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平安家常
「世子!」
周圍的副將、小廝們都嚇壞了,紛紛喚著,長奉離得近,更是急忙扶住薛鎮,高喊吩咐旁邊的人道:
「快去請衛大夫來。」
鎮北將軍府有段日子群龍無首了,薛鎮如今安然回來本是給了眾人定心丸,但大家一見薛鎮如此,當下又亂了,尤其是幾個副將,竟不如長奉一個小廝冷靜。
薛鎮一陣眩暈,靠著長奉站穩后,抬手示意他們不必緊張,但不說話,只邁著沉重的步伐,沿著被雪薄薄蓋了一層的石板路,慢慢向後院自己的房間走去。
長奉小心翼翼地扶著他,想要勸,又不知根底,不敢算勸。
難過嗎?薛鎮自問。
他之前與太子相厚,並不忌諱來往的時候,與褚睢見過幾面,探討過幾次學問,但不過君子之交,不算熟稔。
後來因著建隆帝疑心漸濃,為了避嫌,他有意遠著太子,與太子府的人自然沒了很多交集。
東宮中他曾熟悉的人,被建隆帝趕了個七七八八,連關先生離京南去的時候,他都沒去相送。
而後來新被安排進東宮的人,他只剩認識個臉了。
不但是太子府。
他在廟堂上行走時,先是換職太多,走的部門都是蜻蜓點水,因此和哪個大臣都認識,但和哪個大臣都不相熟。
還是到了鎮北軍之後紮下根來,他才結交了些人,但也少有達官顯貴。
既然是萍水相逢,泛泛之交,那自己為大局如此輕易斷了褚睢的生死,不該難過才是。
可他,很難過。
他說自己很討厭陳、鄭兩國行事不磊落,但他的算計卻使在這等地方,真是無趣討厭。
天地之間,雪依舊飄落,變緩變輕,連風都小了。
風雪總有停的時候,但風雪之中發生的事情,風雪之後的寒冷,卻永遠不可能抹去。
薛鎮低頭看著自己在雪地里,踩出一個又一個的腳印。
「只有那個傻丫頭……」他忽然喃喃道,「才會覺得,才會覺得……都平安,便不會死人了。」
她連得罪了自己的蔣督使都不肯傷害。
但怎可能不死人呢?
今天聖旨到來的時候,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很震驚,彷彿在問他怎會平地波瀾似的。
薛鎮只當沒看見,也無法告訴她,今後若再無事便罷,再稍有波瀾,自己便是會被最快犧牲掉的那個,不可信之人。
畢竟君王,怎麼敢再相信一個得了血詔都不奉旨,還掌握著兵權的人呢?
就連太子,今天或許還能感激他的選擇,但將來登上大寶,處境一變,看他的心態也會變成帝王之心。
人要平安,要不選邊站,要不誰也不站——道理他懂,但他不喜,不想,不肯。
就如李月嬌想讓大家都活著的心思一樣,他此番行事也有點兒,傻氣。
就為這點兒傻氣,讓他落到個能以閑散侯爺之身,平安度日都算燒了高香的境地。
不過是,不忠不義而已。
只是即便他不忠不義,無論現在還是將來,至少,他都能保住另一個傻子的平安。
「長奉,讓人去把庫房裡的好毛皮,料子,還有炭火等物,」他忽然吩咐,「挑出好的,給夫人那邊送去。」
「……世子,之前送過了的。」長奉不大樂意地說了一句。
「送去。」薛鎮微微皺了下眉頭。
他今天話說得太多了,著實懶怠再費口舌,於是沉了臉,說得很不客氣。
長奉縮了下脖子,不敢再違拗。
*
李月嬌和秦樂一回到府中,來開門的是胡沐。
沒等胡沐叫人,跟在他身後的翠柳瞧見是李月嬌,當下眉毛都喜彎了,眼淚和笑意一起湧上,撲過來胡亂一禮后,再不顧規矩,拉著李月嬌前後打量,口中道:
「皇天菩薩,夫人可算回來了,夫人回來了,夫人回來了!童媽媽,雲團姐姐,夫人回來了!」
李月嬌被她的激動給感染了,眼眶也跟著紅了,但仍抬手捂她的嘴,含淚笑道:
「傻丫頭,可別喊了,再把鄰居都喊出來了。」
翠柳忙自己也捂著嘴,一邊哭一邊乖巧地點頭,拉著她往院子里進。
李月嬌跟著她走,回頭對胡沐笑了笑:「這段日子,辛苦胡二哥了。」
胡沐斂目抱拳:「夫人言重了,分內之事罷了。」
眾人說著話,已經繞過了影壁,而倒座房間中,已經傳出響動,緊接著是雲團虛弱但激動的聲音:
「小姐,小姐!」
李月嬌聽見了,乾脆丟下眾人,提裙子快步過去推門而入,迎面就見雲團披著衣服在門內,忙攔著她,嗔怪道:
「你起來做什麼?外面風大雪急的,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雲團平日福氣一團的臉上,如今幾乎沒多少血色,眼下青黑,人消瘦了很多,好好個身高體健的女子,如今都變得弱柳扶風起來了。
看得李月嬌著實心疼。
她拉著雲團坐回到床榻上,拉過被子給她蓋著,口中輕言細語地安慰她:
「我很好的,家裡也都很好,只你不好。消瘦成這樣,是不是沒有好生吃飯吃藥?」
雲團靠在床上,張張嘴,眼淚就落了下來,委屈道:「小姐若是有事,奴也活不成了,還吃什麼葯?吃什麼飯?」
「傻話,」李月嬌不贊同地拿出帕子,給她輕輕拭淚,「便是我真出事,也會保你們平安的。」
「我不要平安,我只要小姐。」雲團固執地擦淚,如是道。
李月嬌無奈了,抱著她,輕輕拍著:「好了,現在咱們都平安,大家都活著,你也不必選了,還不快笑笑?」
雲團被她說得破涕為笑,抽噎著問:「家裡真的很好嗎?」
李月嬌笑著點頭:「我騙你做什麼?」
雲團一想也是,這才擠出了笑容,點頭道:「嗯,小姐和家裡都好,奴就會好了。」
李月嬌被她都得又心酸又想笑,秦樂在一旁聽見,故作吃醋的模樣道:..
「好了,果然還是你這個小姐說話好使,咱們勸了那麼久,她只不聽呢。」
雲團不好意思起來,垂首道:「讓秦姑娘擔心了。」
李月嬌笑拍著她,對秦樂得意道:「那當然,雲團姐姐可是我的丫頭,自然惦記我。」
「哦,」秦樂橫了她一眼,「合著我們不惦記你?那我走?」
「師姐!」李月嬌嬌嗔一聲。
三人玩笑著,童媽媽也駐著個拐杖進來了,瞧見李月嬌全須全引地坐在那兒,當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好了好了,夫人平安了,家裡就都好了。」
李月嬌乍見她拄拐,嚇了一跳,忙起身到門邊扶她進來坐下:
「媽媽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受傷了?怎麼還拄上拐了?」
童媽媽忙寬慰她:「是北地太冷,我不適應,前幾天夫人不在,我擔心你,夜裡沒睡好,受了點兒風。如今都好了,只是腿上風濕犯了,才會拄著拐走路。」
「媽媽幾時添了這病症?衛大夫怎麼說?」李月嬌擔憂問。
「沒事的,」童媽媽上下打量著她,由衷道,「你沒事,咱們自然就都沒事了。」
她沒有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是目光慈和,全然是長輩對晚輩的愛護。
李月嬌只覺窩心,臉上帶了些撒嬌的笑:「如今人人都平安了,那今日,咱們就多吃些好的。」
眾人笑了出來,又說了一會兒話,李月嬌覺得這倒座房陰冷,便抱怨道:
「你們該都挪到我的上房去,才好養病。」
「天下哪兒有這樣的道理?不成體統。」雲團笑道。
「什麼體統不體統的。」李月嬌不愛聽這些,「現在我回來了,立刻就把你們都搬過去。」
她說著,站起身來道:「我先去瞧瞧翠翹那丫頭,然後給你們挪屋子,就咱們這幾個,哪兒住不是住呢?對了,我如今是一等誥命夫人了,等到你養好了病,還得給我改改誥命的服色呢。」
童媽媽還未反應過來,雲團愣住了,好奇道:「小姐,怎麼會……」
「自然是你家小姐我本事啊,」李月嬌笑道,「我說過了,一切都好著呢。」
雲團如今,是真正地鬆了口氣,眼底的愁緒徹底散去,點頭道:
「小姐放心,等奴好了,一定給小姐準備得妥帖。」
李月嬌又去看了四個翠后,便張羅著讓秦樂找人來,在自己的屋子打上隔間,看怎麼將童媽媽和四個翠都挪過來。
秦樂琢磨了一下,建議道:「這丫頭,哪兒有臘月里大動土木的?況且你那屋子再怎麼改也放不進那麼多人,況且她們搬過來,那胡家兩個兄弟呢?你先別忙,不如先讓童媽媽和雲團翠柳同你住,那三個翠和我住,把東廂房收拾出來,讓胡家兄弟住著,如此也不用大動干戈的,可好?」
李月嬌想了想覺得也對,點頭道:「那就聽師姐的。」
二人正說著話,忽得又有人來敲門。
胡沐再去開了門,是胡榮領著鄭小西回來了。
李月嬌在裡間聽見是鄭小西來了,急忙丟開前話出屋,恰見鄭小西從影壁后繞過來。
上月分別時生死未卜的人,如今已經能自己走路了,只是稍微有些瘸,顯然是傷沒好盡。
李月嬌當下就放了心。
起碼大家都好好地活著,都平安無事。
忙跑下台階,先謝了胡榮,讓他快回去歇息,自己將鄭小西引到正廳之中,打發翠柳快端茶來,又托秦樂去做些好吃的。
秦樂知道她有話不想她知道,也不多問,答應著就出了正廳。
待廳中只剩他們兩個人,鄭小西早已經按捺不住,慌忙問:
「大妹妹,師父如今怎樣了?可洗刷了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