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詩人

在九八計算機一班四十一個學生當中，活得最純粹的人當屬阿發。

阿發住在六零二宿舍的對門，也就是六零一宿舍。他給人的印象是活得很混沌，但真正了解他的人知其有一顆清澈的心。踢球時的誤打莽撞、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不修邊幅（一頭不羈的長發，挎包超長的背帶直到膝蓋上）、身在計算機繫心在中文系的文藝憤青、以及對一千公裡外姑娘的相思，這些關鍵詞句基本構勒出阿發的特徵，一個活得不知所措，卻又十分純粹的男生，他可以把愛情刻在了骨子裡。憑著對詩歌的熱愛，他還混進了由校中文系主政的沙州大學文學社委員會。下面這首詩就是阿發混入文學社的敲門磚：

《以後的江湖和我無關》

午門的燕子銜來一片紅雲

雲外的江湖刻畫廝殺的年輪

相守的沉默替代熱烈的青春

曾經的叱吒風云為誰春

天涯一揮手湮沒在熙攘的人群

帶走了江湖帶走了哀傷

行雲和流星伴我流浪

一直到遠方

老槐樹下的黃狗是否依然惆悵

美麗的金盞菊點燃一片秋黃

不曉得詩人是不是都一個德性：強賦詞，強說愁？從沒聽說阿發說起出入過哪朝哪代的江湖，怎麼現在就退出江湖了？估計就是他意淫過度，把自己想象成了行走江湖的劍俠刀客，除暴安良后，刀劍入鞘，又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是挺瀟洒的。

可仗劍天涯的少俠，怎麼能少了美女相伴？哪怕有一個女孩值得相思和等待，也是一件浪漫的事情。最美莫過愛情詩，估計阿發源源不斷的創作動力和那個身在遠方的女孩相關，那女孩是阿發在高二時候的暗戀對象。姑娘姓顧，看過顧姑娘照片的人都覺得她長得牽強，僅略帶秀氣。可阿發還未見識過大山外面的花花世界，又正值情竇初開的年紀，恰碰上這麼個同窗的妙齡少女，便王八一看綠豆——對上眼了，他著了迷似地戀上了她，願意付出一切。可大家畢竟都是高中生，要以學習為重，阿發不能去打擾她的學業。

其實，阿發還有一點更重要的顧忌。阿發家在大山深處，父母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一年辛苦勞作下來，沒有多少結餘，還要供阿發去縣城裡上高中，家裡緊巴巴的。顧姑娘家在縣城裡，父親是老師，母親是工人，經濟上還算寬裕。二人家庭條件的落差始終牽扯著阿發那根敏感的神經，他有些自卑，沒有底氣向心愛的姑娘表白。在學校那段日子裡，阿發即便跟顧姑娘有再多交集，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只能默默地喜歡她。

顧姑娘不是傻子，當然知道阿發對她的一往情深，但她只把阿發當做了一個追求者，甚至連備胎都算不上。顧姑娘長相平平卻天資聰慧，後來考上了浙江大學，去了杭州。少了見面的尷尬，阿發反倒膽子大了許多，隔三差五便思念滿滿地寫信給顧姑娘，那信寫得真叫一個厚，足足寫滿二三十頁，洋洋洒洒上萬字，連普通信封都塞不進去，還要加貼郵票，而顧姑娘那頭就不一樣了。阿發駕駛著一艘愛情巨輪，只在顧姑娘心海中激起了一朵小浪花，甚至說，連她的心海都進入不了。顧姑娘的回信就薄薄的一、兩頁，明顯是禮貌性地回復，連小胖子也譏笑他倆保持不平等的「信」關係。

在感情世界里浮浮沉沉，牽扯著那根敏感的神經，彈奏出凄美的篇章，詩人也許就是這樣練成的。思念愈滿，

文思則盛，文思泉湧，直到溢出，表現於物，書信自然越來越厚。

從九月份開學到十一月末，頂多三個月時間，顧姑娘居然寫錯了三次地址，一次把沙州大學寫成了沙城大學，一次把郵編寫錯，還有一次把班級寫錯，可神奇的郵遞員居然每次都把信件不偏不倚地送到阿發手裡。由此可見，姑娘對小夥子真的不夠真誠，但阿發仍堅守著這份斬不斷的緣分。再後來，顧姑娘回信的頻率從一周一次，減少到半月一次，再減少到一月一次……同學們的猜測就是：顧姑娘戀愛了。

十一月底，計算機系「迎新杯」足球賽決賽如期舉行，對陣雙方為紅隊九八級計算機一班和藍隊九七級計算機一班。

九八級計算機一班的足球隊員們對此非常重視，在比賽的前一晚召開了碰頭會，明確了基本戰術：左路還是由大金、乾隆和孫一波組成，右路作了微調，把右前鋒和右後衛互換了位置，這樣阿發就負責游弋前場，等待機會，守門員還是由班籃球隊的賀仔擔當。

隨著比賽哨聲吹響，紅隊就按照既定戰術，積極展開拼搶，欲利用大金和乾隆的搶斷，創造前方進球機會，以取得先發制人的優勢。藍隊的整體年齡比紅隊大一歲，比賽經驗明顯更勝一籌，他們利用頻繁而又準確的來回倒腳耗費紅隊的體力，並只留了帥哥前鋒一人在前場尋找戰機。

帥哥前鋒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比賽進行到二十多分鐘，藍隊的機會來了。

阿發在中前場帶球的時候被搶斷，藍隊迅速把球傳給後撤中場的帥哥前鋒，帥哥前鋒的奔襲能力確非浪得虛名，他帶球狂奔了三十多米，輕巧晃過了體能王乾隆，直接面對了孫一波的正面堵截。此時，兩大帥哥已來不及四目相對，各擺POSE，都死死盯著滾動著的皮球，忽然，帥哥前鋒向右前方加速啟動，孫一波趕緊跟上，伸左腳阻擋，誰知這個是假動作，帥哥前鋒立刻用右腳把球扣了回來，孫一波側面頓時閃開一個大空檔，帥哥前鋒抬起左腳就射。三個字形容他的射門：穩、狠、准！球掛球門死角入網，賀仔也是鞭長莫及，只得望球興嘆，捶胸頓足。

後來大家才知道：帥哥前鋒也是沙洲大學校隊的正牌前鋒。

紅隊醒悟過來，任由帥哥前鋒發威可不行，必須盯住他！隊長孫一波示意乾隆後撤，專門盯防帥哥前鋒。帥哥前鋒毫無畏懼，無球時穿插跑動，帶球時狂奔突襲，讓乾隆疲於奔命，孫一波不得不協助補防，才把對手幾次進攻化險為夷。

如此折騰，紅隊的體力下降更快。上半場結束前，藍隊的機會又來了。這次由帥哥前鋒做球，藍隊的矮子前衛沖了出去，形成了單刀，和守門員賀仔面對面決戰。

賀仔是打籃球出身，身高一米八零，他的特點是抓球穩，一隻手就能抓起籃球來。面對矮子的挑釁，賀仔首先在身高上藐視他，並且很快封住了矮子射門的角度。矮子也毫不示弱，繼續橫向盤帶皮球，想撕開一個射門角度。

賀仔隨著矮子的橫向移動方向，繼續封鎖射門角度，不時觀察對方破綻。他乘矮子趟球過大，果斷出擊，向球撲了過去。矮子猝不及防，眼看足球將被沒收，不甘心的腳背還是跟了上去，「啪」的一聲踢在賀仔的臉上。

賀仔雙手捂面，痛苦不堪，瞬間，鮮血從指間滲出。兩隊的球員都嚇呆了，誰也沒料到會出現如此血腥的一幕。

「你這是踢球還是踢人吶！」乾隆打破了寂靜，第一個衝上去，一把推開矮子。矮子往後連退幾步，愣住了，這絕對不是他想要的結果：球沒進，還把人給傷了，他感到萬分後悔，可現在說什麼都無濟於事。乾隆回看了下滿臉是血的賀仔，不依不饒地走向矮子。孫一波眼見架勢不對，這是乾隆要扁人的節奏，趕緊上前擋住乾隆，道：「冷靜下，老四。打人解決不了事情！」帥哥前鋒也跑過來勸解：「這個事真的很抱歉，我們肯定不是故意的。」

場上的血腥味和火藥味都很濃，麻木的裁判終於醒悟過來，隨即對矮子掏出了黃牌，並讓人通知校醫趕來。未等校醫趕來，賀仔已由大金攙扶著走出場外，讓看台上的同學送去醫務室了。

時間不能倒轉，比賽還得繼續。紅隊一開球，就到了中場休息時間，同時給了雙方一個冷靜的機會。

現在的比賽狀況，對紅隊來說真是糟糕透頂，賀仔受傷，替補門將有事沒來。隊長兼教練孫一波沒了轍，抓破腦袋后終於作了個難受的決定：「我來當守門員吧，後防線靠你們了。」

「這怎麼行？後防沒你坐鎮，會一瀉千里的，對方前鋒就在等這一刻。」大金急忙否定這個單方面作出的決定。

「要守門也由我來守，後防缺了一波真不行。」乾隆也急了。

「這更不行，缺了老四，我們中場要停止運轉了。」孫一波又急又無奈。

正在眾人一籌莫展的時候，看台上傳來一個堅定的聲音：「我來守門！」

大家齊刷刷向聲源方向望去，卻個個面露驚訝，原來是小胖張欣的毛遂自薦。這個傢伙肉嘟嘟的，賣萌還行，可說到運動細胞，在大家印象里，他並不具備此種物質，要知道十數米開外可是硝煙瀰漫的足球賽決賽現場，這次，小胖是來搗亂的嗎？邊上潘笑佳戳了下小胖的肚子，問：「你行嗎？」

「行不行看我的表現唄！」小胖說得很認真，沒有戲謔的成分。

小胖一認真，大金就笑了。大金說：「得了，你這肥嘟嘟的身體橫躺在球門前，半扇門都被堵牢了，可以可以!」

「小胖曾經打過籃球啊，抓球還挺穩的。」小胖自賣自誇道。

「小胖最靈活的時候應當是在宿舍熄燈后，在黑暗裡裸奔，躥來躥去的，象只胖白鼠。」大金在女生面前爆猛料。

「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守門員的首要素質是意志力，既然有這個決心，就讓小胖試試吧。」孫一波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得做出這個冒險的決定。

乘小胖去一旁換衣服，孫一波趕緊向看台上揮手，邊喊：「感謝三零三和三零四宿舍的女神們來給我們助陣！真的感謝！」他知道，他這個舉動，絕對可以提升全隊隊員的士氣。

陸蔓終於來了，乾隆自然樂了，有勁了，該好好表現了。但乾隆不知道，為了鼓舞隊員們的士氣，孫一波特意去邀請全班女生來看球，而且強調陸蔓一定要來。

中場休息結束，裁判哨聲吹響，小胖和全體隊員們陸續返回球場準備下半場比賽，孫一波再次回首向女生們表示感謝，可這一回首，卻把孫一波的魂都給勾走了。怎麼回事？

「是心動女生！是她，沒錯！」孫一波楞住了。二幢教學樓前，那三秒鐘的畫面已深深地印在了孫一波的腦海中。多少次在課堂學習的時候想她想到出神，又多少次在校園的路上期盼再次遇見，甚至在夢裡也會跳躍出她的音容笑貌，這遙遠而又熟悉的一切，竟然會在今天的看台上出現。

孫一波足足楞了半分鐘。乾隆上來拍了拍他，望望看台上，道：「看哪個美女呢？哥們兒，比賽要開始了。」

理智的堤壩一旦被愛情的洪水沖開，便一發不可收拾。孫一波的匆匆一瞥換來的是半場的腳步遊離，他覺得在球場上的時間變得特別漫長，幾次不在狀態的漏防反而給了小胖表現的機會，小胖是繼上一場阿發的大放異彩，又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數次用肉鼓鼓的身體擋住了對方的射門。乾隆看到陸蔓在看台上助威，血往上涌，興奮異常，過多的腎上腺素導致傳球精準性變差，未能組織起有效進攻。藍隊乾脆整體收縮至後半場防守，企圖把一比零的比分保持到終場。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雙方越踢越是無趣。後衛前插助攻，中場長傳沖吊，頻繁換人補充新鮮血液，孫一波竭盡所能，還是扭轉不了乾坤。裁判的終場哨音終於響起，紅隊無奈地接受了失利的現實。

藍隊的帥哥前鋒走了過來，和孫一波禮節性地握了下手，說：「我是李家浩，有機會來系隊吧，你球踢得不錯。」

孫一波微微頷首，道：「孫一波。恭喜你們！」

一回到休息區，孫一波迫不及待地掃望起看台來，發覺心動女生已經不在了，心裡更是無比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