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然而父親就真的沒有聽到，只是在原地獃獃站著，嘴裡喃喃說道：「不可能，這不可能……是有人給你說的……」
我搖了搖頭，說：「別個給我說，十幾年的事情，他也記不清楚。但是我是剛剛才夢到的，我就記得到。當時沒有推嬰兒車，是我媽媽用奶奶的背篼把我背起去的。你穿的是藍白色的襯衫，媽媽穿的是紅色的裙子。你們沒有走公路，從一條青石板路直接上去的，我怕震我就哭。算命的時候，我是遭我媽媽抱在大腿上的，你在她背後站起。我現在再複述一遍你當時說的話，我記得清清楚楚……你看我平白無故做恁個奇怪的夢，肯定是腦殼有問題，再去上學，創死人。」
父親神志不清，癱軟地走進了房間。
我一看時間已經不早了，便也回了房間。我掏出小球對她說：」哎，你不要張嘴閉嘴就在這裡說話的，要是被人聽見了可就麻煩了。」
小球卻說：「完全不存在這個問題，我都說了，除了你，從來沒有人能聽到我說話。我跟人說話是腦電波交流，交流的前提是先連接這個人的大腦，因為我是球，我沒腦子，我必須借用別的腦子的神經元才能思考。現在我和你的腦子連接在一起，我才能和你說話，而換人的話，我必須又要大費周章轉移好多記憶，不過說也奇怪，我不過是借用你的神經元，你怎麼能察覺到我的存在呢？」
「你問我，我問誰去？」我說，「既然是用腦電波交流，我是不是不用張嘴就可以跟你說話啊？」
「雖然話是這麼說，不過我也沒試過，你起碼得想象你用嘴說話這個動作，不然信號太弱，聽不見，哦，對了，我還可以窺探你的大腦，包括你的記憶，你要是嫌說話麻煩……」
「喂，不要！」我說，緊接著我的腦海里一張張黑歷史突然隨機播放。2025年8月1日，王衍鍾罵了我，2028年11月6日，我踩到了別人的腳，2031年4月22日，我不小心給別人講錯的題，2032年9月28日，我被老師批評了……嗚嗚嗚！為什麼我的人生這麼失敗呀？我好討厭我自己，為什麼別人都比我厲害，為什麼沒有人喜歡我？為什麼我這麼愛哭？為什麼我哭的時候沒有人來安慰我啊……想就想著，所有不好的回憶都一一展現在眼前。
「哥哥，你怎麼只記得住不好的東西啊？」小球疑惑地說道。
我長嘆一口氣，說：「既然你和我相連，你就應該知道為什麼我只想了起這些東西。你應該能感受到我的痛苦吧。」我這麼說著，但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痛苦從何而來。
「想必，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的痛苦從何而來吧？」小球說，「你已經把你的優點忘了一乾二淨了，就算你做得很好，也不會覺得那是自己的功勞。哥哥，你這樣下去肯定是不行的。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什麼東西如此傷害了你，你雖然對自己的好記憶模糊，但你以前卻不是這樣的，我還是可以從你的過去之中看到星星之火，看到你小時候的快樂。然而，所有這些美好的回憶都被你藏到了最深處。我不能操控你的大腦，我能做的只是陪你說話。你的大腦分擔了我的意識，我理應對你心懷感激。既然你無法自己找到美好了，那就應該由我來守護你。」
我很晚都沒有睡著覺，只看見小球的綠光越來越微弱。綠光大約熄滅的時候，我的腦海里已經沒有她存在了。小球睡著了，但我一點困意都沒有，想著母親生前希望我成為什麼樣的人，
想著我自己到底應該做什麼。我很懊悔從學校逃出來，也對自己遭到處分而感到很遺憾。是，既然小球說會守護我，我就依然相信轉機最終會出現。那麼明天還是去上學吧！如果小球可以給我幸運的話。
就這樣，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了，轉眼就到了1月份，這是冬天最冷的時候。父親突然對我說他要走，要出很遠的門，去到Y市。我便問為什麼。
父親長嘆一聲，說：「爸爸有一個跟我耍得的很好的大學同學。讀完研究生，就到Y市去工作了。前幾天，他們那個地方下大雪，他的車翻到溝子裡頭去了，一下去滾起多遠。後來把車子抬上來的時候，同學已經去世了。還在大學的時候跟他非常要好，所趁這幾天工作不忙，專門去看一下他。你要是一個人在屋頭無聊，你就跟我一起去。」
「去噻，哪樣個不去啊？我和你一起去悼念他。」我說。
下了飛機，再坐幾個小時的車就到了地方。四周白雪茫茫，風刮在臉上，十分的疼。一進到殯儀館，我似乎想起了當年母親去世時的景象。隨著不好的回憶湧現出來，我感覺眼前發黑。這時候，小球在我的褲兜里跳了起來，急切地說：「哥哥不要回憶！趕快閉上眼睛。把周圍的一切都當做空白！」我照做了，但是這樣一來，就更便於我想象之前的痛苦，馬上就要崩潰了。情急之下，小球跳了出來。突然光彩奪目。我的眼前浮現出山川、森林、河流等景象，內心也平靜下來。真沒想到，小球有這樣的功能。
然而這樣也沒能持續多久。一兩分鐘過後，我就感覺到小球累得不行了，一切又回到了現實。我也是真的後悔。當初父親問我要不要來的時候，我就該直接拒絕，可惜我那時並沒有想到這一點。現在沒有了小球的幫助，我也無可奈何，在葬禮的時候，我要麼躲在一旁，對著牆壁，努力叫自己不要去看，要麼受不住，直接跑了出去。好不容易熬到結束了，我便飛快的衝上車，將眼睛用衣服罩著。遠遠地離了開去，回到了機場。
誰知道，上了那架飛機，便再也沒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