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神秘的師傅
「我?」
「對。或者說,你身上有他的道。汝之氣,便是新法引動體內造化之韻,這炁便不只天地一種投影,而全在自己。即是說,你體內有幾種奧藏,便可引動幾層氣韻。這如何能稱為鴻氣?」
「可我見兩位也只有一層氣韻,不亦是修行了新法?」
老頭子面色悵然。「根骨、機緣、悟性!我倆根骨不足,堪堪學會架子,而真觀想自身又覺滯澀非常。還是吳道人出手幫我等破去誓鎖,不過看他鴻氣,倒也只是一層。然而我和莫小子二十年來咀嚼真意,得知若未入修行者而習得新法,便可成就通透身。而我等已托舊法親緣天地,又無風后閣主之能,極難逆轉。誒誒,莫小子幫我抓抓...」他後背痒痒,去撓手又夠不到,讓莫頭兒幫著撓撓。「啊對對,不是...在往上些...舒服....」
莫霞明面色無奈,接著說:「你這氣,尚無名字,怕是要問那位失蹤的正主了。又或許,你是當世第一個以無法之身成就新法通透之人。」
白十八撇嘴小聲:「合計著你兩位爺亦是不知這是何氣...」
老頭子撓了癢心舒暢,笑道:「以人勝天可太難了,造物自明需要潑天勇氣。或可稱之為人氣?」
「不可!甚為鄙俗!」莫霞明大作白眼,連連擺手。「求己真意,詰問大道,天人必有一戰,戰氣可乎?」
老頭吹鬍瞪眼,叉上腰。「笑話!你又妙在何處?」兩人一時各執己見,吵鬧在興頭上,白十八隻覺一個頭倆個大,大手一揮叫道:「都不好聽!我氣由我喚,就叫泓氣!」
兩人相顧無言,還是老頭憋不住罵道:「臭小子,兜兜轉轉爾仍是叫鴻氣?」
白十八大笑。「非也非也。二位鴻氣乃鴻道之鴻,我之泓氣乃泓邃之泓。」
「泓邃之泓...不錯,體內若深潭,唯有奮力發索方可尋得潭中寶物,就叫泓氣!只是與原本無二,略有些彆扭。」老頭子皺著眉,莫霞明則想得更多。「你如此也是自保,去了別的名字怕被暗中聽去橫生禍端。」
「然也,還是莫頭兒想得多,不像這個怪老頭!」說罷十八扯著嘴對丁邊渡扮了個鬼臉。
「嘿!你這小子!老夫還沒問你,你真從未修行過?快快老實說來!」
「嗚呼!冤吶!若不是莫大哥在我眼上抹了一道,我連自個兒有泓氣都未知曉。」
「那末你那師傅是何人?他可教導於你?」
十八不好意思地撓頭。「說實話也,師傅在河中撿起我這棄嬰撫養成人,老人家讓我叫他師傅,卻從未告我以姓名,亦從未教我甚麼武功,遑論道法神通...咱師徒倆只是在漂泊路上相依為命、風餐露宿,若干次幾近餓死、打死,若不是逃得太多,我也不會有如今輕快的身手。」
十八一邊說,兩人臉色一邊沉下。丁老頭暗中傳音莫邊渡:「莫不是咱找錯了?那咱告訴這小子如此多機密事體...」「絕無可能!這小子身負新法氣韻,丁老你也探過根底,許是這小子心眼大,從未察覺到有人傳功。」「善。」
「那你師傅有何古怪或不尋常之處?」丁老頭髮問。
「不尋常...」白十八搓著下巴回想種種。「有了!」兩人豎耳傾聽,「他老人家食量特別大,一頓能吃我五頓飯量,精神卻不太好。說到這個,我在師傅身旁總是睡得極安穩,自他老人家走後,夜裡卻每每睡不香甜。」三人相視無言良久,
老頭子突然大叫:「食量大如斗算是哪門子的古怪!!氣煞老夫也啊啊啊!!」莫霞明也只管搖頭捂臉,白十八眨巴眼睛,面貌無辜。
「呸!該你遭好打,老夫脾氣好不計較,不然定也是送你一頓老拳。」
「某也出手探察了,你確未走上修行路,甚至無法眼見他人鴻氣。你這師傅倒是神秘,日後還需好生將蹊蹺回憶一番...」
「說來滑稽,周身氣韻可護道,但遭遇平常人,卻是起不了任何作用。也即是說,不論你有無泓氣,從前以後碰見平常人,惱了對方,遭的打都必定拳拳到肉。老夫想想便愉快得很哈哈哈哈哈......」
白十八心想這倆人一吹一唱,可惡極了!!
老頭笑罷叮囑道:「不論如何,你與前度風後有莫大幹系,現下你既也無處去,這段時日便跟著我等罷。切記,今日罩內所言種種,切不可外傳,亦毋要透露你身負新法,若日後遇上修行者試探,便咬死炎火鴻氣便可!」
十八肅容抱拳。「小子明白,謝過二位爺!」老工匠點頭,轉過頭對著莫霞明。「莫小子,明日之戰有他坐鎮陣心,若無意外,成事順遂。你可將他仔細看緊,莫要出事!待回來后,咱倆將白小子介紹給其餘人,再起謀划。」
「是,謹遵丁老誡命。」莫頭兒躬身領命,老頭兒便一揮袖收起了雲來盞,十八眼前一花,再睜眼,景象便回到大殿之中。殿外,匠人們依舊談笑陣陣,軍士們各自熟悉法器,倒也默不作聲。
白十八突然想起甚麼,趕忙拉著莫軍頭衣擺,小聲問道:「那明日所謂法事,想必是與妖人拼殺了?」
「你倒還未過於蠢鈍,不過不是一般妖人,而是對坐人。」
「那小的明日便還是念那句法決?可有無影響?」
莫霞明一怔,心中怪罪自己怎的把這茬忘記交代,告訴十八按原先交代行事即可。說罷,便快步走向殿外指點軍士操演布陣。丁老頭與白十八站在一塊兒,感慨道:「這孩子,自他被我師兄相中根骨從一錦繡人家裡帶入閣中,相識亦有二十餘年。人不錯,辦事亦仔細,只是剛入五峰見習便遇上那門子事,他家中最小,自幼甚受回護,不知人心兇險。誰料剛入修行界便入迷案之中,從此知曉修行之人並非逍遙神仙,算計勾心之事更甚於常人百倍。無憂無慮富家子,二十年間卻成了只願前線祓妖的鐵血軍頭,造化弄人。」
十八看著莫軍頭不苟言笑的模樣,問:「既身負造化,為何還需算計勾心?」
「因有人總謀求更強、更高、更遠,最好一人震天下。天道已傾,修行更為不易,福源愈加稀少,執念者便愈發用力鑽營。有人鑽營正道,便有人鑽營邪道。」
「邪道?」
「世間造物何其多,人外方有禽獸精怪、鬼魅妖異種種,凡有靈者皆欲生,凡欲生者皆不滿足。誠然若佛家那些老光頭們所說,三界六道皆在苦中,縱可修行又如何於苦中超脫?縱使修行者,也有殘忍甚於鬼魅者。」
「丁老何意?」
「大陣需血晶方可運轉,而十不存一。而其本質實乃伏羲之血氣,我等實際皆為其旁支血脈衍發,故人人保有一絲伏羲血氣。千年中陸續有喪盡天良之魔頭大興屠戮,集數城人血提煉血氣以供自己修行。」
「怎...怎會如此.....」
「當然此法也受天時限制,需於陰陽五行皆為火色之丙午、丁未之年方可成事。若你品察史跡,便知每隔六十年便有赤馬紅羊劫,或動亂、或天災、或戰事。正道之人自當不可能放過此種敗類,然而人心易變,千年爭鬥終是交手連連,各討不到好。於是兩方便都布局天下,以天下為棋盤博生死。」
「這些妖人非無爹娘生養?怎的做此等天怒人怨邪事,不怕天譴?!!」
「自有天譴。以生民之血謀事,入道瞬時便墮入鬼道、魔道,再不成人了。故云,正邪相抗,修行皆苦。」
「修行若苦,為何不做凡人?」
丁老頭別過頭來打量白十八,長嘆一氣。「有人或會說求長生,千年不死;或會說習得神通,超然自由;莫小子會說,為家人更為常人暗守太平...」
「那您如何答?」
「老夫會說,亂世將起,我輩修行只求得一線生機。吳道人臨走時留下一句話,『天將塌,人定可勝』。」說罷,丁邊渡便離去,剩下白十八原地思忖。
很快便是日暮,十八醒來后便未進一米,早已是飢腸轆轆。他實在按捺不住,便小跑到丁老頭那兒委屈發問:「老頭兒,你等怎的一天了都不吃點?」
丁老頭只是斜睨一眼,緩緩道:「我道門之人,有辟穀法。大戰前夜需將炁存息溝通以致臻境,萬不可只剩一個時辰才臨陣磨槍。」
「匠人明日卻不需上場拼殺,怎也不吃點?」
丁老頭沉默良久,突然大笑:「我們方才瞞著你偷偷吃了糖米花哈哈哈!且酥且香甜!」說罷咂吧咂吧,一幅尚在回味模樣,-直把白十八氣得牙癢。
「...好啊老頭子!!!欺侮於我!.....我不管!餓死明日便無人去做法事了!」十八使出他行走江湖獨門絕技——耍賴!撒潑!糾纏!丁老頭捏著拳頭忍耐許久,白十八直把諸工匠攪擾得鬧心,終於一手青龍剜心彈出,揪著他耳朵就一路拉到莫霞明跟前。「誒!疼!疼疼!!!爺爺我錯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咱的寶貝耳朵就要與腦袋分家了,再不敢了再不敢了!」白十八也求饒一路,身後工匠們耳根子終於清凈,紛紛起鬨。
莫霞明正盤息吐納著,聞聲睜眼望向兩人。「莫小子,這娃娃說他枵腸轆轆,飢不可堪,放他一人出廟找些吃食,大戰前夕總不放心,就扔給你了!」丁老頭一推,白十八受力趔趄正巧跪在莫頭兒跟前,順勢合掌惺惺作態乞求莫霞明。莫霞明頓覺著頭大,心想怎就抓來一冤家?最終僵不過白十八死乞白賴,起身帶著他出了廟。
出了廟尚還在郊外,人跡罕至。兩人走了約莫兩刻,人漸漸多了起來。白十八張望遠處街市有小兒各執火把喧戲,又以高竿子綁縛火炬聳立空中,男男女女齊會,於道上四面繞坐,周遭小攤子甚多,遠遠能聽到歌舞歡騰。他興奮叫道:「莫大哥,今兒個原是星回節!」
星回,本乃滇地烏蠻後裔古歷新年,現如今漢夷相雜,亦是共赴佳節。對於漢人而言,六月廿五過節既圖熱鬧,也權當度個小年。莫頭兒見到此等歡欣景色,火光映照下的臉龐不由得也淺笑起來。
若人間處處時時如此,該是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