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監軍
杜晝未坐車,身邊只跟了他的小廝——李月嬌知道小廝叫夢童,她沒有接觸過幾次,但翠柳說這小廝「最是嘴乖會說話」。
李月嬌掀開車帘子的時候,夢童還作揖喚她「夫人安,雲團姐姐好。」
的確是蠻喜慶的,難怪杜晝很愛用他。
「我今日出門早些,沒遇見翠柳,不過侄媳婦家的東西必然是好,多謝了,」杜晝聽得李月嬌問他,對著李月嬌露出對謝的淺笑,口中說著,左右張望一番,又皺眉道,「怎得只你兩個在這兒?我聽說有些陳國殘兵流竄,你身份貴重,要當心才是。」
「胡家大哥同我一起出來的。」李月嬌沒有說那邊街上的衝突事,只對杜晝道,「表叔如今事辦得如何了?馮掌柜如今還不肯見表叔嗎?」
杜晝的面上浮現出恰到好處的憂愁,無奈道:「無妨,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總會成的。不過我這段日子沒見到仲敬,他軍中很忙嗎?」
本還在嘆氣的李月嬌聽見他問薛鎮,立刻流露出難言的神色,避諱道:「提他作甚?他倒是回來了,剛還在那街上閑逛呢,表叔要見他,今兒就可以去鎮北軍營見他了。有些事,表叔也是知道的……」
若要演戲,還是要演全了的好,薛鎮既然也要瞞著杜晝,她當然也最好瞞著。
杜晝做出個驚訝神色:「仲敬回來了?侄媳婦剛見到他了?」
「何止是見到他一個?」李月嬌哼哼著嘟囔著,「好些個皇親國戚,排場大得很呢。」
杜晝被她說得笑出了聲,也不說要去找薛鎮,只笑道:「侄媳婦不就是皇親國戚嗎?這安化郡里,難道還有人能欺負你不成?」
「我可沒那樣大的腦袋,戴不起那樣大的帽子,」李月嬌撇嘴笑說,旋即,她又有了笑意,開解杜晝道,「不過書冊的事情,表叔也不要太憂慮,終歸莫讓人欺負了才是,若他們再為難……不如我去幫表叔想想辦法吧,畢竟表叔也說了,我也算個皇親國戚不是?」
杜晝知道她是好意,笑著搖頭道:
「我和那馮家門人打了幾次交道,便知如今境況,是因為他們與仲敬有齟齬。那侄媳婦去說和,一個不好,再被他們欺負了,便是我之過。侄媳婦放心吧,我好歹背靠杜家,算得士林學子,馮家本家也有些我的同窗,我只是不願為了這點子事情麻煩他們罷了。」
李月嬌聽他如此說了,知道他確實不會吃虧,便放心了些,臉上也有了笑意。
二人正說話間,那邊胡榮聽牆角回來了,忽見杜晝在此,便沒有提街上的話,只對著杜晝一抱拳后,站在了車旁,對李月嬌道:
「夫人放心,那邊鋪子會將夫人要的東西,按時做好的。」
「如此最好。」李月嬌心中暗想胡榮果然有眼力見,笑盈盈地回了他。
杜晝只看了胡榮一眼,並不問李月嬌要做什麼,只將手從袖籠里拿出來,整了一下披風繩子,才對李月嬌道:
「好了,侄媳婦也快些回去吧,這天到底還是冷的。」
他說罷,想了想又問:「既然仲敬回來了,今日臘八,晚上我要去找仲敬吃頓便飯,侄媳婦要不要一起?」
李月嬌立刻和覺得晦氣般的搖頭:「不必了,晚輩沒有那麼大的福氣,表叔和世子好吃便是。」
杜晝笑著一嘆:「知道了,快走吧。」
「是,」李月嬌笑道,「那青石板路結冰難行,表叔也當心些。」
說罷,便讓胡榮駕車離開了。
而夢童趕著說了一聲:「別過夫人。」待羊車拐出巷子之後,才對杜晝道:
「公子,看來夫人真的很厭著世子呢。」
杜晝淡淡地笑著,活動了一下凍得有些麻木的腿,開口道:「擱你知道了那些種種,又經過這些事情,也要對一個人生厭的。」
夢童笑嘻嘻地說:「公子,小的心大,可不愛做那等想象。」
杜晝嗔怪地瞥了他一眼,看著地上羊車留下的淺淺車轍,感慨道:
「可惜了,本算得一對玉人呢。」
*
李月嬌耐著性子,等羊車到了大街上,瞧著周圍都是匆匆路人,無人會聽他們說話的時候,才坐到車邊上,問胡榮道:
「胡大哥,如何了?他們怎麼說?」
胡榮一邊趕車,一邊將薛鎮他們後面的衝突之語,大差不差地重複了一遍。
李月嬌仔細聽著,一會兒皺眉一會兒輕笑一會兒不快的,但在聽見齊芷青最後那番話的時候,發出了一聲喟嘆。
她都能想象到齊芷青說那番話時候的神色——冷漠的,嘲弄的,應該還帶點兒惱羞成怒。
李月嬌有些難過,不是難過齊芷青淪落到給人做了外室,而是難過一個小姑娘,家裡千嬌百媚養大的,怎麼就成了這等心黑口黑的模樣?
而且,人都變笨了些。
齊芷青難道真以為她的話能刺激薛鎮?反而是淮王,才真是要為這話糟了吧?
淮王給薛鎮下擁兵自重的套,薛鎮也在給淮王下套。
一個監軍,卻在這兒養了外室,還縱容外室當街羞辱朝廷大將;再加上如今還算是塗貴妃的喪期,那外室還穿大紅。
事情說起來總是一件事情,但到了建隆帝面前,該怎麼說,誰來說,效果可是大不同的。
如今在李月嬌看,建隆帝對薛鎮的處置,都算得一體兩面,端看你從哪個方向看去。
也要看薛鎮接下來,打算如何做。
而這一切,都不在今日街上的口角之中,薛鎮明白得很,淮王也許明白,但齊芷青,可能是真的不明白。
只是這番感慨,也不過化為她輕輕的一嘆:
「何必呢?」
天下好男兒多得是,薛鎮又不是那獨一無二的好,她又何必呢?
就算她犯了錯,難道齊家還養不了這麼個女兒嗎?
又何必將她送到了蕭寧宸的床榻之上?
李月嬌越想,只覺得齊家可鄙。
雲團雖然聽不大明白鬍榮轉述的那些有的沒的,但聽到李月嬌的這一嘆,自己的心也跟著難過起來,問道:
「小姐,那齊姑娘……難道是做了淮王的外室?」
外室可不是什麼好當的,京中也有權貴養外室的,但那些外室有幾個是好下場?大昭不論是律法還是民俗,都頗為重視兩姓之好,因此除了皇室正式封妃的——皇帝的妃,皇子的妃——其他人家對妾和外室的看法,都是上不得檯面,妾生子女、外室子女都必須掛在正室名下。
所以等到正房太太打上門去尋外室晦氣,十個男人裡面十個都不會維護外室的。
因此大昭有句俗語,叫寧做出婦,不做賤妾。
這也是為何陳娘子當初來鬧的時候,因為薛鎮不管不問的態度,李月嬌立刻就要和離的緣故。
說來也有趣,外室也好,妾也罷,是男人以各種各樣名頭尋來的,最後別人看不起的只有她們。
雲團更不通那些東西,她只是覺得齊芷青也是名門之後,怎麼能給人做了外室呢?
李月嬌又嘆了一聲:「是啊。」
「齊家難道不管她嗎?」雲團歪著頭問。
「……這可能,就是齊家管了的結果吧。」李月嬌坐回到車內,很久,才如是道。
雲團反映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了李月嬌的意思,當下噁心地皺起了眉頭。
「真噁心。」
李月嬌不再說話了,而是透過車窗帘的縫隙,看著外面的冷冬之中的街景。
蕭寧宸成了監軍,而薛鎮和他勢成水火。
她的心跳得有些快的,後知後覺地在想:原來我在擔心他啊。
*
跟著薛鎮的蕭寧宸,再來到鎮北軍營的時候,甚至沒有人多問一句他是誰,便順順利利地進去了。
前些日子,待自己公事公辦,言語舉止粗俗無禮的軍士們,今日待薛鎮是恭敬,待自己是則成了無視。
如此情狀,只讓蕭寧宸心中越發不滿起來。
他是淮王!他是監軍!
這群兵賊土夫,怎麼敢無視於他?
蕭寧宸越想越氣,連中營演兵場中傳來的震天喊聲,都像極了薛鎮在同他的耀武揚威。
而薛鎮這一路,乾脆就沒在意蕭寧宸內心的多戲。
他只是引著蕭寧宸,在一路軍士們的招呼聲中,走進了后營主帥軍帳之中。
大帳之內,已有點燃的火盆,許多情報整齊地放在桌案上,兩個專管中帳事的小兵見薛鎮進來了,立刻拱手道:「見過將軍!」
而後,過來幫薛鎮卸下鎧甲。
依舊是對蕭寧宸視若無睹。
待鎧甲卸下,薛鎮抬手示意他們出去,這才對蕭寧宸疏離但又不失恭敬地說道:「殿下來此監軍,可有朝廷旨意?」
蕭寧宸被他問得一呆,旋即立刻從懷中取出聖旨,趾高氣昂地說道:「自然是有的,怎麼?仲敬難道還以為本王會假傳聖旨?」
「假傳」二字他咬得極重,意有所指。
薛鎮沒有笑,而是恭敬地跪接聖旨后,打開看過,才還給了蕭寧宸:
「末將知道了,末將會在軍中為殿下準備監軍營帳,只是今日仍有軍務要處理,還請殿下先回城中,末將這就派人送殿下回城。」
蕭寧宸哪兒想到薛鎮竟會漠然,頓時勃然大怒:「放肆!本王是監軍!有什麼軍務是本王聽不得的?」
薛鎮冷淡地看著他:「回王爺,末將是代掌鎮北軍的安陽侯世子,末將說王爺聽不得,就是聽不得。」
說罷,她一回身,高聲道:「來人,送淮王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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