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麥收第三天,俊河一個人去東頭地里了,剩下的那幾壟麥子,他一個多鐘頭就能弄完。剩下的時間,他要把鋪在地里的麥秸攏成堆,過兩天都鏟完了用車拉回家。楊老漢和會會去巷子西頭的地里忙活。
各家忙活了五六天,麥子基本上都鏟完了。這幾天,渭水兩岸都是干熟的麥草的香味。
這幾天,每一家都給牛多加了麩皮粗鹽,添了青草料,把牛喂到最好的狀態。趁空閑時間,檢查了自家的膠皮輪大車,在車軸抹了潤滑油,車廂里每個木板都認認真真檢查了一遍,鬆動的用大釘子釘好。又把套繩都仔細檢查了一遍,還能用的就將就著用,不能用的,就尋摸著哪天有集會,晌午少睡個覺去置辦一套。
又是一天好天氣,天一亮,楊老漢就給牛多飲了水,套上膠皮輪大車,俊河把鐵叉準備好放在車上,他們今天要把地里的麥子堆拉到后場地。
拉麥子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事情,自家堂兄弟都要互相幫忙。按照約定好的,昨天他們給俊江家拉完了,今天,楊林帶著俊江俊山都來幫忙了,還拉來了另一輛牛車。
楊老漢把車趕到地里,找好位置,把牛車掉頭。牛也通了人性,知道這個時候是需要自己出力,就安靜地站在原地,等主人發令。幾個人先叉幾堆麥秸,在車底鋪平,然後每次堆麥秸,都往外擴一點,等到有一米多高,就需要有個人上去,把下面人丟上去的麥秸鋪平踩實。車子周圍的麥堆都裝完了,楊老漢「喔~」喊一聲,牛順著地壟,往前走幾步,差不多位置,楊老漢又喊一聲「吁~」,牛自己就停在原地不動了。幾個人一層一層裝車,等到車裝得滿滿當當,合力捆上繩子,俊河就趕著牛車往回走。俊山就牽著自家的牛過來,接著重複剛才的事。
俊河把車趕到場地里,解開繩子,用力把車後面檔的柵欄提起來,麥秸就從後面塌下來,只需要牽著牛往前走幾步,一車麥秸就卸完了。把車裡收拾乾淨,整理好繩子柵欄,趕著牛車又去地里。
會會今天不用去地里,她的任務一樣重要。昨天,楊老漢讓趕集的人捎回來二斤肉,她要好好做兩頓好飯,犒勞勞作的男人們。
一直到忙碌到下午三點,十畝麥子才拉完。俊江俊山吃完飯回去了,俊江場地里的麥子得趕緊回去鋪開了曬著。人閑不下來,但是明天還得給俊山家拉麥子,牛得好好歇息。
吃完飯,楊老漢把牛車卸了,給牛多放了麩皮,拌好草料。自己和俊河來不及歇息,去后場里把拉回來的麥子鋪平了,明後天再暴晒兩天,就找個拖拉機碾了。
第二天,楊老漢和俊河趕著牛車去幫俊山家拉麥子,會會拎著草籠,頂著烈日,去撿拾遺落在地里的麥穗。中午楊老漢和兒子兩個人也過來撿拾麥穗,他們把麥穗收集起來,裝在麻袋裡,放在地頭,傍晚,俊河趕著牛車過來,把麻袋裝上車拉回去,攤在場里曬著。
麥收已經持續了九天,接連的好天氣讓麥子幹得特別好,一大早,俊河就去買了幾包好煙,一箱啤酒,因為昨天俊江碾麥子的時候,約好了今天過來給他家弄。
一大早,楊老漢就帶著幾個人,把麥秸抖蓬鬆了。五個人用鐵叉把麥秸提起來,抖幾抖,麥秸就抖得蓬鬆。麥稈相互依靠站著,鋪了有一米厚,最後再把場邊的四角收成圓角。會會也早把院子里曬的麥穗攏在一起,裝在化肥袋子里,讓俊河扛到後門外,撒在麥秸上面。
忙完這些事,
已經快九點了。太陽撒在麥秸桿上,麥子離了根,很快少了金黃色,變得白亮了許多,鋪開以後,像鏡子一樣,反射的太陽光,照得人眼睛都睜不開。空氣里都是干麥草的香味,偶爾還能聽見麥粒從麥穗上蹦出來的聲音。楊老漢和楊林匆匆吃了早飯,坐在場邊歇息,抽水煙壺喝釅茶,俊河三兄弟已經開了啤酒,會會焙熟了花生豆給他們下酒。
「不是說今天咱頭一家么,還不來?」俊山等的有點不耐煩了。
「么事,十點來差不多,頭晚上的潮氣還沒曬透。」楊老漢說。
「伯,你聽說了么?昨晚興盛村麥子著火了,燒了好幾家。」
「咋回事么?」
「我今兒早上出門,鄰家永軍說的。他昨天去興盛老丈人家幫忙拉麥,一直忙到晚上天快黑才弄完。他吃了飯就趕緊回來,剛出村就聽見背後一群人喊叫著火了,他就趕緊返身回去幫忙,到那一看,場里麥子已經燒得控制不住了。」
「燒了多少么?」
「連著燒了兩家,他丈人家也叫燒了一點,還有很多都澆了水。」
「咋能燒起來了?」
「這事還不知道。」
「可惜的,麥都拉到場里了,遭了這災,辛苦一年的收成沒了。」
第二天,事情的具體經過就傳到村裡。那家人去年種麥子,多佔了鄰村一腳寬地壟,兩家人吵了好幾次,那家人太強勢,死活不讓出那塊地,兩家就結了仇。前天晚上,仇人想趁著麥子都拉到場里,悄悄過去放了一把火。本來就想教訓一下,挑在天剛剛黑的時候,扔了個煙頭,點不著也無所謂,著火了他們看到了還能救火,燒一點出出氣就行。但是昨晚忽然起了南風,麥子又干透了,火勢一下子控制不住,等村裡人發現的時候火都大了,救火的時候已經燒到隔壁的麥子,兩家人一年的收成都成灰了。
十點剛過,約好的拖拉機拉著大碌碡來了。
「哎呀,伯,來遲了,我趕緊給你家碾,後面還排著其他人呢。」
「那你趕緊碾,嫑誤了後面人。」
麥秸早就整理成好了,拖拉機從外向里轉圈圈。原本鋪成半米多的麥秸,被碾成二十公分厚。轉到一半的時候,五個人趕緊起身,把外圈已經碾過的麥秸,翻個面,挑起來抖得蓬鬆,等到里圈碾完,再碾外圈的時候,幾個人又趕緊把里圈翻個面抖蓬鬆。就這樣裡外碾兩遍,麥粒就全都從麥穗上掉下來。車開出場地的時候,俊河趕緊追過去,給五民塞包煙,不管喝不喝再塞了兩瓶啤酒,表示感謝。
真正的忙碌才正式開始。幾個人,用三股鐵叉把麥秸稈挑起來抖幾下,把裡面的麥粒抖落,把麥秸稈挑成堆。太陽最熱的時候,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流,但是沒人休息,因為沒人知道下一秒,老天爺會給什麼驚喜,弄不好就是一陣白雨,毀了一年的收成。
前面的人挑完,後面楊老漢和楊林,用五股鐵叉,仔細把後面的麥秸桿挑乾淨。
太陽從竹條草帽上透下來,照著楊老漢褐色的臉,一層沙土敷在臉上,被汗水衝出一道道泥痕。皺紋溝壑里,也填滿了塵土。汗水順著臉,在下巴結成混濁的汗滴,落在腳下。一抬頭,一條條泥印橫在脖子上,一部分汗水順著脖子,留進胸口,只需要一點風,滾燙的胸腔就感覺特別冰涼。棉背心貼在背上,汗水和灰土,在背心上印出來一條幹瘦的脊梁骨。藏青色的的確良褲子,被太陽曬得很燙,捲起來的褲腿里,也已經落滿了麥芒,褲腿一搖一擺,扎得小腿生疼。楊老漢顧不得什麼,低著頭,一寸一寸在麥糠里挑麥秸。
堆積麥秸的地方,在後門外場邊,寬兩米長四米。前幾天,楊老漢父子倆把去年的麥秸清理了,還能喂牲口的堆在草房,頂上雨淋日晒的,不能再餵給牲口了,就堆在後院牆角做引火的軟柴。地面經過幾天的暴晒,已經非常乾燥,上頭又撒了藥粉,殺了藏在土裡的蟲子。
年輕人力氣大,叉了一大堆麥秸舉上頭頂,把麥秸稈運到場邊,丟在放麥秸垛子那裡。楊林先把年輕人送過來的麥秸仔細鋪平,再一層一層鋪上去。不一會兒,麥秸垛子已經鋪了一米多高。
「俊山,上去。」
「好。」
俊山輕輕一跳,就上了一米多高的麥秸垛子。他把楊林從下面丟上來麥秸,均勻地鋪開,來來回回換位置踩實。楊林一邊往上丟,一邊把邊邊角角伸出來的麥秸刮下來,讓麥秸垛子看起來更方正。等到兩米多高的時候,楊林指揮俊山把上面慢慢往外擴大,要弄一個漂亮的蘑菇頂。
楊老漢把細碎的麥秸桿都挑差不多了,麥秸垛子也就做堆好了。已經到了後晌飯時間,顧不得休息,幾個人立即用鏟斗把麥粒和麥糠收集成堆。鏟斗有一個開字形的木架子,下面裝著大鏟斗,連接的地方有繩子。一個人扶著木架子推,一個人套著繩子在前面拉,把麥糠麥粒鏟到一起。會會和楊老漢用木杴和大掃帚從外向里,把遺漏的麥粒收拾到一起,再用木杴鏟到麥堆上。
等到麥子堆成小山,周圍都收拾乾淨了,眾人才長舒一口氣。現在,哪怕老天爺不長眼來一場雨也不怕了,場地旁邊早就準備好了防雨布。需要等待的是晚上的西南風,把麥子揚起來,麥粒和糠皮分開,收拾乾淨,就可以把今年的收成存到倉庫里。
晚上,楊老漢還是睡在牛槽旁邊,但是這一覺,是最近幾天最舒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