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在大門外開始有人躁動的時候，楊老漢也坐不住了，拎著一串剷頭扛著楊木杆，又準備一下午的勞作。

地里的麥子經過一中午的暴晒，小麥莖桿更加脆生，剷頭一碰就斷，聲音也更加清脆。

不一會，俊河和會會也來了，小楊柳又在地頭和鄰居家的小孩抓螞蚱，追逐嬉戲。

巷子里卻悄悄發生了變化。那些沒有勞動能力的老太太，以前總是坐在自家後院納鞋底，縫鞋面。今天下午，卻約好了的聚在巷子兩頭，盯著進巷子的陌生人，因為聽說了郭家莊丟羊的事，巷子里每家都養了牛，那可是家裡的命根子，她們本來為不能下地幹活自責，現在就做點能做的，幫大家看好這些牲口。

七點多太陽一落山，楊老漢就已經看不清楚了，只好領著孫女先回家了。到家后，就把剩下的青草給老牛添上，拿著大鐵叉，去后場地收拾麥秸垛子。

麥收時節，大家都在地里忙，沒人會趕上七點半的天氣預報，所以晚上八點半，村裡的廣播會告知大家明天的天氣預報。

「呼呼…」

建民在試音，全村人心卻揪成一團，猜測明天天氣的好壞。

「喂，喂，廣大村民同志們，現在廣播明天的天氣預報，現在廣播明天的天氣預報。」就這幾句，所有的成年人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連正在揍娃娃的手也得放下，趕緊跑出門，生怕錯過什麼。

「接到縣裡通知，明天翊北地區晴，沒有雨，明天沒有雨啊。」人們都長舒一口氣，揪成一團的心瞬間放鬆下來。

「今天晚上溫度19度，明天白天最高34度，明天白天最高34度，大家都聽明白了么，互相告知一下，忙完趕緊睡覺，明天好好乾，拜拜，大家明晚見。」又「咯吱」兩聲，廣播喇叭停了。

「建民還皮干很。」楊老漢又坐在大門口，磨剷頭。

「爹，我先睡了，忙活了一天了，乏很。」

「你睡么，我還有一個，磨完就睡。」

九點半，村子里已經安靜下來，巷子里除了幾隻還在飛的蝙蝠，沒有一個活物。楊老漢閂了大門回到自己屋裡，想著白天兒子說的事，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掙扎了一會，他起身去倉房把鋼絲床搬到後院，抱了床被子，一半鋪一半蓋，乾脆就睡到牛槽旁邊。

「老樹哥，老樹哥，出事了。」

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響起來，楊老漢聽到聲音趕緊起來。

「拴民，咋了？」還沒開門，楊老漢先問。

「軍勝屋裡牛叫偷了。」

楊老漢嚇了一顫，瞬間心涼了，冷汗都出來了，回頭看看自家的老牛還在，心裡穩當了一點。

「那趕緊組織人去尋么。」楊老漢打開門，拴民光著膀子穿著短褲站在外面。

巷子里拍門喊人聲音不斷，狗吠人喊，亂成一鍋粥了。

俊河穿著褲頭出來：「爹，咋了？」

「你軍勝哥屋裡牛丟了，你趕緊穿上衣服幫忙去尋。」

「呀，那趕緊。」

俊河回屋裡，穿了褲子背心，楊老漢已經把自行車推出來給他準備好了。

「哎，把這拿上。」楊老漢從昨晚睡覺枕頭旁邊掏出來一團尼龍繩，掛到自行車頭。

牛可是庄稼人的命，丟了是大事，軍勝院子里，他媽和他媳婦坐在台階上哭，他爹拿著手電筒去周圍地里找了。他家門口，各家都來了一兩個年輕人拿著手電筒出來幫忙。自行車摩托車很快擠滿了他家門口，

人們吵吵著，期待有個拿事的給他們分配任務。

「軍勝哥，你分配一下，咱怎麼尋？」

「朝西，你引些幾個人從村東頭走，到東邊三個路口，都分幾個人去，軍良，你引剩下的人往村西頭尋，那幾個路口都派人去，大家不管找沒找到，八點多就回來，你看得行不？」

眾人一聽令，趕緊分頭行動，到了村頭，摩托車快，就走大路，自行車慢，就走小路，分工明確，每一波都是兩三個人。

天還沒亮，也不能下地，十幾個老漢蹲在軍勝門口，看著年輕人忙，自己心裡也急，但是幫不上什麼忙。

「拴民，具體咋回事么？」楊老漢和老哥幾個都蹲在軍勝門口抽煙，拴民和軍勝住對門，所以他第一個知道消息，楊老漢趕緊問。

「昨兒個公林把郭家莊子丟羊的事傳遍了，我睡覺就留了個心眼，在牛槽底下睡了一晚上。」

「我也是，可怕的。」

好幾個老漢都在附和，他們也是在牛槽地下睡的，沒有誰的，已經決定從今晚開始都睡牛槽下面。

「軍勝說他起來尿尿，到牛圈一看，牛沒了，大門開著，就趕緊尋我商量，我就趕緊和他叫大家幫忙。」

軍勝家住巷子西頭第一家，前院一排土夯牆，中間在牆上挖了一個洞做門，和村裡人一樣，門是用幾塊木板拼成的柵欄，稀疏程度小孩可以隨意鑽進鑽出。門上用鐵絲擰一個環，出門或者晚上，就掛個壞了的鎖頭。一般村裡人看到，都知道這家沒人，就不會去打擾。幾十年了，巷子里誰家都沒丟過一雙筷子一個碗。心眼不好的人手腳不幹凈，忍不住就穿堂入戶，如果讓巷子里知道，他們一家人都不會受待見。

約么過了一個小時，天邊有了一絲亮色，外出的年輕人還都沒回來，幾個老人各回各家，扛著楊木杆，拎著前一天晚上磨好的剷頭下地去了。就算出了再大的事情，麥收耽擱不得，這是大事。

就算在地里幹活，楊老漢的心還是靜不下來，時不時瞭一眼村頭，等待年輕人帶回來的好消息。一直到天慢慢熱的時候，村頭陸陸續續有車回來了，但沒看到有一個人牽著牛回來。

快八點的時候，俊河和幾個年輕人相跟著，扛著楊木杆來地里了，看起來心情舒暢，幾個人都步子輕快，一路有說有笑。

立民老漢喊：「俊河，尋到了么？」

「叔，尋到了。」

「呀，真的么？你給我說下，咋尋到的」

「真的，朝北跟平娃、老三騎摩托往西攆，一直到雨泉鄉政府那才尋到。那賊娃子前幾天來過咱村幾次，就是要買軍勝家的牛那個人，軍勝他爹嫌給的錢少，就沒賣。結果賊娃子把他家情況摸清了，趁麥收村裡人都忙，晚上睡得死，就把牛偷了。牛走得慢，賊娃子就把韁繩綁在自行車後面，推著自行車牽著牛慢慢走，半晚上才走了十幾里路。朝北騎車快，十幾分鐘就追到了。」

「那牛回來了么？」

「老三和平娃直接把賊娃子綁到雨泉鄉派出所了，朝北騎摩托回來報信了，帶著軍勝哥他們去派出所辦手續，估計吃了飯人和牛都能回來了。」

「那好事么，你這些年輕人立功了。」

「嘿嘿，都是自家人，自家的事說啥立功呢。」

楊老漢在地里聽著兒子的話，心裡十分舒坦，不自覺地哼出來幾句秦腔，手上有勁兒了，腳下也輕快了很多。

後來這件事傳到了鄉里，那一年的精神文明村給到了楊家莊。

吃完下午飯，軍勝牽著牛回來了。庄稼人木訥，別人幫了他大忙，不知道怎麼說漂亮話。軍勝抹著眼淚，牽著牛，從巷子西頭到東頭，見到第一個人就要跪下磕頭。見者趕緊過去扶，拉著他，把他和牛送回去。

晚上，各家喝了湯，揍小孩的、吵鬧的，依舊重複著平凡的生活。隨著「咯吱」一聲，村裡廣播喇叭又要開播了，所有人心又揪成一團，趕緊都放下手裡的事情跑出門，站在巷子里，像聽關於自己命運的聖旨一樣，心裡慌得像是熱油里滴了一點涼水。

「喂，喂，廣大村民同志們，接到縣裡通知，明天咱們翊北還是晴天，明天還是好天氣，大家抓緊時間收麥。」

聽到晴天兩個字，所做人揪成一團的心瞬間輕鬆。

「今晚溫度20度，明天白天最高35度。」喇叭還在繼續喊，眾人已經回自己門裡了，準備接著干自己的事。

「還有一件事，還有一件事。」所有人都停住腳步，害怕事情有反轉。

「今天早上，咱村三隊軍勝家的牛丟了，三隊巷子里人知道后，年輕人自覺組織起來，有組織有計劃分配任務，幫軍勝家尋牛。天還沒亮，二隊的龍娃急呼呼跑過來給我說了這事，我知道后，馬上到三隊巷子詢問情況。等了半個鐘頭，大概六點鐘，我聽回來的楊朝北給我說，牛找到了。我就跟朝北軍勝去雨泉鄉處理相關事情。在這，對三組村民都提出表揚。特別要表揚的是，楊朝北，楊老三，楊平娃，他們三個找到牛，第一時間把賊娃子綁了，沒有打沒有罵，而是就近送到雨泉鄉派出所，積極配合公安人員處理相關事情。中午，我把這事報給鄉政府，鄉政府領導很高興，對三隊村民互幫互助的精神提出表揚。就是這，說給大家高興高興，趕緊回家休息，明天繼續麥地戰鬥。」

巷子里活潑一點的年輕人，已經在歡呼雀躍，軍勝從家裡拿出來一串鞭炮在巷子里放。老年人心裡像吃了蜜一樣，蹲在門口看年輕人鬧。是啊，一群庄稼人，得到了鄉政府的表揚，得到了公家的肯定，這是多大的喜事啊。慶祝聲也就持續了幾分鐘，年輕人就被自家婆娘喊回家睡覺了，巷子里又恢復了安靜。

那天晚上，更多人害怕再出事，都把床搬到牛槽底下睡覺，守著家裡最重要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