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庄兵出征
第二天一早,庄中各戶扶老攜幼,都來送別出征的隊伍,無論是年邁的父母,還是嬌弱的妻兒,大家臉上沒有悲傷,都鼓勵自家男兒英勇殺敵。庄兵集合完畢,張震一馬當先,衝出庄門,身後跟著張弛、張岳,幾個人都手執長槍,郭攀、徐坤則率領著庄兵緊隨其後,年輕的臉上洋溢著興奮,隊伍衣甲整齊、刀劍閃閃。留下來護衛家人的張穆則陪著楊氏、徐靜嫻和徐葭,滿臉懊惱和無奈,但他清楚自己的職責,出征前,父親張弛鄭重交代,要他保護好母親和家裡。因此,等隊伍走後,他立即行動起來,把器械庫里剩下的武器拿出來,分發到每個莊戶,在出入庄的幾個路口加強了巡哨。
張家莊和其他地方招募來的隊伍都集中到了杭軍的營寨,尤其是岳家軍的後裔、張家莊大太爺、二太爺親自參戰,讓李知廷非常高興,他親自召見了在這一帶赫赫有名的兄弟倆,「莊主這般年紀,卻拋家舍業,帶領族中子弟前來助戰,忠勇可嘉,真不愧是宗聖公的後代,李某佩服!」李知廷讚賞有加。
「大帥過獎了!」兄弟倆回禮到:「草民不才,不能像岳元帥、宗聖公那樣馳騁疆場。如今大帥率領大軍纚風沐雨,前來解襄陽之圍,草民理應為朝廷盡一點微薄之力。此次帶來的隊伍,全都是庄中子弟,犬子已操練了三年,雖戰力不及官軍,但忠勇之心無二,大帥可放心驅弛!」
「百姓都有如此之勇,我等兵將如作戰不力,上愧對朝廷,下愧對黎民啊!」李知廷感慨良多,在座的眾位將領也頻頻點頭。
「有大帥坐鎮,襄陽之圍必定可解。」張震充滿信心。
「圍城的北軍達到十萬之眾,還有數萬水軍,數千艘戰船,將進出襄陽的水路和陸路都已截斷,如何破敵,需好生謀划。」李知廷說出了自己的擔憂,頓了頓,問道:「不知莊主有何見解?」
聽到李知廷的話,張震明白,解圍實非易事,見大帥問到自己,他沉吟了一會兒,拱手答道:「既然大帥垂詢,草民就斗膽,不對之處,還請大帥莫怪。」
「但說無妨。」
「大帥,草民知道有條青泥河直通襄陽,若能通過此河,則可以進入城裡。」張震自小好讀兵書,對襄陽周邊的山川河流有過研究。
「哦,本將不知道有這條河,河裡可否行船?」李知廷及部下都不清楚有這樣一條河,也許會有機會。
「輕舟可以,大船不行。」張弛在一邊答道。
李知廷原本的構想里,是讓招募的輕兵從漢水偷襲,但漢水上下游北軍都重點防守,水面重兵攔阻,水裡則布放數道攔網,防止泅渡,所以他也沒有很大的把握,現在聽說有這樣一條小河,北軍的防守也許不會像江上那麼嚴密,不失為偷渡之處。
經過實地查看,李知廷決定從青泥河偷渡,下令馬上打造數百艘輕便小船。張震建議每三艘連為一體,中間的小船裝載食鹽、布帛、軍械等城中急需的物資,兩邊的小船沒有船底,人躲在裡面推著船前進,李知廷命令照辦。
一天深夜,偷襲正式開始。張震率領著庄兵和其他招募來的勇士合成的隊伍,摸黑從青泥河下水,靜悄悄地向下游的襄陽而去。當船隊到達磨洪灘時,前面出現北軍的水寨,攔住了去路,河面上布滿了北軍的船隻,岸邊還駐紮有步軍,船上的北軍警惕地來回巡視。
張震示意船隊停下,一個手勢,張弛率領一支分隊身帶戰斧、匕首、鑿子等器械,從無底船里鑽進水裡,悄無聲息地游向北軍水寨,張震、張岳等餘下的人手握刀劍,緊張地注視著河面。
快到水寨時,隊伍下潛,游到水底的攔網邊時,隊伍分成兩撥:一撥拿出利斧,砍斷攔網,另一隊則摸到北軍的船底,奮力鑿起船底來。船上的北軍發現有人偷襲,立刻點起火把,但河面上卻看不到一個人影,只聽到水底、船底傳來「砰砰砰」的可怕聲音,很快就有幾艘船開始進水。北軍大呼小叫,拿起長矛向水裡、船底亂扎,一時間,水底不斷有人被扎中,其他人卻更加用力地破壞。隨著河水洶湧地灌進船來,幾艘船迅速地往下沉,船上的北兵紛紛落水。見敵人已亂,張震一聲令下,率領船隊沖向水寨,岸上的北兵見狀,馬上放箭,只聽見「嗖嗖嗖」的聲音,箭如飛蝗射向船隊,庄兵們立刻跳進水裡,一邊躲避,一邊推船前行。北兵的強弓威力很大,躲在水裡的庄兵有不少人被射中,河面上紛紛飄起屍體,河水在火把的映襯下,一片血紅!
離水寨還有兩丈遠的時候,徐坤瞅準時機一躍而起,隨著一道白光閃過,岸上一名正指揮軍士放箭的北軍頭領腦袋就飛進了河裡,旁邊幾個北軍還沒反應過來,頭顱就已落地,其他北軍立刻圍攻過來,徐坤毫無懼意,一把鑌鐵打造的朴刀上下翻飛,刀刀致命,只見刀鋒所指,血花飛濺,一眨眼就有十幾名北兵倒地,其他北兵竟一時不敢上前。趁此機會,張震一聲大喝,躍上了北軍的戰船,張岳和郭攀等人緊隨其後,幾桿銀槍左衝右突,寒光閃閃,如入無人之境,不停地有北軍被挑落水中,但其他北軍在一名頭領的指揮下,源源不斷地衝過來,舉著彎刀怪叫著殺入戰團,庄兵不停地有人倒下,掉進河裡。張震畢竟年紀大了,一番拼殺后,已是氣喘吁吁,手中的銀槍也不如開戰之初那般犀利。張岳知道不可戀戰,時間越長,增援的北兵會越來越多,當前最重要的是儘快把船送過去,於是,他讓郭攀和父親一起殺向一邊,自己和徐坤殺向另一邊,在河面上殺出一條通道,同時大聲的指揮船隊快速通過。負責划船的庄兵一邊抵擋著敵人的砍殺,一邊拚命推著船往前划,張岳和張震等人一左一右,保護著船隊往下游衝去,身邊不停有庄兵戰死,還有部分船隻被打沉、攔截、燒毀。
經過血戰,只有半數的船隻到達襄陽城裡,但這是幾年來第一次有援兵突破敵人,進得城來,還送來了急需的物品,因此城裡軍民無不歡欣鼓舞,士氣高漲。
經過清點,參加偷襲的庄兵死傷大半,率隊攻擊敵船的張弛也沒有回來,張岳趕緊帶人去找,直到天亮后才找到,他已戰死,全身六處箭傷,四處致命,手上卻還緊緊地握著砍刀。張震含淚將張弛和其他戰死的勇士埋在城外,率領著剩下的隊伍加入守城的行列。
磨洪灘營寨被攻破、杭軍援軍進入襄陽,北兵統領震怒,將失職的營寨守衛直接斬首。從抓獲的杭軍口中,北兵得知偷襲的南軍主要是張家莊的莊主率領的船隊,馬上下令將張家莊殺光、燒光,將其徹底抹掉!立刻就有一支北軍火速向張家莊殺去。
隊伍出征已有些日子了,一直沒有傳回任何消息,留守的楊氏、徐靜嫻等人不免焦急起來,張穆絲毫不敢懈怠,每天親自帶人巡防。
這一天中午時分,剛準備從寨牆上下去的張穆感覺到地面的震動,他立即返回寨牆上,眼前的一幕讓他大驚失色:一股煙塵從官道上升起,一支披堅執銳的騎兵隊伍如狂風般從官道上朝著張家莊衝過來,馬上北兵手中揮舞的鋼刀,在太陽的照射下格外刺眼。張穆一看大勢不好,馬上命令庄兵用準備好的石塊將寨門牢牢封死,同時敲響銅鑼,霎時間,聽到警報的莊戶手執各種武器迅速從各家跑出來,登上寨牆,準備抗擊來敵。
隨著陣中令旗的揮動,北兵向兩側分開,把莊子包圍起來。徐靜嫻、徐葭也上了寨牆,兩人手裡都握著鑌鐵打造的雁翎腰刀,寒光閃閃、鋒芒逼人。徐葭望著眼前屠滅自己族人的敵人,父母慘死的場景立刻清晰地出現在腦中,恨不能馬上衝上去殺他幾個解恨,徐靜嫻強忍住心頭的怒火,拉住侄女並將其護在身後。
眼見包圍形成,北軍陣中的軍官拔出彎刀,一聲大吼,發出了衝鋒的命令,馬上的北兵怪叫著,沖向守衛的莊戶。雖然張家莊的莊戶自小就習武,無論男女老幼都能使槍弄棒,但目前莊戶中除了張穆和少數成年男子,大部分都是老弱婦孺,面對彪悍的北軍,這場保衛戰註定是一場殘忍的屠殺!
庄內兩邊都是零散的房屋,屋外只有低矮的院牆,高大的北軍戰馬直接躍過院牆,北兵手中的彎刀左砍右殺,院內的莊戶紛紛斃命,不多時,抵抗就停止了,北兵下馬逐屋搜尋,見人就殺,地上血流成河,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血腥味,整個莊子就只剩下中間張穆駐守的大屋,寨牆上的人都知道,北兵馬上就要開始攻打了。
隨著軍官發出指令,陣中一隊隊抬著長梯的北兵衝出來,梯子一靠上寨牆,北兵立刻往上攀爬;另一隊北兵則推著攻城車,猛烈撞擊寨門,但由於門后全是石塊,寨門一時無法撞開。
寨牆上的庄兵搬起石頭、木料往下砸,不少正在攀爬的北兵被砸中,從梯子上掉下來,但其他的北兵無視牆上的攻擊,仍然源源不斷地往上爬。張穆前後指揮著庄兵猛烈還擊,不讓北兵爬上牆來,自己手中的長槍連刺帶捅,一連殺死幾個快要上牆的敵人。到處攻城略地的北兵一時竟也無法登上寨牆。徐葭在箭垛後面,雙手握刀,一名北兵順著梯子爬上來,就在他剛剛探出頭來的瞬間,她閃出來,一刀砍去,北兵沒來得及發出一聲叫喊,腦袋就飛到了城下,鮮血賤了她一身。旁邊一名剛登上寨牆的北兵殺過來,她毫無懼色,舉刀擋開了砍過來的彎刀,飛起一腳,北兵慘叫著跌到了寨牆下。
北兵陣中的統領似乎對戰鬥的進展非常不滿,不由眉頭皺起了眉頭,隨即吩咐旁邊的令旗兵,只見令旗揮動,陣中的弓箭兵走上前去,對準牆頭猛烈放箭,一陣箭雨帶著呼嘯聲撲向寨牆,牆頭的庄兵來不及躲避,紛紛中箭,非死即傷,攻擊的北兵趁勢迅速登上了牆頭,一時間,牆頭上刀槍相撞的叮噹聲、喊殺聲不絕於耳,寨牆頭上到處都是殘缺的死屍、殷紅的鮮血!隨著越來越多的北兵的登上寨牆,牆上的庄兵死傷慘重,剩餘的不停地往後退。徐靜嫻見情勢危急,命令一名丫鬟去將大夫人護送到議事廳。
楊氏端坐在正屋中央,旁邊的桌上放著一把短劍,臉上沒有任何的慌亂,一名手拿腰刀的丫鬟衝進來,焦急地大聲叫著:「老夫人,不好了,北兵打進來了,庄兵死傷慘重,二夫人讓我保護老夫人去議事廳!」
「慌什麼!」楊氏嚴厲地喝道。這位楊家將的後人,繼承了先輩英勇的品格,臨危不亂。「給我把椅子搬到院子中去。」
「啊?」丫鬟以為聽錯了。
「把椅子搬到院中去。」楊氏站起來,又說了一遍。
「老夫人,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丫鬟急得快要跳起來了。
「莊主和岳兒他們都去打北兵了,生死未卜,老身不能上陣殺敵,就要替他們守好這個家,故而老身是不會走的。」楊氏聽著越來越近的打鬥聲音,拿起桌上的短劍,緩緩走向門外。
丫鬟還想再說什麼,但她看到楊氏嚴厲的目光,不敢再說話,把椅子端到了門口。楊氏穩穩坐下,緩緩抽出短劍,一道逼人的寒光從劍鞘里射出來,劍身上刻著一個「張」字。這是張家的家族標誌,楊氏細細地看著手中的利劍,異常安詳,彷彿聽不見外面嘈雜的令人心驚肉跳的搏鬥聲音。丫鬟侍立一旁,緊握著手中的腰刀,眼睛死死盯著大門口。
「你不要管我,趕緊去幫助二夫人和穆兒他們殺敵!」楊氏突然命令道。
「老夫人,我不走,奴家誓死保護老夫人。」丫鬟堅持留下來。
「你們守住了,老身就沒事了,要是沒守住,你在我這也無濟於事。趕緊走!」
「老夫人,我不能走。」
「快走!」平日慈祥的楊氏吼起來了,盯著丫鬟,眼裡全是嚴厲和堅定。
丫鬟明白,楊氏已抱定必死的決心,就眼前局勢,她這一走,今生今世肯定是見不著了。她走到楊氏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叫了一聲「老夫人保重」,旋即站起來,一把抹去臉上的淚水,轉身衝出大門。
張穆身邊只剩下幾個莊戶,保護著徐靜嫻和徐葭且戰且退。「快去議事廳!」徐靜嫻低聲命令,於是眾人轉身往議事廳跑去,北兵則在後面緊追不捨。
幾個人衝進議事廳,立即關上大門,拖過桌子把門抵住,幾個滿身是血的庄兵守住大門。徐靜嫻讓張穆把案桌下的一塊地板掀起來,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快,下去!」徐靜嫻扶住掀起的地板,叫張穆和徐葭趕緊下去。張穆下去后,轉身接徐靜嫻下去,「娘,快下來!」但徐靜嫻卻站在洞口不下去,徐葭急道:「姑母,快,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徐靜嫻搖了搖頭,「我不能走,我要替張家守住這個家,就是死也要死在這裡。葭兒,你肚子里懷了張岳的骨肉,這是張家唯一的血脈,你要保護好自己;張穆,你必須保護好大嫂,你們兩個人都要好好活著!」
「那我也不走!」張穆急了,說著就要從洞里鑽出來,卻被徐靜嫻手裡的刀堵在洞里,徐靜嫻不舍地望著張穆和徐葭,慢慢蓋上了地板,堅強如她,此刻眼裡也盈滿淚水,她希望能用自己的死,換來面前這兩個有著徐家血脈的後代存活下來;丈夫不知道怎麼樣了,但不管丈夫是生是死,她都要守在這個家裡,這裡是她的位置!
北兵退到院中,操起強弓射起箭來,霎時間,利箭呼嘯著射進屋來,守在門后的幾個庄兵先後中箭倒地。屋子安靜下來,北兵也停止了射箭,徐靜嫻環顧屋內,就剩下她一個人了,她緩緩跨過地上庄兵的屍體,慢慢打開大門,走了出去,怒視著敵人。就是眼前這些豺狼,先是殺光了自己娘家的幾百口人,今天又來屠殺自己的家人,出征的丈夫恐怕已是凶多吉少!她知道自己今天必死無疑,那又有何懼?張家和徐家的祖先都是抵抗異族入侵的英雄,她只恨自己不能多殺幾個敵人,給那些慘死在敵人屠刀下的親人報仇。
就是死也要死得乾淨!北兵怔怔地望著這個滿身是血的女人,只見她擦去臉上的血污,輕輕捋了捋垂在耳邊的頭髮,低頭凝視著手中帶著血漬的鋼刀,突然猛一抬頭、身形一閃,手中的刀猶如閃電般飛出,透過一個北兵的咽喉后余勢不減,又扎進了後面一個北兵的喉嚨,兩個北兵頃刻斃命。這幾個動作就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旁邊的北兵還在驚愕時,徐靜嫻已衝到了一名北兵跟前,只見她左手一探,抓住了北兵的盔甲,右手從身上摸出一把短刀,揮向北兵的脖子,隨著一道血光飛起,北兵立刻倒地,捏住自己的脖子,掙扎了幾下后就斃命了。其他幾個北兵圍住徐靜嫻,眼裡射出惡狼般的凶光,徐靜嫻毫無畏懼,左手成掌護住胸前,右手的短刀指向敵人,突然一聲箭響,寨牆上飛來一支利箭,正中她的面門,她大叫一聲,握住箭身想要把箭拔出來,旁邊的北兵見狀,立馬揮刀砍了過來,徐靜嫻身中幾刀,血流如注,倒了下去,一個憤怒的北兵走過來,一刀砍下了徐靜嫻的頭,揚長而去。
幾個北兵一路砍殺,衝進一座安靜的院子,只見房前的交椅上,坐著一位老婦人,雙手抓著椅子兩側的扶手,胸前插著一把短劍,鮮血順著刀柄和嘴角往下流,雙眼憤怒地瞪著眼前兇狠的敵人。幾個北兵走過去,踢翻了椅子,跨過摔倒在地的楊氏,衝進了屋內。
拼殺的聲音平息了,北兵翻箱倒櫃,把值錢的金銀細軟全部裝箱搬走,庄中的糧食、牲畜被劫掠一空,然後放起火來,一時間烈焰熊熊,整個莊子都陷入了火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