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第四方勢力
有那麼幾息,李月嬌獃獃地望著陳三娘,等待眼前肅然的女子突然大笑,說她是開玩笑的。
但陳三娘見她神色獃滯,越發嚴肅地看著她,誠懇道:「夫人千萬冷靜些,我也知道此事太難相信,因此在道觀中瞧見時,也以為自己是做夢呢。」
李月嬌聽她說得如此鄭重,當然是信了她的話——因為世上不可能有人,編出如此離譜的謊言來。
怎麼能是老侯爺呢?
她的神色從震驚慢慢冷靜下來,雙眼放空,已經在回憶曾經關於老侯爺的種種舊事了。
自己的婚事正是因為母親救下老侯爺才得的,不過那已是十七年之前的事情了,自己尚未記事。
李月嬌並不覺得老侯爺那時起,便算計十多年之後的事情。
婚前,她並未見過老侯爺。
待她初嫁到安陽侯府時,老侯爺已經因為獨子與長孫的死,看破紅塵,拋卻世事,跑到道觀修仙去了。
即便親孫兒的婚禮,老侯爺也推說俗塵中事,拒絕回來,只送了一對玉雕成的三腿金蟬給他們夫妻。
這招財辟邪的禮物,在新婚賀禮里便顯得怪誕了,李月嬌身為新婦只能在心中納罕;孝惠郡主見了笑說「侯爺越發孩子氣了」。
只薛鎮臉色淡淡的,不評論,也不看她。
李月嬌是在婚後第二個月,才在孝惠郡主的帶領下,去道觀見了老侯爺的。
老人家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模樣,因為萬事不關心,性子也疏朗,所以外表看瞧不出年齡來的年輕。
但他待孝惠郡主和李月嬌都很不錯,還細細問起薛鎮的身體如何,問他們夫妻可否和睦。
那時候李月嬌正為了薛鎮新婚便遠赴邊疆的事情,被不少人嘲笑,但老侯爺聽說之後,反而哈哈大笑,說:
「吾孫心懷天下才是好兒郎,孫媳自當支持她。」
李月嬌那時候心中只有委屈,但長輩如此吩咐了,她只能點頭稱是,謝過老侯爺的教誨。
李月嬌的貝齒輕輕咬著唇,想著這些舊事。
世人都說安陽老侯爺不靠譜、甩手掌柜、無能無為,但孝惠郡主評論她的公爹,說的是:
「侯爺只是天資不惠,不如祖輩有厲兵秣馬之能,也不如子孫輩有文武雙全稟賦,因此才泯然眾人而已。若真是無能無為之輩,又怎麼可能在其父輩早喪,無兄弟族人扶持之下,在這大爭之世,守住爵位呢?只是如今……灰了心吧,才行事越來越離譜。」
李月嬌向來信服孝惠郡主看人的本事,因此她從沒敢如世人那般,看輕老侯爺。
但正因如此,她反而越不信安陽侯老侯爺是那等人。..
若老侯爺竟然是陰謀之輩,那薛鎮那將自己性命搭上的決定,宛如悲壯的笑話。
甚或者,那場爆炸案,自己的母親……
她咬著自己嘴唇的力道越來越重,唇色都蒼白了起來。
可這半年裡,她學到的最大教訓,便是她以為的任何人,都不會是她以為的樣子。
比如她對面的陳三娘,自己以前還覺得她是來當小妾、當侯夫人的呢,但人家是正經的探子。
李月嬌的目光落回陳三娘的臉上,許久才開口問她:
「那蔣督使和老侯爺說了什麼?」
聲音平靜地,讓她自己和陳三娘,都意外了。
不過陳三年見她如此,反而放了心,這才緩緩地低聲說起這兩天的經歷。
「……玉京城的宮中想必是出了事情吧?雖然外面瞧不出來,但是很多大臣都被褐衣人登門了,褐衣人內也關了些人,但那姓蔣的明明該是個頭二,卻只被削職,並無人處置他,更無人看守。而他被削職當夜便在宵禁之後離了家裡,通過個城門衛喬裝出城,去道觀見了那位老侯爺。」
「我本以為他要對老侯爺不利,還在想要不要出手呢,不料他一見老侯爺便跪下稱義父,說了之前發生的事情,還說今日之事功虧一簣,都因你夫妻多事強出頭,」陳三娘說著,看著李月嬌的臉色紅潤褪去,浮上了些許怒色,便再次握著她的手,平復她的情緒,繼續道,「而後,老侯爺呵斥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也罵你們夫妻多事,氣完了之後,又讓姓蔣的回去,等待那人的吩咐。」
李月嬌聽見最後這句,仍是皺起了眉頭,好奇問:「那人?什麼人?」
陳三娘搖頭:「他只說那人,姓蔣的回家之後,再就沒出門,我來之前再無人來尋過他。」
可李月嬌直覺事情不對,想了想,讓陳三娘將老侯爺和蔣督使說的話,原封不動地再說一次。
陳三娘記憶甚好,果然將他們的對話複述了個大差不差的。
果然不對。
李月嬌看向陳三娘,問道:「三娘確定他們沒有提過你去我祖父處求葯的事情?」
陳三娘搖頭:「求葯時只有我和令祖,他不說不該會有人知道。」
「那三娘不覺得他們的話很古怪嗎?」
「嗯?怎麼說?」陳三年不解道。
「事情的起因是他們利用了我爹,即便老侯爺要行些陰謀事,刺王殺駕,嫌世子那邊多管閑事便罷了,為何會覺得我也是多管閑事?若知道是我救了陛下,那倒能解釋,但我救陛下是為了救我爹啊,他們害我爹,而我女兒救父,怎麼能說我是多管閑事呢?」
李月嬌不但自己想不通,也將陳三娘說暈了。
她沿著李月嬌的話,細琢磨了一番,才恍然道:
「夫人難道懷疑,蔣督使沒有和老侯爺說實話?蔣督使背後還有別人?」
李月嬌仔細想了想,用力一點頭:「是,我懷疑,具體我現在還說不清楚,就是覺得古怪不通。而且三娘,老侯爺口中的那人,會不會是山野堂的人?再或者是,是……你口中的那個人?」
陳三娘的臉色黯了一下,沉吟片刻才搖頭道:
「我不曉得他說的那人是誰,但我覺得應該不是我的那個人。」
「……三娘,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李月嬌提醒她。
陳三娘依舊堅定地搖了搖頭:
「我口中的那個男人……其實夫人也該猜出來了,就是陳國的三皇子。」
猜出來該是個皇親貴胄的,李月嬌聽說,心中想,但我可不清楚陳國皇室,可猜不出是三皇子。
但她沒有說,只是認真聽陳三娘說。
陳三娘繼續道:「他是奉命秘掌山野堂的,而山野堂主另有其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號舊民,與令尊差不多的歲數。因為三皇子掌管山野堂,因此我在他身後那些年,為他整理過許多有關昭、鄭兩國的情報里,其中無半分痕迹,能證明安陽侯老侯爺與山野堂或者三皇子有私,也沒有證據證明老侯爺與陳、鄭兩國有勾連。夫人,他那時候不可能想到之後的事情,所以不可能刻意瞞我。」
她說完,也意識到了問題,神色肅然起來,提醒道:「夫人莫要鑽了牛角尖,有時候越不可能的事情,可能偏就是真的。」
「這樣的嗎?」李月嬌被說服了,卻又因陳三娘的篤定,陷入了更深的迷霧之中,目光再次放空,盯著窗子喃喃道,「怎麼會這樣啊……」
她一直以為這些事背後的布局者,就該是山野堂,亦或者是陳國人,可今天看,這些波詭雲譎里,竟還有第四股勢力的可能?
天下真的有這種,蠅營狗苟若干年,將兩國,將兩國皇親貴胄,將兩國百姓,都玩弄於股掌之中的人嗎?
那得是有多大的野心?又得多恐怖呢?
她的腦海中,甚至出現了個長了七八個腦袋,十幾條胳膊腿,好幾個心臟的怪物,嚇得李大姑娘打了個哆嗦。
可同樣的,她也下定了決心。
再恐怖,不也是因她而功敗垂成,還被她摸出了蛛絲馬跡嗎?
想著,李月嬌鄭重叮囑陳三娘:
「三娘,今夜的話,還請不要告訴世子,並請三娘再回京中,監視老侯爺和蔣督使,既然老侯爺說蔣督使會得信,咱們就等著他得信瞧瞧。」
陳三娘能明白她不願告訴薛鎮的原因,一笑後點頭道:
「好,夫人放心,那姓蔣的不算難跟,我唯一擔憂的是玉京城的那些褐衣人,其中不乏高手,才不好對付呢。」
「三娘若是有什麼需要幫助的,自可到仁心堂找我爹,」李月嬌忙道,「就算一時查不清也不怕的,保存自身要緊。」
「我曉得的。」
二人又說了一番話,陳三娘便乾脆在李月嬌的房間里和衣歇了一晚,次日天不亮,便已經悄然而去。
而李月嬌一夜輾轉反側的沒睡好,次日早送走陳三娘后,更是睡意全無,乾脆開了門,問店家要了熱水來洗漱。
客棧里安安靜靜的,雖然前後都有薛鎮的護衛看守,但顯然無人發現陳三娘來過。
李月嬌知道並非是護衛玩忽職守,實在是陳三娘是高手,她只要不受傷,那尋常護衛、軍士,十個也打不贏她一個。
不多時,薛鎮等人也醒來了,眾人如常往北去,無人多話。
到這日下午,下起了鵝毛大雪,撲簌簌的雪落之音與車輪之聲交織著,給官道染了層空靈之色。
杜晝的驢車雪地難行,被落在了後面些。
李月嬌瞅著無人會發覺時,忙悄默聲地開始給薛鎮換藥。
薛鎮今日的臉色好了不少,只在由著李月嬌擺弄時,問道:
「夫人,三娘昨夜來找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