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草寇之節
張岳一手摁住喉嚨,勾著身子痛苦地問道:「你這毒是什麼毒?」
三當家很是得意,說道:「告訴你們也無妨,就讓你們死個明白,這毒是當初契丹和宋朝交戰時,契丹的一位使毒高手配置出來對付宋軍的,我本是雁門人,無意中得到了一些,當今世上,聽說只有北方草原上才有幾個世外高人知曉解藥的配方,我沒有解藥,所以就算你們求我,我大發善心想救你們,都救不了,也沒人救得了你們,你們就只有等死了,不過也不用擔心,不會痛苦太久的。哈哈!」說完狂笑起來。
孫大林雖然反應很快,在三當家揚手的時候身體做出了反應,但由於離得太近,還是沒有躲過近在咫尺的飛刀,下巴上被割開了一個口子,看著陰謀得手、狂妄至極的三當家,孫大林氣得渾身發抖。
「那郭攀和黃老三中的也必定是這種毒吧?」張岳明知故問,就是想讓三當家自己把事情當著大家的面說出來。
「是的,我的刀和孫大林的刀上都塗有這種毒藥,只要一沾到血,馬上就會進入人體,當時無事,幾個時辰后開始發作,半個時辰內就會死掉。所以,你們兩人不用急,還有時間去安排後事。哈哈......」三當家尖銳的笑聲在屋內回蕩,摔在屋角的鐵狗看著形勢逆轉,也跟著放肆地大笑起來。
在三當家和鐵狗得意地狂笑時,張岳慢慢挺直了身子,坐了起來,只見把手從喉嚨移開,臉上浮起一絲嘲諷,旁人驚訝的發現,他手指間夾著一枚飛刀,正是三當家射出的那枚,喉嚨上也沒有任何傷口。原來張岳已經想到,三當家肯定隨身藏有毒藥,當孫大林上門興師問罪時,他不可能會坐以待斃,以他的手段,必定會採取陰損的招數。因此,從進屋開始,張岳就高度警惕三當家的一言一行。當他看到本來很鎮靜的三當家突然跪下求饒時,便懷疑其會使詐,於是悄悄往後退了一步,眼睛的餘光一直盯著三當家的雙手,當飛鏢射過來時,他用兩個手指緊緊夾住,順勢捂住喉嚨,假裝被飛刀射傷,不但迷惑了三當家,也迷惑了在場的所有人。
當三當家看到張岳手指中間夾著的飛刀時,臉上得意的獰笑僵住了,震驚得張嘴說不出話來。張岳手腕一翻,飛刀直接射進了三當家張開的嘴裡,「你這種歹毒小人,不能留你在世上害人!你不是說沒人有解藥嗎,我卻有。告訴你吧,家母是楊老令公的後人,當年老令公率領大宋官軍在雁門一帶與契丹人作戰,遭到了這種毒藥的暗算,死傷慘重,後來有位仁義的高人告知了老令公解藥的配方,才化解了危機,而這種解藥的配方也在老令公家族流傳下來,一直傳到了家母這一代。」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精緻的小瓶子,朝三當家晃了晃,「我已經用解藥解了郭攀和黃老三的毒,他們已經無恙了。」
三當家「噔噔噔」踉蹌著一直退到了牆邊,一屁股坐到地上,他雙手捏著自己的喉嚨,臉脹成了豬肝色,嘴裡污血橫流,含糊不清地咕嚕著,眼裡滿是震驚、絕望。他沒想到張岳能躲開他的飛刀,更沒想到這世上竟然還有人能解這種毒,這人還就在眼前!事已至此,他已然顧不了臉面和尊嚴了,只想著如何才能活下去,他跪在地上往張岳跟前爬,想要張岳救他。孫大林一步跨過去,擋住他的去路,揪住其沾滿血污的衣服,一把拽了起來,一口唾沫吐在布滿血污的臉上,「我呸!剛才那股狂勁、狠勁到哪去了?你不是要毒死我們嗎?我真是瞎眼了,雜碎,去死吧!」說罷,一把將其拎起,就像拎起一個麻布袋,將其用力朝牆邊的鐵狗砸去,孫大林本來就力大無窮,又帶著滿腔怒火,雖然中了毒,但這一摔依然勢大力沉,只聽「砰」地一聲,三當家和鐵狗直接撞到了牆上,屋頂和牆上的灰塵紛紛飄落下來,鐵狗直接被砸得口噴鮮血,嗯哼一聲,像一坨破布一樣癱了下去,三當家一聲慘叫,一口污血噴出老遠,落在地上直接斷了氣。
張岳趕緊給孫大林處理了傷口,敷上了解藥。第二天,三人的毒都解了,由於傷勢都不重,因此幾人都無大礙。恰好徐坤也完成護送楊丹彤的任務,返回了山寨,才知道短短几天山寨發生了這麼多重大的事情,不禁心有餘悸。孫大林命人擺上酒席,張岳三人和各位分隊長全部參加。
酒席開始,孫大林在自己和張岳面前各倒滿三碗酒,首先端起一碗敬給張岳,然後自己也端起了一碗,誠心誠意地對張岳說道:「張兄,如果不是你,我孫大林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這第一杯酒,感謝張兄的救命之恩!」說完,沒等張岳答話,一仰脖子就幹了,張岳也爽快地幹了碗中酒。接著,孫大林又端起一碗酒敬給張岳,「這第二杯酒,感謝張兄給我和山寨的兄弟們指了一條明路,如果不是你們,我們可能就這麼一直干著打家劫舍的勾當,死後都遭人唾罵。現在,我們兄弟就跟著張兄去打北兵,為朝廷出力,就是戰死了,這一輩子也沒白活!」張岳很讚賞孫大林思想的轉變,特別是經過三當家的事,孫大林徹底堅定了跟著張岳的信念,他抵抗北兵又多了幾分力量,於是他轉頭對大夥說:「大當家的說得好,我提議,這碗酒大家一起喝了!」
「好!」眾人齊聲叫好,都幹掉了碗中的酒。孫大林沒有停歇,端起第三碗酒敬給張岳,說道:「張兄出身大戶人家,見過世面,知曉利害、懂得進退,而我是個粗人,不願意操心山寨那些七七八八的事情,因此,我有個想法,張兄來當這個山寨的大當家!」
孫大林話一出口,山寨的大小頭目人都大吃一驚,很多人都屏住呼吸看著張岳。這個山寨是孫大林一手建起來的,雖然經此變故大家也都很佩服張岳,卻沒想到孫大林會把自己的山寨拱手讓人,因此,這些人都盯著張岳。張岳顯然也沒想到孫大林會有這樣的想法,微微一愣,他當然不會想著去當一個山寨的頭領,即使孫大林真心實意地讓位,他手下這些兄弟中未必就沒有了像二當家、三當家那樣的人,一旦如此,這個山寨就會陷入內訌,何況,也不能完全排除孫大林是在故意試探他們三人有無非分之想,永遠不能低估了這種草莽人物的心機和能力!他的目標是把山寨的所有弟兄全部都帶到抗擊北夏人的戰場上去,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量,而目前只有孫大林才有這個號召力,因此,山寨的大當家還得孫大林來做,而他通過孫大林來間接地掌控這支隊伍。思慮至此,他環顧了一眼酒桌上的眾人,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映入了他眼裡,只見他端起碗,朗聲說道:「大當家的一手建起這個山寨,聚起這麼多兄弟,費勁了心血,我們是外來人,豈有鳩佔鵲巢的道理?大當家永遠都是這個山寨的老大,張某願意盡我所能幫助大當家管好山寨!」
聽到張岳如此表白,酒桌上的大小頭目都暗暗鬆了口氣,孫大林非常高興,雖然他沒有聽懂「鳩佔鵲巢」的意思,但張岳不當大當家的意思他明白了了,他大聲宣布:「既然如此,那張兄今後就是山寨的二當家,二當家的話就是我孫大林的話,眾位兄弟必須完全服從二當家的號令!」
「是!」眾人齊聲回答,紛紛給張岳敬酒,整個大廳里熱鬧非凡。
徐坤給張岳報告了護送楊丹彤的情況,從楊丹彤那裡,徐坤得知,大杭官軍已經集結水陸大軍,正溯江而上,準備與順江東下的北兵進行決戰,其中水軍的都指揮正是楊丹彤的父親楊江平。當她從徐坤不多的話語中,大概了解了徐家莊和張家莊遭遇的慘劇和張岳他們不屈的抗爭時,非常敬佩兩個家族子弟的忠勇,臨別她特意送給徐坤一把刻有楊家族標的短劍和一封信,讓他帶著去見楊江平,在即將發生的戰爭中必會有用武之地。張岳把孫大林和郭攀找來,幾個人商議后決定山寨即刻開始準備出征所需的糧草、器械、馬匹等物資,幾日後即啟程往長江而去。
隨著北夏大汗御駕親征,大杭國的邊境到處告急,不停地有城池陷落,大量的百姓流離失所,到處逃命。北夏大軍在攻下江州后,兵鋒更甚,大杭皇帝在驚嚇中撒手西去。朝中一些早就看不慣吳道的朝臣和大批太學生群情激奮,紛紛給新皇上書,要求身為丞相的吳道在此國家生死存亡之際,親自率領大軍抗擊北兵。新皇雖然年紀不大,但對吳道多年來胡作非為、欺君罔上、打壓異己、殘害忠良甚是明了、深惡痛絕,只要吳道在宰輔位上,他的手腳就會被禁錮,無法施展,又會像父皇那樣,做個傀儡皇帝,只是他忌憚吳道在朝中遍布門生故舊、關係盤根錯節,才不敢輕易對其下手,當前有此機會,理所當然不會錯過:國家危難,由丞相領兵據敵,合情合理,擋住了北夏人的進攻,那是最好,可以緩解當前的危局,如果失敗了,則可趁機收拾他。於是新皇馬上趁機說道:「吳愛卿乃我大杭國之棟樑,現今北軍大兵壓境,社稷危急、生靈塗炭,吳愛卿當為國儘力,督師抗敵,抵禦外侮!」一捧一壓,新皇的手段甚是老到。
「皇上,老臣年邁,恐難擔此大任,望皇上另擇良臣。」吳道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懂用兵,也知道這些年在朝中樹敵太多,不知有多少人想致他於死地。北兵如狼似虎,那些向皇上進言,讓他此刻率兵出征的人,無非是借北夏人來收拾自己。
「吳愛卿不必過謙,朕相信有宰輔坐鎮,必可給予北夏人迎頭痛擊,愛卿就不要再推辭了。」新皇的口氣已是不容置疑。
吳道大汗淋漓,他不用回頭看也知道,那些曾經被他打壓、迫害的朝臣正在幸災樂禍地看著自己,他的那些黨羽都是牆頭草,此時也看出來了新皇和先皇的不同,朝中的局勢已發生了逆轉,這些見風使舵的老滑頭此刻都深低著頭,不敢幫吳道說任何話。
「皇上......」吳道還在緊張地想著託辭,但沒等他說完,皇帝就打斷了他的話:「吳愛卿如此百般推脫,卻是何意?難不成要朕御駕親征不可?」新皇發怒了。
聽聞皇帝此言,不但吳道,其他朝臣都驚恐萬分,一齊跪倒:「皇上息怒。」
「息怒?國家已大廈將傾、危如累卵,滿朝文武卻沒有一個願意領兵出征之人為朕分憂,國難思量將,朕焉能不怒?」新皇嚴厲的目光掃過朝堂上跪倒的一大片臣子,最後目光留在了吳道的身上。
整個朝堂一片死寂,吳道已然無法再推辭,只好硬著頭皮說道:「皇上息怒,臣領旨,即刻率軍出征。」
「好!吳愛卿不愧為我大杭國第一朝臣,眾卿當以宰輔為楷模,竭心儘力做好本份,不容懈怠!」新皇稚氣未脫的臉上布滿了與其年齡不相符的冷峻和威嚴。
「臣等遵旨!」朝臣從皇帝的話里聽出了玄機:皇帝稱呼吳道為第一朝臣,卻沒有說重臣,這反映了吳道在這位新皇心目中的定位:吳道身為宰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當然是第一朝臣,這是由他目前的職位決定的,但能否成為重臣卻不完全與職位有關,主要靠的是這個人的能力、忠誠。同時,皇帝的話對其他朝臣也提出了要求,無論是誰,都必須要打起精神,打好這一仗。一直以來受到吳道打壓、想作為卻難以作為的朝臣們深受鼓舞,他們希望新皇能給這個已經腐朽的朝堂帶來新氣象,能給這個多災多難、僅剩半壁江山、已經危如累卵的國家帶來新希望;吳道及其同黨也知道這個高坐在龍椅上的少年天子,不像先皇那般易於糊弄、控制,他們這些人的好日子到頭了自不必說,這個新皇帝會不會秋後算賬都難講,所以眼下,最要緊的是夾起尾巴、老實做人。
雖然新皇安排吳道出征領兵有他扳倒吳道的目的,但兵法有云: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他更明了:當前無論是他個人皇位的穩固還是國家形勢都迫切需要一場勝利。因此,他對這場戰爭高度重視,調集了十三萬精銳軍隊,為吳道配備了善戰的將領,親自督辦糧草、銀兩、器械、船隻、戰馬等戰爭物資。朝廷各部在皇帝的督促下不敢懈怠,緊張而高效地運轉起來,呈現出多年不見的繁忙景象。
到了出征這一天,新皇帶領文武百官到太廟禱告,祈求上蒼和列祖列宗護佑軍隊能旗開得勝、凱旋而歸。祭祀完畢,又親自賜予吳道御酒,送別大軍出征。
與皇帝的重視相反,吳道從頭到尾都是被逼無奈,他清楚自己的斤兩和軍隊的情況,這些年來,他把持著朝政,痴迷聲色的皇帝深居宮中,孱弱無能,一切依靠他這個丞相。各級官員上行下效,貪污腐化,爭相攀比,奢靡成風,國家軍備鬆弛,軍隊將士怨聲載道、疏於操練,這令那些有識之士痛心疾首卻又無可奈何;而北軍則一直在東征西討,還收編了很多大杭判將、叛軍,風頭正勁,此時剛剛攻克江州,正沿著長江迅速東來。從朝堂上被逼答應出兵開始,吳道就在盤算如何保全自己。坐在高大的旗艦中,他不禁回想起自己這大半生:父親身為朝廷命官,家境殷實,卻在他十一歲時突然病故,自此家道中落,作為父親小妾的生母為正妻所不容,從此他便遊盪社會,染得一身吃喝嫖賭的流氓習氣,後來其姊姊跟隨謝宜一起入宮,謝宜被封為皇后,其姊姊因貌美得到皇上的寵幸,被封為貴妃,而他則從一個落魄接頭的混混變為了一個官員,扶搖直上,平步青雲,短短十數年從,就從一個司倉的小官迅速升到了丞相,封太師、授公爵。有萬般保護他的姊姊以及與姊姊情同姐妹的謝皇后,他行事更加乖張、放蕩,有恃無恐。昏庸的皇帝完全依賴於他,朝中大事全由他一人定奪,很多官員紛紛依附到他門下。雖官拜丞相,他卻從不去都堂理事,整月不上朝,朝廷一概大小事務都須到他家中籤署,他成了大杭朝廷真正的太上皇,只是差一個名份而已。凡是對大杭不利的戰報他一律不報,眾多有心有力抗敵的將領被他削職、流放、貶謫、甚至迫害致死,致使整個朝堂無人敢言戰局,皇帝就一直沉浸在他這個丞相編織的國泰民安的夢裡享樂。現如今雖然任由他擺布、脅迫的先皇不在,但謝宜這個太后仍在聽政,新皇雖然不似先皇那般易於操縱,但畢竟年幼,有太皇太后保著他,就算打了敗仗自己斷不會有性命之憂,故而切不可把命丟在戰場上,只要活著回去,就會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