影，永遠都會如影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