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家破人亡
刁韌被嚇得魂飛魄散,渾身癱軟,他雙手死死抓住馬鞍才沒有掉下馬來,心說這下完了,不但賞金沒了,連小命都保不住了,早知今日,何必去告密,從小在這裡長大的甄家莊被自己一手毀了,待自己如父母的姑父、姑母危在旦夕,這一切都只能怪自己貪心,但後悔無濟於事,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彎著腰,整個人趴在馬背上,努力抬起頭,顫顫巍巍地說道:「軍,軍爺莫說笑,小的哪敢耍軍爺啊?」
「哼,」千戶長覺得自己是北夏的將領,竟然被一個大杭的刁民戲弄,惱怒可想而知,他用刀挑起刁韌的下巴,刀尖直指其咽喉,恨恨地罵道:「你明知這裡有暗道,卻不告訴我,就是想讓你那個什麼姑父姑母逃走,對不對?」說著手上稍一用勁,鋒利的刀尖輕易地刺進了刁韌的體內,殷紅的血順著脖子流下來。
刁韌全身篩糠般地顫抖起來,一股熱流從下身流出,順著馬鞍滴落到地上,旁邊的北兵看見他失禁的囧樣,想笑又不敢笑出來,只好努力憋著。刁韌大哭起來,喊叫到:「軍爺,我,我是真不知道這裡有暗道啊,我不是甄家人,這麼隱秘的事他們不可能讓我知道啊!軍爺,軍爺!」
千戶長似乎覺得刁韌說的不無道理,稍微遲疑了一下,這一變化被刁韌看在眼裡,幾乎崩潰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一些,於是立刻說道:「軍爺,這後面不遠就是大山,逃犯一旦進了山就很難找到了,務必趕在他們進山之前將其截住。」說完,眼巴巴地望著千戶長,他說的是實話,不過再也不敢提自己去領人去追的話了。千戶長指著一名什長,命令道:「你,帶人去把逃犯給我抓回來!」同時對刁韌惡狠狠地說道:「你帶路,不把人抓住,我把你碎屍萬段。」
刁韌嚇得身子一抖,但不管怎樣,總算離開這個魔頭了,忙不迭地保證:「軍爺放心,這裡我熟悉,我一定把人追回來。」說完,連脖子上的血都來不及擦,趕緊打馬跑了。
地道的出口離甄家莊的後門有幾十丈遠,甄誠帶著幾人從地道出庄后,守門的北兵都盯著莊裡,因而沒人注意到他們。就在幾人小心翼翼地沿著山路直接往山裡走時,背後突然傳來北兵的高喊:「有人跑了!」原來,北兵從北方一路打過來,遇到過不少這種莊子,基本都挖有地道,因此,在攻打莊子時,除了直接包圍,還在周邊安排有遊動哨。時值冬季,草木蕭疏,哨兵發現了從地道里出來的他們,立刻大聲喊叫,並縱馬直追過來。既然被發現,也就沒有躲藏的必要了,幾人乾脆跑起來,文華年紀小,張穆一把將其背起,緊緊跟著手牽文英的甄誠,只要進了山就好辦了。
哨兵很快就追了上來,張穆一看,必須將哨兵解決掉,於是輕輕叫了聲:「大嫂!」走在前面的徐葭回頭,張穆對她做了個手勢,把文華交給她,徐葭看了眼來路,立刻明白了,抱過文華趕緊往前跑。張穆藏在路旁的一堆枯草中,待哨兵衝到近前時,突然躍起,朝馬上的哨兵撲去,兩人一起跌落馬下,哨兵的頭直接重重砸在一塊大石頭上,頓時腦漿迸裂,一命嗚呼。張穆取下哨兵身上的弓箭,一腳將屍體踢入草叢中,牽過馬往前追去。甄誠回頭看到張穆手裡北兵的武器和戰馬,立刻明白了怎麼回事,朝張穆豎起了大拇指。
聽到哨兵發出的警報,一名圍庄的什長帶著三人往哨兵指示的方向追了過來,他們沒有發現草叢中的哨兵屍體,手舉彎刀,緊追不捨。斷後的張穆見追兵越來越近,且對方有四人,不能確保自己一人能戰勝對手,於是叫住了甄誠,指了指後面,甄誠轉身看到了追兵,馬上放下文英折回來,兩人簡單商議了幾句,讓徐葭領著文英和文華繼續往前走,將戰馬藏好,兩人則一前一後躲了起來,手握武器,緊盯著山路。追兵越來越近,眼見不到十丈了,張穆彎弓搭箭,嗖的一聲,一支利箭飛出,沖在最前面的什長咽喉中箭,沒有來得及發出一聲,就栽落馬下。見遭到伏擊,身後的北兵馬上伏低身子,但第二箭緊跟著又飛了過來,射中了第二名北兵的眼睛,北兵慘叫一聲也跌到馬下。另兩名北兵看清了對方只有一人,因而沒有退縮,將身子緊貼著戰馬沖了過來,張穆丟掉了手裡的弓箭,低頭躲過劈來的彎刀,北兵一擊不中,立刻勒住戰馬轉身,躲在後面的甄誠瞅準時機,從樹后跳出來,一把朴刀直接將馬上的敵人砍倒。僅存的北兵見扎眼之間就有三名同伴被殺傷,且對方還是兩人,自知不是對手,馬上調轉馬頭逃跑,無奈山路狹窄,前進容易掉頭難,當戰馬剛好橫過來時,張穆拿起北兵掉在地上的彎刀擲了出去,北兵應聲落地。兩人將四名北兵屍體搬到了林子里,拿茅草蓋住,將現場清理乾淨,牽著三匹馬前去與徐葭匯合,看著兩人平安回來,徐葭緊張的神經才放鬆下來。眼見兩人剛經歷一場激烈拼殺,都有些疲倦,尾追的敵人也都被解決了,徐葭提議稍事休息一會兒。由於心裡都想著莊裡的事,幾人都低著頭沒有說話。突然,文華叫起來:「快看,好大的火!」幾人一驚,抬頭望山下一看,只見甄家莊煙火衝天,越燒越大,烈焰瘋狂地吞噬著莊裡的一切,大火發出的嗶嗶吧吧的聲音里,隱隱夾雜著凄厲的喊叫聲,曾經祥和的甄家莊頃刻間變成了人間煉獄。甄誠呼地站起來,雙拳緊握,死死盯著不遠處的甄家莊,至親的人在自己眼前罹難卻無能為力,心裡就像刀割般的疼,他通紅的雙眼淚流不止,嘴唇發顫,咚地一聲跪倒在地,額頭緊緊地抵在地面上,雙肩劇烈地顫抖著,壓抑良久,口中才蹦出幾個字:「爹、娘!」就嚎啕大哭起來。張穆跪在甄誠旁邊,他心裡萬般難受,他想,如果他們不來這裡,甄家莊也許就不會遭此劫難!朝著甄家莊,他咚咚咚地磕了幾個頭,看著身旁痛苦的甄誠,卻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默默撫著甄誠的肩膀,任由熱淚橫流。
徐葭帶著兩個孩子跪在後面,在她最虛弱的時候,甄家莊接納了她,老夫人更是把她當做親女兒看待,調養好了她的身子,溫暖了她的心,莊裡上上下下的男女,都把她作為恩人侍奉,而今這些善良、淳樸的人卻都慘死在鋼刀下、烈火中。徐家莊、張家莊、甄家莊,每次都是至親至愛的人用生命保護著她從血與火中衝出來,自己卻只能遠遠看著,此時,她感到從未有過的無力、悲慟,不禁痛哭起來,淚流不止。文英和文華被眼前的情景嚇壞了,跟著大哭不止。
幾個人出現在張穆模糊的視線中,他驚覺起來,一把抹乾眼淚,看清了刁韌和幾個北兵正疾馳而來,「快,北夏人來了!」他一手挽起甄誠,一手拿起短劍。看到滅家的仇人衝到眼前,甄誠瞪著血紅的雙眼,猶如一頭暴怒的獅子,一把推開張穆,抄起朴刀,大叫一聲:「你們這些惡魔,我要殺了你們!」就沖了出去,張穆一怔,趕緊大喊:「快回來!」但甄誠已衝出數丈,張穆只好跟著衝出去。
見甄誠猛然衝上來,刁韌一驚,用力勒住了戰馬,其身後的什長見甄誠來勢兇猛,立刻彎弓搭箭,張穆身形一縮,朝甄誠大聲叫道:「甄誠,快躲!」但甄誠已被怒火燃燒得聽不見任何叫喊,他耳里只有呼呼的風聲。「噗」的一聲,北兵的利箭穿透了甄誠的胸膛,張穆向前一躍,扶住轟然倒下的甄誠,只見滾燙的熱血從甄誠胸前和後背汩汩噴出,嘴裡不住地往外冒出血沫,張穆用力按住甄誠的胸口,卻怎麼也阻止不住血往外涌。甄誠大口地喘著氣,眼神卻越來越暗淡,他用盡全力舉起一隻手,張穆趕緊一把握住,耳朵湊近甄誠的嘴邊,只聽見他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哥,幫,幫我報......報仇!」人就徹底軟了下去,眼睛大睜著,眼角還掛著眼淚。
「甄誠,甄誠!」張穆喊起來,但懷裡死不瞑目的兄弟已無法回答,浸透鮮血的身體在寒風中越來越冷。自從張家莊大劫后就已經沒有了眼淚的張穆,此時卻涕淚交流。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年紀相差不大的兩人已成無話不談的兄弟,如今因為受自己的牽連,兄弟死在自己的懷裡,他知道甄誠最後說出的「報仇」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甄家莊的老父老母和其他幾百口無辜的人。張穆將甄誠的身體輕輕放下,合上那不屈的雙眼,用了好大的勁才將他手裡緊握的朴刀取下,咬牙切齒地一字一字說道:「好兄弟,你歇著,哥哥為你報仇!」話畢,身形暴漲,雙腳用力一點,修長的身體即騰空而起,手中的朴刀畫出一道弧線,直接揮向馬上的北兵,那個什長是從屍山血海中拼殺出來的角色,一看張穆的架勢,就知道對方是拚命來了,絲毫不敢怠慢,急忙將手中的弓朝張穆的面門擲出,自己身體一縮直接從張穆的身下沖了過去。張穆人在空中,單腳一勾,卸去了弓的大部分力道,那張弓就像粘在他腳上,繞著腳尖呼呼旋轉起來,隨即一使暗勁,弓就射了出去,猶如利刃的弓弦將一個北兵的脖子割開一個大口子,那北兵手捂著脖子,身子搖搖晃晃地從馬上跌落下來。
聽到張穆的叫喊,馬上的刁韌一愣,直接從馬上滾落下來,跌跌撞撞地向甄誠爬去,大喊著「表哥、表哥」,但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兄就躺在面前,此刻卻無論他怎麼喊,都沒有一點回應。他打小就跟在甄誠的後面,食同席、寢同被,莊裡人都把他當做二少爺看待,更別提將其視若己出的莊主和夫人了。他回首,目光所及,不遠處那個比自己家還熟悉、親切的大莊子,已在烈焰中轟然倒塌,幾百口與世無爭的庄人都化作了冤魂,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自己的一絲貪念。羞愧、悔恨愧將他心裡堵得嚴嚴實實,他無顏再留在這個世上,就到另一個世界去贖罪吧!「姑父、姑母、表兄,韌兒鑄成大錯,只能以死謝罪了!」說完,他拾起張穆留在地上的短劍,直接插進了自己的胸膛,掙扎著躺在甄誠的身邊,就像小時候那樣,無數次兩人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移動的雲朵、閃爍的星星,只是如今,他不敢再緊貼著表兄的身體,不敢再去緊握表兄已經冰冷的手,他知道自己不配!
衝過去的什長正準備勒馬回頭,卻聽見前面一聲嬌喝:「別跑!」他微微一驚,只見徐葭從一顆大樹後面閃了出來,手中握著一柄黑漆漆的鋼刀。當時,她聽見張穆發出警示,立即牽著文英文華躲到了路旁的大樹後面,後來她眼睜睜地看著甄誠死在什長的箭下,淚水立刻奪眶而出,甄誠溫暖的笑臉從她模糊的眼前一幕幕閃過,此刻卻躺在那冰冷的地上,沒有了氣息。本來她是要保護好文英文華的,她相信張穆能對付得了幾個北兵,但見到殺死甄誠的什長朝自己這邊沖了過來,遠處血紅的火焰中,徐家莊、張家莊、甄家莊那些熟悉的面孔:父母、姑母、甄莊主夫婦,一一從眼前閃過,她再也無法忍住心頭竄起的怒火,從藏身的大樹後面沖了出來。什長見眼前只是一名柔弱的女子,根本沒放在心上,舉刀縱馬殺過來。徐葭橫刀護在胸前,喊了一聲「文英,保護好弟弟」就衝上前去,馬上的什長俯低身子,彎刀朝徐葭脖子斜劈過去,就在刀尖幾乎要碰到皮膚的瞬間,徐葭身子一縮,單手撐地,身體幾乎貼著地面,從馬的側腹下劃了過去,手裡的鑌鐵刀劃過馬胸和什長的小腿,一直劃到馬的臀部,戰馬的嘶叫夾著什長的慘嚎,雙雙倒在地上。徐葭迅速轉身,準備給什長最後一擊,但什長畢竟久經白刃搏殺,人剛一著地,就一躍而起,他瞟了一眼劇痛的左腿,只見鮮血從割破的褲子不停地冒出來,皮肉外翻,傷口深及腿骨。徐葭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挺刀沖了過來,什長知道這是最後時刻,生死就在一瞬間,他大聲吼叫著,拖著一條傷腿迎了上去,兩人立刻搏殺在一起。
張穆藉助路旁的樹木縱橫跳躍,手裡的朴刀上下翻飛,所謂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兩個北兵手裡只有彎刀,在武器上就吃了大虧,根本夠不著張穆,沒幾個回合,兩人都從馬上掉了下來,身上已是傷痕纍纍,背靠背互相支持著,抵擋張穆凌厲的攻勢。另一邊,什長吼聲如雷,聽得兩個北兵心驚肉跳,一個張穆已然佔盡上風,如果什長不敵,徐葭再參加進來,那兩人將沒有任何勝算,為今之計,只有放手一搏,希望能將張穆擊退,趁機逃走,於是,兩個北兵側頭嘀咕了兩句,一齊舉刀朝張穆殺了過去。張穆正苦於兩人像刺蝟般縮著不好下手,這一衝過來,反倒給他了機會。眼看兩個北兵衝到眼前,他朴刀點地,身體借勢騰起,人刀一體如旋風般轉起來,把兩個仰頭的北兵轉得眼花繚亂。突然,風停了,張穆猶如一片落葉飄落到了北兵背後,就在北兵錯愕的剎那,一道寒光閃過,兩人雙雙倒地。
那邊的搏鬥還在繼續,但什長身上已多處挂彩,艱難地抵擋著徐葭越來越狠辣的攻勢,張穆走過去,朝徐葭喊道:「大嫂,你歇著,我來!」徐葭卻倔強地回應道:「不,我定要親手宰了他!」「那好,他馬上就不行了。」張穆說完,就站在邊上盯著,隨時準備支援,文英和文化也從樹后跑出來,躲在張穆身旁,緊張地看著徐葭。兩人的對話對什長而言簡直是莫大的侮辱,戰場拼殺多年,一直都是他肆意欺凌杭人,哪輪得著杭人像貓抓老鼠般的盤弄自己?高傲的北夏人受到了刺激,他寧願痛快地死掉,也不願意像眼前這樣被人輕視。他一把甩掉頭上的帽子,占著鮮血的手一把擦去臉上的汗水,怒吼一聲,朝徐葭殺將過去。這是拚命來了,張穆立刻喊起來:「大嫂小心!」徐葭非常鎮定,手裡的鑌鐵刀斜著劃過一道弧線,穩穩守護著自己的要害。什長高大的身軀挾著一股勁風迎面撲來,就在兩人即將撞著的瞬間,徐葭以左腳腳尖為軸,輕輕一轉,同時身子一斜,擋開什長刺過來的尖刀,右腳狠狠地踢向什長先前被砍傷的左腿,只聽「咔嚓」一聲,什長的腿骨齊齊斷了,整個人也重重地摔在地上,還沒等他起來,徐葭的刀已經架在他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