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8初交戰
白十八見他展顏,侃道:「原來莫軍爺亦是會真心笑的,天天板著臉苦哈哈,好生難受!不如像我,日日瀟洒,快活一天算一天。」
莫頭兒立刻板起臉瞟他一眼,直把十八剛翹起的尾巴盯得趕緊收回。兩人走近人群,幾個孩子見了上前來叩首,舉著松燎便往兩人衣物上逼近,莫頭兒趕緊退後幾步擺手。十八回頭說:「莫頭兒,童子燎火乃是送福,又傷不到你!」莫霞明還是拒絕,十八聳肩向童子們致歉,衣服上順便被玩鬧稚子不慎燙了幾個洞,童子驚慌,十八笑著摸著她頭示意不著緊,便放她繼續與玩伴嬉鬧去了。
「莫頭兒怕與孩子交往?」
「非也。只是看到這些孩子,便回想起某年幼的時候。」
一時沉默。周邊景象又是宰牛烹羊,又是歌舞雜沓,顯得兩人格格不入。
半晌,十八提議去蹭些肉膾吃,便向手邊一桌案上主人問候一番。主人熱情,拉著十八坐下來奉上肉菜濁酒,十八樂意接受,來者不拒。莫頭兒站立身後,倒像個隨行的小奚奴。白十八胡吃海喝一番,又被主人拉去跨火盆,灼野松,於火把連綿間不亦樂乎。莫頭兒見此番和樂,心中觸動,便也任由十八耍去。
戌初,一路火把越聚越多,作宴鄉民俱要趕去致祭,十八與莫霞明二人便作別眾人。回廟的路上,兩人回望遠處,點點星火在山路上連綿如龍。莫霞明遠遠對山作揖良久,白十八看著莫頭兒,亦安靜下來。
霞明默默想起孩提光景,被父親扛在肩上逛那元宵燈會,又想起那曾追著自己叫阿哥的小妹,哭著作別的阿娘...不知他們在故鄉可還安好?阿玫與皎兒在部里起居愉快否?真想與他們一道來賞這星回節上火把點點......兩人歸路無話,十八飽食慾吐而口不能言,莫頭兒則思緒萬千,心中些是感懷。
回到廟中,莫霞明徑直坐回原處調息,十八也即刻卧躺在殿下迴廊上,摸著滾圓肚子。他支著手掌遮住天光,周天星斗卻透過指縫,飽脹而漸混沌的腦海中不自覺回想著今日奇遇,怪得自己心性大,居然也很快接受此等如話本捏造之嶄新世界。白日里兩人言語此刻在十八心中翻騰,他想,在自己眼見之外,在救我養我之前,師傅又是何人耶?又意識到明日將初遇苦戰,莫頭兒教咱那句咒法怎念得?太上忘我,正炁流形,天丁力...話說回來,這位前度風后以人代天真是大氣魄,要是莫頭兒老頭兒倆位能引咱入聖閣,說不定我這身負泓氣之人亦有日可如他一般,甚至更盛也未可知。噢...莫頭兒,也是善心人......對坐人,世上真有此種可怖之人?那些直娘賊殺人屠城以修行,又怎下得去手....我若他日入修行道,可還能如今日般孤身散漫?......
漸漸入睡,一夜間並不安穩。
翌日,白十八尚在迷濛中,受人摑面而轉醒,定睛一看正是莫霞明,身後軍士已是整頓好,齊齊立在莫頭兒身後。他趕忙兒翻身爬起,起的太猛只覺霎那暈眩,被莫頭兒扶住。
「白小兄弟,上路了。」
十八一頓搓面回過神,叫應了一聲。小跑入陣中時,瞥見工匠們也收拾好要趕路,丁老頭對莫頭兒喊:「莫小子,平安歸來!我等先回部里一步!」莫霞明應下,下令開拔。眾軍士各執高招、鎮幡、雷鞭等諸法器,亦有推木車而行,白十八依據昨日交代瞧見抬龍王處確有一闕位待補,便要上前扛起肩挑,
紋絲不動。「噢噢...念咒嘿嘿...太上忘我,正炁流形,天丁力士,鎮印雲起!」話音剛落體內竟有氣息涌動,毋要說龍王像,十八自覺可只手舉華山!一行人吹吹打打上路,倒真像鄉里請班子做那水陸法事,十八扛龍王像走在路上,心想今日便要超度賊人,手心直發汗。
一路上扛得肩酸,又有六月烈日炎炎,十八無聊得緊,看隊伍前頭莫頭兒拿著個甚麼在指路,不住好奇。他問身前扛手,起初並無應答。只是十八那是知難而退之人?糾纏約莫二刻,哪怕對牛彈琴亦能將其馴服,何況人乎。前頭大哥終於啐罵:「豎子!直娘賊!好生吵嚷!!」
十八見他搭話更不惱,笑呵呵回道:「大哥,在下自幼遭棄,並無娘親!」
前頭人一愣,幽怨嘆氣。「莫頭兒手中所執乃是仲起閣打造尋索妖人之寶,名曰天地盤。我等來此也是視默事先佔卜算得通海將有妖異顯現,再配以這天地盤,妖人立現。」
旁位一人連忙出聲提醒:「胖子,汝失言也!」
「啊!糟糕!」
白十八見前頭人又要噤聲,趕忙胡編亂造,說那莫頭兒看中自己根骨將要帶入閣中種種,唬的幾人不禁相信,本也是嘴漏的,路上又無聊,你一言我一語悄聲將聖閣構造向這位「後輩」和盤托出。
原來聖閣由六聖共轄,分別教化推演道門、器門、儒門、兵門、陰陽門與佛門神通心法,閣人依根骨心性揀選修習法門。而初代六聖漸漸神隱后,各門執掌者依舊以軒轅六相也即風后、力牧、太山、元稽、常先、大鴻自名。而聖閣並非只在一處,而以四正四隅方位立部。初代風後為八部設下一部六處建制,意合伏羲六佐:金提主掌民化民風,既以武器道法攝人,又以教化干涉時局;鳥明主掌物資後援,丹藥符籙、靈種寶玉皆屬其轄;視默主掌災惡示警,諸般天象占卜、地氣人相無所不通;紀通主掌部中貫籍,人員排布、案牘排查、親眷照拂,知一方古今人事;仲起主掌管丘陵陸地,旨在堪輿、地理、陸路、祓除;以及陽侯主掌管江河湖海,負責錢財、水路、經營部產。聖閣六門、八部、六處之制千年來護聖閣立身塵世而法脈不斷,種種謀划也使其仍為正道領袖抗擊對坐人、誅滅鬼道魔道妖人。
「噫!止言!好似要到了!」一瘦如竿者提醒道。
轉眼已是日正,隊伍踏風如地,行出五十裡外。白十八身上汗涔涔,正聽得幾人講述津津有味,聞言一激靈,心緒緊張起來,不由得騰出手摸著臨行前莫頭兒塞給大家的輕煙令,這玩意赤金火紅,透亮晶瑩。隊伍落在江邊官道上,人跡罕至故而雜草叢生。只是如何走著走著,世界竟毫無音聲,忽又陰風四起,地上開裂,耳邊更有鬼厲嚎哭。十八汗毛豎起,神智恍惚,腳步正要凌亂,突聽得莫頭兒高喊:「弟兄們,來活兒了!」
眾鐵甲兵士大喝,瞬時散開變化陣型。執開道高牌八人分掠至離坎震兌外圍四正,以七星步開星辰陽護之陣;身插彩旗執鎮妖招軍、鐺子、木魚、磬、鼓、鐃、鈸者各七分立中圍四隅,佔法決以炁奏樂開希聲離心之陣;又執連環絡弩等攻伐法器者各五鎮守內圍四角,以金石肅殺之氣辟定落斫龍之陣;而抬像八人則巋然陣中。陣眼之中,十八瞬息感到詭異不再,蟬鳴陣陣,烈日炎炎。他餘光見得周遭變換,不由得大吞涎津,心鼓如雷。
莫霞明在乾位上手執鼓錘,一通十方鼓韻如雷霆向江邊激射而去!白十八激動異常,心中高叫:要開打了!要開打了!手中緊緊握住輕煙令不住摩挲。
道也怪哉,一通雷鼓竟憑空破開闕口,激起煙塵四散。十八遠眺,隱約窺見有兩個身影在迷濛中若隱若現。「噢?道門的雷法?讓俺猜猜,是清墟,龍武,萬歸,還是腌臢聖閣?」一道笑聲傳來,蒼老嘶啞。
有兵士怒道:「老匹夫!不可污我聖閣!」
「怎的又是聖閣小娃娃,一個一個,擾俺好事!嘿嘿快死來!」自煙塵中彈射出一道詭影,瞬息便至眾人頭頂而落。莫霞明急令:「陣起!」最外二圍齊踏陽罡步,引動體炁振諧法器,剎那一道火光衝天而起與妖人一擊相撞,震蕩數里之外,激得江水炸起。白十八心感不妙,頭頂一陣重壓襲來,幾要屈了他的膝。「老頭子不是誇口此事必成?怎且堪堪抵擋對方只手一擊?!!!」他又四顧,大家臉上都不好看,紛紛想著視默占卜難道算錯了?罕有之事!顧不得其他,深知這次若不拚命便要大敗。
莫霞明倒是意外,看向白十八。「讓那小子鎮眼,竟還能增強陣中大道氣韻,威勢強去二三分,絕對與風后脫不了干係。只是,對面二人似是數倍強於預期!今日若是交代於此,阿玫皎兒...我不能死!這小子也不能死,天下新開之轉機便在於他......」
卻說那妖人彈開后穩穩落回原處,竟是一拄鋤頭的黑皮佝僂老漢,身邊尚立一玄衣斗笠,扮得一幅公子哥模樣。莫霞明亦是初次遭遇對坐人,本知此番兇險,未料敵手強力如此兇悍,若這只是對面不入流的角色,那末天下危矣......他很快沉下心神,引動雷鼓試圖以道門隱雷出其不意,卜一出手卻徑直被那公子哥握入手中。「螻蟻莫要糟蹋雷法。」男子一揮手,莫頭兒突然痛徹全身,五臟俱麻,經脈中更有雷電暴虐,嘔血不止!兵士紛紛焦急呼喚,而莫霞明扶著鼓艱難支撐。「焉能.....」他低吼,若單打獨鬥無人可敵一合,唯有以陣法制之方有微渺希望!「四陣全開!」
眾人大啟陣法,公子哥瞧一眼與老漢耳語:「赤龍坐鎮,四陣合一,攻伐鎖魂。小心些,莫要教他們困住。」
黑皮老漢聞言大笑,嚷道:「困?哈哈哈....娃娃們,你等師傅便是教你們百步之外困人?」他正被逗樂,精神鬆懈,眾將士齊喝:「移!」白十八一恍,六十四人大陣瞬間挪移將二人納入包圍,緣是莫霞明方才那一股隱雷暗中以自身炁標記,又取希聲陣之木氣與炎龍火氣兩行相交而瞬息通明之意,凡光照處便是己身處,來去自如。
老漢臉上掛不住,掄起鋤頭便向眾人砍下。十八此時牢記交代原地不動,實則心慌而僵,好在其餘七人圍著他行陣,六十四人變化萬端,高招迷眼,音聲攻心,連弩破體,龍王鎮神,此五行群陽陣一時到起了作用,打得老漢連忙收勢舞鋤抵擋。眾人卻不敢鬆懈,那公子哥身形如鬼魅,神弩飛楊射中他,竟虛空扭曲不見!「世上可有螻蟻噬人而成事者?」他聲音陰仄,教十八心中好不翻騰!再看眾人,目光獃滯,突然一通盛大鼓聲響天徹地,各自神色重又生動。「慎!自閉耳竅,邪法控神!!」莫霞明大喊。公子哥目光如赤練緊盯著他,雙手不再背於身後,倏忽一擲,四枚銅丸自帶冰寒氣亂飛於兵士之中。眾人默契,皆自逼舌尖血於指,齊畫敕令,入天罡景陽之陣,霎時人人鴻氣暴漲十餘倍,而更有玲瓏晶盾護身。陣眼之中,十八甚麼也不懂得做,然而看到龍王像散發光華氣韻,水火夾雜化為霧氣護著自己。銅丸飛掠,凡擦中者竟皆氣息萎靡,鴻氣有崩散之虞,恐怕撐不了多久。執高招者立刻吹動,無風自來;執方鼓者死命錘擂,引動土石;風土交雜而成渦壁擋下銅丸之危。
十八聽得身邊胖子喃喃。「卜詞中虛空冰寒原來是這個意思。」
「甚麼?大哥甚麼卜詞?」十八忙問。
「此地妖人是視默中人卜得,便而占卜所解卜詞可隱約指明未來遭遇。」
「完整卜詞如何說?」
「星回通海,月落大江,虛空冰寒,土塞石壅,乾坤變易,天水違行!」胖子說得氣急,維持陣法委實耗盡心力。白十八心中思忖,前三句皆以應驗,想必這蠅蚋老漢便應在第四句。剛想到這,老漢暴起砸向地面,乾柴軀幹如枯木,一鋤落地卻激起碎石無數。眾人勉力抵擋,誰知腳下突然開裂,眾人飛掠腳踏星辰虛影,陽護之罩巨影顯現囊括兩方人馬,莫頭兒吼道:「乾坤逆轉!」霎時,大陣內自成一片小世界,空中搖搖欲墜眾兵士此刻身形倒轉以天為地,而兩人則失重而離地落空,剎那愣神后即刻一拍地面借力殺向眾人。「請大成龍王!」陣心七人面色一白,卻很快從甲胄后掏出輕煙令,奮力噴血其上,白十八見七人瞬時面色青紫,鴻氣迅速消退,乃大驚,趕忙要扶。白十八身前軍士咬牙切齒怒吼:「別過來!!你一動陣就破了!」他怔住,身形立頓,可這眼前七人幾刻前尚有說有笑,此刻怎就成將死之人?七人體內之氣竟凝為光華,十八甚至將其條條經脈看得分明。
「為聖閣赴死!」
「為天下人赴死!」
七人盡最後氣力嘶吼,輕煙令泛著赤紅陽氣融入龍王像內,登時像中機括大動,金龍雙目如日晝般耀眼,空中有巨龍虛影浮現。眾人俱含淚一指射去,塑像便若真龍般張嘴,顯出一道水火相融之氣若天星般撞向妖人!天星一顯,眾人皆竭力催動,頃刻間音象化形,陽氣成刀,飛弩傳射,異象頻發,眼花繚亂。兩人皆是眉頭一蹙,老漢罵道:「還沒開打命便不要,無理娃娃們,全給老子去死!」說罷便一爪朝元激聚土炁;公子哥也輕笑,一指探出,虛空中冰化萬刃,兩人分顯神通朝水火天星射去!兩者相撞剎那,十八感覺諸般寂靜,世界中唯一場光湮滅萬物...只抗衡五息不到,天星崩碎!!!眾人竭力之威若是換在別處,早已東海嘯高山裂,卻未抵擋一息,眾人見狀,心懷絕望之死志。
縱是莫霞明喜怒不形於色,養氣功夫此刻亦皆雲煙,衝冠眥裂!七人且倒下,一個個兄弟便紛紛自棄性命,輕煙令將精炁魂陽悉數引出,又入龍中,剎那燦爛。唯一會兒工夫,尚存者除十八外只餘八人,搏命引動陣法,巨龍虛影漸漸凝實,栩栩如生,竟像活物般掃視了老漢兩人,隨即大張血口化為一道烏光雷柱。兩人相視,心有悸動,自知不可硬接此法,待盛極而衰便可徐徐圖之。於是扭曲身形就要逃遁,卻聽見頭頂傳來莫霞明悲憤咆哮:「豈讓弟兄們白死!齷齪貨色安能走脫!!!!」話音剛落,精氣亡去的數十軍士體內赤血破體而出,凝為一條衝天血河洗刷而去,兩人受困其中,正欲催動功法,血河內卻演化陰魄牽制阻撓。轟然一聲,雷柱籠罩兩人,老漢呼喊之聲亦瞬息而滅。
白十八大喜,捏拳叫道:「天水違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