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魔王
這般無理的丫鬟,汝慈汝喬還是頭一回見。
蝶網迎面撲來時,汝慈只覺腦里一片空白,那瞬間簡直失了思量,若不是小妹,只怕自己的臉已經被那碟網上的鐵絲划爛。
汝慈仔仔細細查看汝喬四周,問
「可有傷著?」
「並無。」汝喬看見汝慈眼裡濃濃的擔憂,乖巧的搖搖頭,還再她眼前轉了個圈,已示平安。
汝慈見她臉頰撲紅,眼眸里亮堂堂的,確實無事,才舒了口氣,轉臉看向那倨傲的婢子,
那婢子竟抬眼對上汝慈的眸光,見她衣著華貴,金環珠釵,又氣度不凡,還欲再說,但似乎想起什麼,抱起地上嚎哭的女娃,就要退出園子,剛一轉身,卻見一利落婢女攔在自己眼前,不由分說的擋在前路。
「呦,我道是誰家的金枝玉葉如此名貴,倒是誣賴上靖國府的小姐。」一女子從人後緩緩走出,譏笑道。
此女正是汝慈的閨中密友,大理士卿長女李舒寧,李舒寧為人直爽甚至有些豪邁,見汝慈險些受傷,二話不說便站了出來,還命自己的婢女攔了那丫鬟的去路,待汝慈定奪。
汝慈抬眸,與李舒寧相視一眼,微微一笑。
那丫鬟聽了,臉色刷白,撲通一聲跪下,抱著那懵懂的女娃,告罪道:「小奴雙目蒙塵,不知是靖國府的小姐,饒了奴婢吧……饒了奴婢吧……」
「這園子里,何人是你能衝撞的,如此出言不遜。」素心冷冷呵斥道。
那奴婢雙眼滴溜一轉,她本想著,汝慈正是豆蔻羞澀的年紀,汝喬又是年幼,最怕生事兒,定然會小心道歉。
同人不同命,憑什麼自己生來就是伺候人的命,而那些世家小姐生下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這滿院子的貴女嬌蛾,隨便扯下一塊簪子,就夠自己吃好幾年。心中實在是酸澀,於是便想吐一口每日被呼來喚去的鬱氣,見汝慈如此貌美,被嚇得臉色慘白,心中正暗爽,卻不知踢了硬板子。
汝慈正頓眼色,清冷道:
「將你家小姐帶下去,莫要再傷人。」
那婢子連忙道謝,不顧懷裡女娃的哭鬧,逃似的跑了。
見她跑遠,汝慈才歇下正色,恢復往日的溫和,但臉上依舊有些蒼白,女子的容貌是頂頂重要的,若是毀了容貌,那一輩子便毀了。
汝慈自然是知道的。
面對如此兇險遭遇,又是傲慢不懂禮數的丫鬟,還能為比如思量,氣度不凡,心胸寬廣又不卑不亢,靖國府教養極好,果然是大家閨秀。在場的女眷心下皆是讚賞汝慈。
汝喬環顧四周,尋了個石案,拉著汝慈過去坐下,還招李舒寧過去說話。
衛國府的丫鬟在汝慈汝喬坐定,便上了些茶點。
汝喬無聲的徵得在汝慈的許可,捻了一塊桂花糕,邊吃邊聽李舒寧說話。
「剛剛真是嚇死我了,好在喬丫頭機靈,你許久未參宴,還不知,剛剛那丫頭,正是新任戶部侍郎劉家的小女。」李舒寧說明道。「我爹說,戶部侍郎是從錦州調回的地方官員,一至金陵城,便坐上了戶部侍郎的官位。」
汝慈十分疑惑,問:「即是書香世家,為何奴僕如此蠻橫?」
李舒寧一掃周圍,壓低了聲兒,說:「聽說是剛剛從錦州遷家至金陵,奴僕大多都是新招買的。」
汝慈點點頭,心中直道糊塗,讓新入府的鄉井小女做嫡女的貼身侍女,戶部侍郎當真是心大。
「以後若是見了,還是繞著走些,以免受傷。」汝慈也是壓低聲音。
李舒寧聞言爽朗一笑,說:「怕她做什麼,剛才一事,只怕已經傳到花廳夫人們的耳里,往後那丫頭怕是要吃不少苦。」
的確,先不說那女娃險些傷了汝慈,單憑她當著貴女們的面嚎啕大哭的那副德行,便會讓她受不少教訓。
就連戶部侍郎在朝堂也免不了被彈劾。
汝喬聽她們耳語著,吃完了兩塊桂花糕,又飲了茶,正是聊賴,便欣賞起院中的花色,見不遠處羅列擺放著幾座蓮花缸,雙眸一亮。
「阿姐,我想去看魚。」汝喬扯了扯汝慈的衣角,撲閃著明眸大眼,撒嬌央求道。
汝慈看向園子里的蓮花缸,戶部侍郎家的小女娃已經不在,大缸又不太遠,是個安全範圍,怕她悶得慌,於是應下:「去吧,別亂跑。」汝慈說完,又命素心跟著。
素心應了聲哎,跟著汝喬身後往幾個蓮花缸走去。
汝喬歡快地邁著小腿跑去,她自襁褓時,便格外喜愛池中錦鯉,姜松廷便命人打造一處新池子,也是因此被姜芯以看魚為由頭,帶她去了老夫人下了禁令的蓮池。
饒是如此,她也還是對錦鯉喜愛得緊,每每見了,都是挪不動步子。
那蓮花缸半人高,汝喬只得趴在缸壁旁,卻是望不見缸里的錦魚。
「素心姐姐,我看不到…」汝喬回頭,拉著素心的手翁聲說。
素心見汝喬這副委屈巴巴嬌軟可愛的模樣,心都要化了,連連應下。
夾著汝喬的下腋將她托起。
汝喬漸漸升高,一覽蓮花缸中景象,幾隻小巧的錦鯉在蓮葉下遊走,陽光射在水裡,映在魚鱗上,鱗光閃閃的水波引得汝喬連連驚呼,「哇~」
這正是衛國府所擺的飼魚蓮花風水缸,其缸順著花圓中的十字小道一一擺開,中間都是缸,兩頭的稍小一些。
汝喬雖是五歲孩童,但到底身子有重量,素心久撐也是累得很。
素心是汝慈的貼身婢女,汝喬自然也是體恤她,於是只看了兩眼大缸,便要素心將她放下,獨自跑去看小缸,小缸中游梭的小魚通體橙紅,汝喬看了喜愛極了,幾個小缸只間來來回回的跑,把素心晾在一邊。
正看得入迷,卻聽就風水缸后嶙峋高聳的假山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汝喬心道奇怪,於是屏聲斂息豎起耳朵靜待。
聽到假山後傳來少年同幼童的對話聲
「阿福,你瞧哪家小姐最好看?」
「少爺快走吧,讓夫人知道了又少不了罰……」
「怕什麼,我不過要看看誰能嫁給我大哥罷。誒,那個石案旁粉色襦裙的小姐真好看。」
汝喬聽了,目光在園裡掠過,只見那稚童口中所說的,石案旁粉色襦裙的小姐,不正是自家阿姐嗎。
好啊,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登徒子,窺視阿姐的美貌。
在衛國府里那麼明晃晃的偷看女眷無人阻攔,又是稚童,不是衛國府小霸王謝昭還能是誰。
謝昭比汝喬大了一歲,雖無太多交集,但謝昭每次見到粉雕玉琢的汝喬,總是要捉弄一番才開心。
來來回回,汝喬便將他記在了小冊子里。
上回謝昭拿螞蚱嚇她,汝喬還記著呢。明眸狡黠一轉,揀起旁桌喝剩的茶壺,躡手躡腳的走過去,在謝昭的假山後,爬了上去。假山雖奇形怪狀,但汝喬身子小巧,這難不倒她。
汝喬爬到最高頭,由上俯視而下,正見假山下偷看的謝昭與其小廝的頭頂,兩人正竊竊私語。
「嘿嘿」汝喬偷偷一笑,撥開壺嘴,澆花似的傾茶而下。
「唉唉唉,哪來的水!」
謝昭登時懵了神。
堂堂衛國府小少爺,在金陵城橫著走的頂級紈絝,竟被人用茶水澆了滿頭,放眼金陵城謝昭想不出到底誰有這樣大的膽子。
謝昭抬頭望去,只看見頭上露出的一個茶嘴,上頭有一隻小胖手。
「是誰!敢拿茶水澆本少爺!」謝昭又羞又怒,卻不敢大聲喊,只得壓低聲音。
石山上的汝喬聽了,心道一聲不好,撂下茶壺,從石頭下漏空的小洞鑽下,頭也不回得跑走。
假山怪石嶙峋且排布雜亂,謝昭一時腦熱,竟饒了好大一圈,都沒發現人,最後見尖石勾下的一方鵝黃柔紗。
好哇,竟是個姑娘,看我不逮住你。
謝昭轉頭又跑到另一邊去尋,差點驚動了園裡的女眷。
汝喬下了假山,正繞回園子,又怕謝昭追上,於是一路低頭小跑,不料腳下竄出黑影,一抬頭,同一少年撞了滿懷。
少年一襲玄色長袍,眉目清秀,體量修長挺拔,雙眸噙著光,彷彿映入了滿園春色。
少年負著手,低著眼靜靜看著撞來的小姑娘。
小姑娘堪堪到他腰間,頭上還頂著兩個小花苞,一邊有些垂亂。圓潤的臉頰紅撲撲的,濕漉漉的明眸畏畏的看著自己,煞是可愛。
汝喬見他神色淡泊如水,一時不知所措,忘了致歉。
不會,幹壞事被人看見了?
少年見她懵懵懂懂的愣在原地,還以為她撞疼了自己,想出聲詢問,便聽到小女娃身後追逐而來的腳步聲。
汝喬也聽了,顧不得太多,連忙行了禮,撒腿跑開。
這少年也不知道是什麼來頭,如此俊俏,只是身上氣度,有股莫名的壓力。
謝昭喘著氣跑來,身後還跟其小廝。
謝昭見了少年,停下腳步,彎著腰喘了好許,才緩過氣來說話。
「表哥,可曾看見一個姑娘,往我頭上澆水。」謝昭指了指自己頭頂。
少年望去,還見片片墨綠茶葉。
「不曾。」他淡淡的回道。
又說:「換身衣裳,免得驚了客人。」
謝昭噢噢應了兩聲,將手裡的柔紗遞給少年說:「這是線索,表哥你幫我找找,定要抓住那小賊。」
少年接過謝昭遞來的鵝黃柔紗,思及剛剛那懵懵懂懂的女娃,兩指捏了捏柔紗。
謝昭走後,少年目光從園中掠過,劍眉微蹙,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