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血井有驚戰
白十八血海撲騰,一不留神嗆了口登時臟腑翻騰,又不得張口,實在教人求死不能。血漿奔涌不過電光火石之間,他未吸上幾口存住氣,旋即全無立足之地,使勁扒拉。赤色里隱約看到張副司雙腿在後頭遊動掙扎,攪出好大動靜。他自個兒也快鬆了氣,身後掙扎動靜愈發下沉,翻個白眼立刻掉頭去抓,此時威風八面張副司屬實一隻溺水狗,只出氣不進氣狼狽求生,被十八一把逮著脖領向上拉,扯下身上綁帶將兩人綁在一起。
十八泥菩薩一尊,又加了一尊,正所謂泥上加泥,你插翅難逃。兩人翻騰數息,力道倒各使各的,好一會兒也沒游上幾寸,終於泄了氣勁昏昏鈍鈍向下沉去。張副司已然不省人事,四肢向後癱軟著。白十八此時無比後悔為了方便遊動把自己的命拴於此獠身上,掙扎著一同向下墜去,眼前漆黑。
血海之中,眾生浮沉。二人共墮約莫十餘尺后,早已雙雙失去意識......
岸上,十餘看管民役早早昏死倒地不起。幾人血海之上凌空打作一團,異象紛陳。「死來!」四人包圍,各自出招直指命門!算命的見狀虛空震出截柳木算盤,一掌撫上,四檔算珠向四人激射,游曳無蹤,殺氣逼人,逼得老漢等人或轉圜躲避,或凝氣成罩抵擋。「死來!」又四檔飛掠,還以為是老把戲,誰料一一打在方才算珠之上,霎時鬼氣迸裂,洶湧烈烈。四人來不及撤招,硬生生接下震蕩侵蝕,受了暗傷紛紛摔落四周。
鬼氣雲集,化為八尊血鬼虛影圍繞楊先。他此刻情況更是糟糕,衣物殘破,十餘道銳傷發黑糜爛,更不提半截小臂已斷,白骨外露,血肉泥濘!「好極好極....」他怒極反笑,並指點住穴道止血。「十年了,你們倒也演得下來?如何今日憋不住出手,非要壞我好事!」
李老婦略吃些驚。「十杠珠算,堂堂邵氏鐵板神數煌煌一時,後人怎墮落至此!」
「世事難料!指不定明日你們也同我一樣徜徉鬼道哈哈哈....」見楊先有所鬆懈,戚氏兜袖暗射一道毒簪,教坤位血鬼掄臂擋了下來,反倒向她沖襲而來。情急之下,戚氏嬌聲一喝。「漆風毒靂,開我禁閉,萬生萬有,噬骨滅炁!」一陣劇痛侵髓滲魂,戚氏劇痛而狂叫,渾身湧出氣韻烏綠相雜,血肉爛了又生,生了又爛,凄慘怕人得很。就在血鬼要挨上她那一刻,一道墨綠鴆尾羽憑空舒展,輕而易舉破了血鬼攻勢,滋滋冒煙大有將其悉數蝕盡之陣勢。
張先揮指召回殘破血鬼,半邊身子很快汲了血氣補完。見這陣仗,其餘三人紛紛解封散發鴻氣護體。
此戰,懸矣。
「本自常清涼,歡喜煩惱中。雲夢入妙境,潭月澄光明。」
「脫胎神化,虛靜至極,寂而常照,向塵合真!」
「驅風疾霆,機斡萬靈,鹿奔虎乘,鰷然上升!」
三人各占口訣運炁破去身上禁制重縈鴻氣,分顯金玄、月白、紫雷三色。四道鴻氣即刻威壓迫近,血鬼八尊雖略顯頹勢,然又得下方無底血海補給,依舊你來我往。楊先邊揮使詭影邊出言譏諷,大有挑撥之意。「誠如我言,世事難料,就如同海外三山已神隱數甲子,又有誰知有一老婦留守於此,稀奇!!還有你,漆風毒靂...怪不得姓了戚,竟是不三不四的隴答風靂堂?」
戚氏聞言美目一冷,便欲上前拚命,被李老婦攔住,示意不可中計。「我風靂堂當今正道用毒第一,豎子安敢辱我?!」
「笑話,
不過是前朝從那聖閣兵家叛出的廢物,修毒修至不人不鬼,你祖師爺自個兒都覺著臉上無光龜縮隴答,你又怎好意思拋頭露面?」
「大膽!簪化萬蛇!」戚氏取下簪子向空拋擲,雙臂若游蛇竄而刺出綠芒,點中銀簪后憑空游出萬道蛇影企圖繞過血鬼封鎖向楊先咬去。楊算盤振臂點珠,又激射出二檔化護身周陣,不痛不癢地接下殺招。
「楊先老弟,如此欺辱可曾念及十年情分?」萬金來雙手合掌,目射金光直直逼視。
「十年情分?哈哈哈哈....萬老哥真會說笑,你我皆知在此地分分秒秒皆痛苦難忍!既為鯤鵬,安能甘心生如螻蟻?平日假歡欣,皆厭煩透頂也!」
「非也...今日之前,老夫真心當晚輩親近對待,若不是知汝五弊三缺,不敢說媒,否則早撮合你與潭兒...」
「還敢提潭兒!住嘴!五年前你明明知道我倆真心相悅,你卻要她遠嫁湖廣?」
「此事做主不在我,而是潭兒!某夜突然哭喊著敲打房門將我等鬧醒,抖若篩糠,淚如雨下,身上也狼狽得很,滿是泥濘。千問萬問只緘口不語,抱著他娘一個勁說:將孩兒送走!將孩兒送走!從此變了個人似的,愈發沈默而不敢出門,以至於身子發了糟...可憐父母心,見潭兒實在撐不下去,狠心遂願送她回返故里。」
「萬老頭,現在想來,定是這孩子沒打商量夜裡逾牆尋妖人相會,教她見著甚麼不幹凈的勾當!老漢平日就覺著這人古怪陰冷,沒少提醒罷!」王老漢怪叫。
萬金來聞言面露怪色。「老王頭你可真是藏得深!只是龍虎山一脈竟能容爾頑劣秉性?算是教老夫見識到了!」又一指朝向楊先怒罵。「話雖如此,倒從未打你楊先身上懷疑過,某還因潭兒不告而別對你心存愧怍,不時往你屋內投擲糧袋怕你餓斃,原皆是老夫一廂情願,自作多情!呸!」
算命邪士面色一怔。「這麼說,潭兒回你雲夢古楚門中了?待我此間事了定去尋回她來!」
「你放屁!她懼怕你,無論如何斷無可能再見你,老夫更不可能如你之願!」
「那就死來!」楊先怒吼,縱使手中算盤一珠未剩,使動算框揮去已讓四人眼中落下險怖殺人網,沾衣即化,遇肌而蝕!於是動了真怒,不再顧念以往情分。王老漢怒叫:「姓楊的!你無情,就休怪我等無義!」一股罡氣透體而出,衝散血網,又一掌隔空打在楊先後背,明顯是受了重傷。
「收手吧楊先!此刻隨我等回宗門,尋得解你苦厄之法,便無需應用此等有違天和歪門邪道!」李老婦拄著金華拐,依舊殷殷勸阻。
「得了吧!落在你們手裡,早晚是個死,我早有覺悟!」
「決計不會!去我龍虎山,抽取一身邪血,絕無性命之虞。」王老漢又揮手甩出兩道雷法,為血鬼沖撲抵消。
「半死不活也算性命無虞?縱使僥倖存活,更難再登這登天道!十年!汝等知曉我等今日天象大成等得撓心蝕骨,每日都在盼著這日子快些過去,陣法快些鑄成,就等血海助我破氣血禁錮,離那登天大道又近一寸,又能多活百年!哈哈哈哈哈哈....多痛苦!多可笑!本朝那位第一國師大手筆建通海御城鎮壓滇南氣運,坑殺三大人師於此地,奪其憎恨滿腔、血氣滿懷成咒殺玄陣,修行者入城中展露修為即刻遭受玄陣鎮壓殞命,故你、我皆不得動用玄炁。可偏偏,我算得我突破機運落於此處,算得我當蟄伏以待天象助我汲取人師之血。若是一份破門機緣在爾等面前!爭否?我楊某必要爭他一遭,哪怕壓抑本性自鎖方寸!」
「謬矣!門內遣我於此處護建文後人周全,確實!初來時我亦如你這般——焦躁、狂悖,憎惡光陰虛度。可既來了御城,難以修行過遁去修為扮作常人,然若靜下心來,一啄一飲,一花一草皆有樂趣,並非是我等飄蕩人間自由超凡之樂,更非爾屠戮無辜收割血氣無德無性之樂!凡人未必無凡人之樂,仙人又何嘗跳出修行禁錮之中?門主臨行贈言老夫六字:凡人心,修行頂。老夫來此護朱家二十年,於吵鬧中悟、於嬉笑中悟、於洗手羹湯中悟、於滿城煙火中悟,更與你等相處調笑間深深悟之!安住是道,名之為忍,某早已無有厭煩,此間正是神仙日子!」
「那末你過你的神仙日子,休要阻我大道!」楊先梗著脖子向其咆哮!趁眾人未出招,楊先一手向下抓起血龍捲,血氣灌注,暗傷旋即癒合。戚氏大驚,出言提醒:「李嬸、萬老爺、王老頭,咱...啊不是....小女子說的是各位前輩....咱得讓妖人遠離血井吶,不然力竭后我等就慘了!」
「戚氏,小毒堂應當換個聰慧點的來。闖江湖的有兩點須知曉:一則不可大聲密謀,實乃愚不可及!二來,此血井殺陣自我來榕巷第一日即著手搭建,倚靠每日擺弄草石匯聚地炁一點一滴攻破此間護陣,再將其一點一滴轉為殺陣,三千日夜,多少計算,前手後手,介於心中。蠢婦人!真以為能隨你等之願?殺陣引動血氣之中,便是我不受城陣干涉再上巔峰之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話音剛落,無數血氣炸裂湧向楊先,連帶著八尊血鬼也重化算珠回歸算盤之上融進他肉體之中。眾人察覺生死預感,一股腦地捏訣使毒引雷明光,當前限制下可使殺招不要命地往血氣中轟砸,並而綻擴,灼裂,湮滅....
雷聲大雨點小,悉數泥牛入海。楊先此刻以一種極為陰寒且古怪的聲線嗤笑四人徒勞之功。「無用....無用!!」井下湧出血氣終是一攝而空,楊先身影漸漸顯露。戚氏捂著嘴瞪大雙眼,雙手顫慄難制,其餘三人亦都好不了那去,實在驚悚!他已不像個人形,身狀較方才膨出三四倍,周身肌骨隆起團作一氣,又漲若皮鼓,不時骨刺岔出破裂皮層飆飛血紅膿漿;手腳皆有二人之圍粗,頭更是不像樣,五官夾於如泥沼般爛肉腫塊間,教人見了心驚膽戰;更有十頭血鬼不時要竄出體表,教肉肌擋著勒出嘯叫輪廓,渾身戳冒鬼臉,背上更橫生十雙手臂扭動;又有十顆血氣心臟圍繞打轉,齊齊搏動,更為詭異。顆顆聯繫下方血海,既源源不斷汲取生息,又可作攻伐奪命之陣器。
「楊先!你化成這副令人作嘔軀殼,已墮血鬼一道!既然如此,留你不得!」李老婦怒砸行杖飛身而起。「煙霞起明滅,海客心外山,古剎表耆闍,高聲聳群玉!」老嫗集炁成絲散入空中,攪動操弄之下演化層層雲海,疊疊迷靄間竟有仙山重影沉浮,明華大作月輝流照,瞬間將一方血氣壓制於底。
「瀛閣秘法造化萬端,今日讓老夫得見,真是開眼了李老太。」萬金來眯著眼道,「讓老夫助你一臂之力!教你們也瞧瞧我古楚遺風!」他雙手橫合捏印作決,調絳宮至氣海,二氣相濟礴漲成雲,透體而出。「天邊江似月,青陽永不寐。黃金燃桂盡,氣蒸雲夢澤!」同李老婦功法相似,同樣演化觀想凝氣化域,雲夢大澤波撼太清,金玄二色演繹萬千刀兵潛藏其中。
王老漢向戚氏隔空傳音道:「兩人功法湊巧皆為虛實雲氣之法,兩廂結合攻守鎮破俱備。尋常飛揚境界在此陣內決計撐不過十息。」
「可方才楊先鬼模樣現出之際,小女子鴻氣竟受了阻滯,少說也是觀生之境...」
「甚麼小女子,老夫才不是人情疏淡之人!楊先方才動用邪法修為猛增,怕已至觀生極境...侄女兒,你才飛揚后境修為尚淺,只可遠觀!」
「侄女可能幫上忙?」戚氏有些低落,若教別個風靂堂門人知道了定是驚訝莫名。
「試試將毒癘滲入雲海幻境之中,我已同那兩位打過招呼,大侄女兒你盡情地整!」
「侄女明白!」說罷戚氏便遠退後方,遙遙起功,指點翻飛身若蝶舞。「太上忘我,正炁流形。草蒸蛇肆,巫幸鬼災。毒虯相視,猰貐吐涎。酷罰心身,永墮黃泉!」墨綠毒瘴糾集形成巨蝶向雲海展翅撲飛,將整座雲想山海染上清灰之色。
楊先被斷了血氣,心焦不已,不僅張開八雙骨翅狠命奔襲意圖隔絕雲氣沾身,還接連向萬李二人激射噬人血芒,卻被其一一阻截對轟,終於是困於雲域之中。上有瀛洲鎮壓,下有雲夢攻伐,還有毒癘蝕骨,齊齊向楊先血身壓去。幻境一刻,天地重合,乍起一片血色銀光。
「成了!」戚氏一喜。還未高興,萬金來與李老婦齊齊吐血,陣域幾近崩毀。戚氏定睛一看,竟是那楊先撐天拄地,縱使金刃來回穿透身軀,骨肉變形蝕爛亦巋然不動,反倒釋出鬼血染滲雲域,讓兩人遭了本源之傷。
「好膽!」王老漢怒斥一聲,縱身飛至上空爆喝:「都天大雷公,霹靂震虛空。刀兵三十萬,嚴駕此符中。若有不順者,嚴令決不容。攝赴魁罡下,化為清凈風!」掌心涌動湮滅雷光,向下拍去,雷火相擊,誅符伐廟,天雷如箭,只在頃刻之間。
神通法門之內,雲法主困頓,善化想域淪陷其中。而雷法主殺伐,長降陰陽,錄善罰惡,尊極不能盡言。此刻十雷獄炸落穿透雲山直擊楊先,登時鑽心蝕骨,宛若有人拿億萬斧子往皮肉、血脈、神識三精之上摩削灼裂,迫得楊先再也忍耐不住流出血淚鬼嘯嘶嚎,其聲嘶啞痛苦教聽者也像有刀斧割來。
「還是龍虎山技高一籌啊老王頭!」萬金來神色一緩。
「住嘴!」王老漢青筋暴起,目眥盡裂,一腳蹬天向下俯衝。「雷穴風錐,成天演威!鐵城紫洞,煞金坎離,芒角森藏,真命合持!昴柳魁宿,南北東西,暘谷龍台,火府河魁!急急如六波天帝律令!」瞬時打出三十六道雷柱,更有天上凝聚黑雲忽劈一道天雷與王老漢合二為一。
「天人一雷!」李老婦不可置信,止不住從陣法里分出心來顫顫巍巍道:「老王頭這是拼了命了,至於嘛....老婦見那畜生已是強弩之末....」
「放他娘的屁!你們兩個修到狗肚去了?看不出來小畜生本源之血未在此身?倘若不拚命,不出一刻便將你等雲法吸收殆盡!」王老漢頭朝下面色漲紅告知眾人險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