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既然小黑屋不能去了,那我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正想著,穆老師從後面拿書拍了拍我,白鬍子裡面的嘴巴吼道:「快走!你到底上不上課?」
我嚇了一大跳,每一根汗毛都豎起來了,摸爬滾打向後退幾步,背撞到了牆壁。我是要回答穆老師的話嗎?我還是不要回答好了……我該怎麼辦?我心裡亂作一團。
「喂喂喂!你哪樣個又不做聲了誒?」穆老師晃動著他的教科書朝我大叫道。我害怕極了,哆哆嗦嗦地站起來。
我知道我是一個不招人喜歡的人。那我還能怎樣?我只能逃跑了。我頭也不回,一直向前跑,雖然不清楚前面過不過得去,但是我還是得跑。我聽見後面有老師大聲嘀咕:「這學生是不是心理有問題?」我的腳步更加緊了。似乎後面是有人在跟上來的,隱隱約約還能感覺到腳步讓地面震動起來。我這麼人高馬大的應該是逃得掉的吧……
我翻過圍牆,在公路上頭也不回一下。是上坡,跑起來很累,但是比起被抓住的恐懼,這點勞累算不得什麼。更何況我都是這麼一個爛人了,累死了也沒什麼,還給社會減輕負擔。我媽媽不該死,但是她也是跑步的時候死的。一想到這裡,我就不單純是眼淚流下來了,竟然邊哭出聲邊喘氣,肺像是要炸了一樣。我的眼睛開始發黑,心臟好像要從嘴巴里跳出來,腿已經感覺不到了。一個跟頭,我栽在了一片蔥綠的竹林里。
「不要抓我,不要過來!」我潛意識讓我喊道。我的腦子昏昏沉沉,眼前只是模糊的綠色和棕黃色。我到底在哪裡啊?
雖然我人的確是神志不清了,但是我逃跑的念頭依舊不減,即使是摔倒了,兩條腿一直都在往外蹬。直到我覺得我好像全身都埋在竹林裡面很深了,我才停止。周圍全是竹子,到頭來還是竹子,只有地面是被太陽烤得我都覺得發癢的土地。竹林像搖籃,把我包在裡面,外面的一切都和我無關,也沒有人找得到我。這時候我終於沉靜下來,一股十足的罪惡感湧上心頭。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是一個好學生,老師上課我也認真聽,從來沒有逃過課,考試沒考好還會哭。現在我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我曾經厭惡的逃課的、和老師頂嘴的人,現在不就是我自己嗎?那我為什麼……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我以前那麼快樂,那麼自信都是假的?到今天終於爆發了嗎?不,不是的,我一直都在自己消磨我自己,以至於一天比一天痛苦……
現在一切都是好的吧,竹子不會嫌棄我的,地上的泥土不會嫌棄我的,藍天白雲不會嫌棄我的……嗚嗚嗚!我抱著一根竹子,將耳朵貼近,聽其內部空心的迴響。我想象這竹筒裡面是不是還有另外的世界,只不過劈開以後就消失了呢?那裡是不是也有星系與黑洞,是不是也有水與生命,是不是也有情感和語言?是呀,每個人都是空心的,只是空心的程度不同。又有多少人心中容得下一個世界呢?
突然,竹筒裡面傳來異響。但這並不是竹筒本身的聲音,而是人的腳步聲。不!不要!不要抓我!我立刻起身,往竹林的更深處跑。我怕地上的竹皮、枯葉被我踩出太大的聲響,反而會吸引人來,但恐慌還是佔據了上風。一不留神,我竟然衝出了竹林。
那麼,怎麼辦?我一抬頭,前面正好有一個人。我第一反應是往回跑,但是我的絲許理智告訴我,這個人不是老師什麼的。只見他身材魁梧,約莫兩米高,
面色赤紅,大鬍子,身著黑色襯衫,手裡提著一大堆工具,腿上穿的是帶有許多包的那種褲子,鞋子不知道是什麼牌子,我也不在乎這個。他看見了我,便用一口外地口音的普通話問:「怎麼回事?你來這裡幹什麼?」
我是逃跑的,可是逃離誰啊?要逃去哪裡?我逃離你嗎?我要逃離的人可多了。我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便說:「你是幹嘛的?」
那人冷冷地說:「我們家是這個村子裡面單獨的,我們是外地人。我父親救了一個落井的小孩,但是反被人誤會,急火攻心,病情惡化,便去世了。我隔一段時間就要回來看看老房子,修修抹抹,以此悼念我的父親。小孩子,看你是個學生,也不去好好讀書,以為父母養你寵你是理所應當的,那是因為你沒有體會過失去的感覺。你以後如果連孝敬父母的本領都沒有,那麼等你的父母不在人世的時候,你才知道後悔。」
我一聽,失去母親的痛苦一下子被拔了出來。我不僅沒有孝敬母親,反倒是出來逃課,我怎麼能忍受我自己這個人?這一番話好像就是在說我。但是我回去,不更是自取其辱嗎?想著想著,我頭痛欲裂,便跪在地上掩面哭了起來。
「喂,你什麼意思啊,怎麼說你兩句就哭了?」那人不耐煩地搖了搖頭。
「嗚嗚!你怎麼知道我沒有經歷過失去的痛苦。我的母親才去世,屍首都沒有,我傷心得很,所以才沒有力氣去上課,你憑什麼說我是那種人?嗚嗚……好啊,你看到我這個樣子,你故意的是吧,你們都有孝心,那你們說吧,我自裁。嗚嗚嗚嗚……」我哭著說道。
那人看到我這樣,反而更加生氣了。他手上青筋暴起,跺著腳咆哮道:「我怎麼了我,你自己要這樣!你愛怎麼著怎麼著,還害得到我嗎?神經病。」
聽他這麼一說,我哭得更厲害了,周圍只有風聲。我撲倒在地,原地哭了好久,直到周圍的地面都被太陽曬得發燙了,才極其不情願地起來。我的眼前模糊一片,只是直到前面有一條路。我什麼也不想想了,既然是路,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