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鐵城陷落

第8章 鐵城陷落

劉光首先跳了起來:「大將軍,怎麼能投降北兵?我們奮戰了這麼多年,死了這麼多人,那不全部白死了?決不能投降,就是拼殺到最後一個人,也要和北兵戰到底!」不少將軍紛紛附和。劉光用手捅了捅旁邊的王勁松,但王勁松卻低著頭,始終沒有說話。

王磐松靜靜地看著這些將軍,等大傢伙吵得差不多了,他終於開口了:「王某和眾位將軍守衛襄陽已達六年,從未有過棄城的心思。但如今,援軍已撤,李知廷大帥含冤被貶,而那個罪該萬死的范虎卻只是被降了一級,到廬州改任知府去了。朝廷如此作為,我們不可能再得到任何援助,就憑眼前剩下的這點兵力,還能守得了多久?大家也都知道,北兵破城後會屠盡城中老幼,我已得到北兵統帥的保證,我們若停止抵抗,北兵會保證我們守軍和百姓的性命。王某並非貪生怕死之輩,也不是為了自身打算,為了無辜的百姓,就讓王某來承擔這個罵名吧!」頓了頓,他繼續說道:「人各有志,願意留下來的,王某以自家性命擔保各位的安全,不願意留下的,悉聽尊便,但要留下印信、武器。」

王磐松說完,廳中寂靜無聲。少頃,劉光站了起來,「我不投降,大不了一死,還有誰不願意做叛將的,我們一起走!」說完,就徑直往外走,隨後有幾個將軍站起來跟著出去。徐坤的眼裡布滿殺意,右手摸向了左手的袖中,張岳知道他在衣袖裡藏有袖標,那是他苦心練就的獨門暗器。張岳用眼神制止了徐坤,因為他看到了埋伏在四周的親兵和王磐松眼裡露出的殺機,他給令坤一個眼色,兩人起身往外走,郭攀猶豫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第三天一大早,隨著弔橋緩緩放下,襄陽城門慢慢打開,王磐松率領著所有守城將軍走出城來,向阿術呈上了大將軍印綬,堅守了六年的襄陽正式淪陷。

王磐松陪著阿術走向大將軍府,當其路過劉光家門前時,只見大門洞開,屋內橫樑上掛著大大小小十幾具屍體,在蕭瑟的寒風中蕩來蕩去。劉光和家中老小寧死不降,全部自縊身亡,阿術微微皺了皺眉頭。面對昔日並肩戰鬥的兄弟如此剛烈,王磐松和其他將領心下無不駭然。進得將軍府,阿術好言安慰眾位降將,王磐松得到重用,任統領,其他將領都被任命為副將、準備將等職位,守軍則按照北兵的軍制進行改編。人心逐步安定下來,但原來守軍中有些人不願意為敵人賣命,選擇了逃亡,這些原大杭國的將領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去處置。

張岳三人趁亂逃出城,張岳不相信王磐松所說的李知廷被貶,決定去援襄軍的大營一探究竟。這次路上倒不用躲躲藏藏,因為襄陽已降,包圍的北兵都撤圍了。當他們趕到李知廷的大營時,已經只剩下一片人踩馬踏后的空地。

原來,范虎從龍偉洲倉皇撤兵導致襄陽打敗后,深知這次罪責難逃,思前想後,決定拿李知廷當擋箭牌,於是立即修書一封給吳道,把失敗的責任推到了援襄軍統帥李知廷身上,污衊李知廷駐軍不前是圖謀不軌,而自己則在擺脫了李知廷的控制后,積極進兵,途中遭遇惡劣天氣,他臨危決斷,這才保全了軍隊,云云。在朝廷上,老奸巨猾的丞相吳道巧舌如簧,極力為范虎辯解,要求將圖謀不軌的李知廷處死,范虎不但無過,反而有功,大部分朝臣都是吳道的黨羽,見丞相如此,紛紛要求嚴懲李知廷。了解實情的兵部尚書等少數幾位正直大臣仗義執言,據理力爭,最後才保住李知廷免於處死,但還是被貶。就在張岳當初離開大營去往張家莊的第二天,李知廷就被撤職,援軍全線撤退。

一代堅決抵抗外敵入侵的名將竟落得如此境地,怎不讓人唏噓、憤慨!「吳道這個奸賊就是當世的秦檜,必須除掉。」徐坤抬頭仰望,面無表情,天上一片很大的烏雲將冬日的太陽嚴嚴實實地遮蔽起來,天地間頓時陰了下來。

「朝廷如此黑白顛倒、是非不分,這仗沒法打了。」郭攀的話里透著心灰意冷。

張岳沒有說話,他靠在一棵樹上閉目沉思。凜冽的寒風呼嘯著卷過蒼茫的大地,荒蕪的土地下不知埋著多少不屈的忠烈和慘死的冤魂!寬闊的漢水波濤滾滾,永不停歇,就在這條江里,流著他父親、叔父和數不清的大杭將士、百姓的鮮血。他該怎麼辦?良久,他才睜開眼睛,斬釘截鐵地說道:「仗必須打下去。先殺范虎,再除吳道,為國除害!」

張穆和徐葭一路往襄陽而來,快到襄陽時,兩人提高了戒備,思謀著如何穿過北兵的封鎖線。但都看見城門了,仍然沒有遇到北兵,走近一看,只見城門大開,城頭上插的全是北夏國的旗幟,在呼嘯的北風中咧咧作響。城門前的守衛也都不是大杭國的軍士。難道襄陽已經失陷了?兩人面面相覷。恰好有個路人過來,張穆趕忙過去詢問,才得知兩天前襄陽守軍將領率領全部守軍舉城投降了。兩人大驚失色,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商議一番后,決定還是到城中去打聽,但走近城門時,發現守兵對進出的人都要盤查、搜身,他們身上帶著武器,肯定會被搜出來,只好作罷。

無法進城,就只好往回走。張穆見路旁有個小店,就走了進去,店小二熱情地招呼兩人,說襄陽被圍了這麼多年,他的店不敢開,開了也沒客人,今天是剛剛重新開張。張穆點了些飯菜,但兩人都吃不下。襄陽投降了,但一路上都沒有看到張家莊的人,難道也跟著守軍投降了?不,絕對不會投降,張家莊的人就是死也不會投降的!那難道是都戰死了,沒有一個生還的?

「大嫂,伯父、父親和大哥他們不會有事的,我猜想他們應該是不願意跟著投降,躲起來或者逃出城去了。」張穆見徐葭臉色慘白,找話安慰起來。徐葭沒有言語,兩人坐著無話。

這時,店裡有走進幾個人來,坐在旁邊那桌,只聽其中一個人說道:「胡大哥,你在城裡守了幾年,終於熬過來了,哥幾個今天為你接風。」

「哎,兄弟,那真是九死一生啊!」一個聲音有些嘶啞的男子說起來,應該就是那個守城人,「守了六年,天天死人,有戰死的、傷了無醫無葯疼死的、餓死的,真的是慘不忍睹、慘不忍睹啊!」男子頓了頓,繼續說道,「雖然缺衣少穿,但我們大杭國無論是將士、還是城中百姓,都沒有一個後退,如果朝廷有得力的援兵,襄陽不可能投降。」男子連著喝了兩杯酒,聲音也大起來:「最可恨的就是那個什麼范虎,兩次率兵來援,都中途退兵,才使得我軍如此大敗,還不如那些個張家莊的庄兵英勇,那些庄兵可真是好漢啊,最後到死都沒有一個投降的,真是這個。就是可惜了!」說著,伸出一個大拇哥。見他們說道張家莊,叔嫂二人認真聽起來,越聽越心驚。這時,另一個更為年輕的男子低聲說道:「這有外人,不說了,喝酒。」「好,喝酒,喝酒。」眾人不再說話,喝起酒來。估摸過了半個時辰,旁邊那桌人吃喝完畢,離開了飯莊,徐葭使了個顏色,張穆會意的點點頭,兩人馬上跟了出去。

走了一段,那幾人陸續分開了,叔嫂二人在那個胡姓的男子身後遠遠地跟著,到了無人的地方,張穆趕上去,抓住了他的手臂,男子驚慌失措,想要叫喊,張穆馬上捂住了他的嘴,低聲說道:「胡大哥別怕,我只是想打聽點事,請到旁邊說話。」說著把對方拉到了路邊的樹林里。

「你怎知道我姓胡?你們是什麼人?」胡姓男子滿面狐疑。

「剛才在店裡聽人家叫你胡大哥,大哥放心,我們不是壞人。對不住了。」張穆施了一禮。

「你想知道什麼?」見張穆如此客氣,對方也還了一禮,但還是很警惕。

「剛才在店裡聽胡大哥說到張家莊,大哥可知張家莊的人都去哪了?」張穆和徐葭的臉上掩不住緊張。

胡大哥盯著二人來回看了幾眼,問道:「你們打聽張家莊的人幹什麼?」

張穆頓了下,回答道:「實不相瞞,我們從張家莊來,一個多月前,家父率領幾百名庄中子弟前來襄陽助戰,至今沒有一人回去,大哥若是知曉其中變故,還請相告。」張岳又深深施了一禮。

胡姓男子看到兩人眼裡無法掩飾的悲戚和急切,相信了張穆所說,出於對張家莊英勇子弟的欽佩,就把他知曉的情況通通告知了兩人。原來他是大杭官軍的一名什長,從北兵圍城開始就一直堅守在襄陽,後來王磐松投降后,他不願意為曾經的死敵效力,就跑了。從他口中,兩人才得知張弛在偷襲中就已戰死,張震和大部分庄兵也已陣亡,只有張岳、徐坤和郭攀生還,但前日三人不同意跟隨王磐松投降,現在不知去了哪裡。對於戰爭的結果的殘酷,兩人都有心理準備,但當這個結果真切地擺在面前時,心裡還是刀剜般的痛,尤其是張穆,原本熱熱鬧鬧的一個大家庭,突然之間,父母、兄妹都沒了,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人生的最大不幸莫過如此。徐葭年少時有過這種慘痛的經歷,何況這些死去的也都是她的親人,故而也是悲傷不已。

冷靜下來后,兩人覺得目前最重要的還是找到張岳他們,於是他們接連幾天在城裡、城外打聽,但都只知道張岳三人離開了軍營,去向不明。茫茫人海,該到哪去找呢?兩人苦苦思考著。「大嫂,大哥不會放過范虎那個該死的混蛋。我猜想,他很有可能會去找范虎。」張穆提出了他的看法。

徐葭點了點頭,「叔叔所言在理。那我們就去廬州,說不定還能發現官人他們的行蹤,如果他們沒去,我們就把那個老賊除了,為那些枉死的官軍報仇。」

「好,就這麼辦。」兩人隨即動身,往廬州而去。

卻說范虎只是降了一級,改任廬州知府,到任后不問政事,大小事務一應推給通判等官員去處理,自己成天專心致志做一件事:想方設法地搜刮財富,好去孝敬他的大恩人---吳道,感謝吳道的大恩大德,並指望東山再起。

張岳一行趕到廬州時,先找了間客棧住下,準備摸清情況后再行動。郭攀來到府衙門口,看到府內出來一個雜役,馬上跟了上去,故意將其撞了一下,雜役在府內負責侍奉知府大人,因而非常囂張跋扈,張嘴就罵,郭攀連忙賠禮道歉,又將其拉到一間酒樓喝酒,幾杯酒就將其灌得爛醉,從其口中得知,范虎就住在府衙後院。四更時分,整座城都在酣睡,連一聲狗叫都沒有,三人摸到府衙后牆,留下郭攀望風,張岳和徐坤翻牆而入,按照白天雜役的描述,辨別出范虎的卧房,用尖刀撥開門栓,當他們悄無聲息地站在范虎的床前時,范虎還在睡覺。徐坤抬手就一個耳光把范虎打醒,他睜眼一看,只見兩個身材魁梧的人站在自己床前,脖子上抵著一把冰冷的刀,頓時被嚇得睡意全無、全身冰涼,結結巴巴地問道:「你們......你們是什麼人?」張岳厭惡地看著眼前這張猥瑣、醜陋的面孔,就是這個人先是假惺惺地答應出兵,后又半途不告而退,害得父親和那麼多庄中子弟、大杭官兵命喪疆場、血染漢江!他憤怒地一拳打在范虎的臉上,范虎頓時鼻斷口歪,那污血在那張本來就醜陋的臉上橫流。「你看清楚,我們是誰?」

范虎嘴裡哼哼唧唧,睜著血糊糊的眼睛,努力地想看清這個聲音有些熟悉的年輕人,卻始終辨認不出來。

「今天就讓你死個明白,我們是襄陽張家莊的,當時就是我們兩人去找你發兵的,你卻借口風大雨急,獨自撤退,導致守軍中了北兵的奸計而慘敗,最該死的你卻在朝中奸人的幫助下,跑到廬州來繼續做官享福,無辜的李知廷大帥卻蒙冤被貶、遠逐邊地。既然朝廷管不了你,那就我們來管,你有什麼話,就和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去說吧!」張岳說罷,手上一用勁,范虎沒得及發出一聲叫喊,鋒利的刀就扎進了他的咽喉。

襄陽那邊,王磐松為感謝北夏國大汗和阿術的知遇之恩,充分發揮出他精熟大杭國江淮一線兵力部署和大杭軍隊用兵、作戰特點的優勢,使盡渾身解數積極為北兵出謀劃策,為阿術制定了極具針對性的進攻戰略。在他的指揮下,北兵很快便佔領了夏口、鄂州,然後兵分兩路:水軍艦隊從長江迅速東下,陸路則越過長江,沿長江南岸從西往東橫掃,而大杭官軍一觸即潰,北夏水陸兩路大軍兵鋒直指大杭重兵防守的重鎮---江州。

張穆和徐葭趕到廬州時,只見廬州城四門已實行戒嚴,軍民只許進不許出,要出城的百姓和守門軍士激烈爭吵著,一打聽,原來是知府范虎頭天晚上被人殺死在府衙,官府和軍隊正在全城搜捕兇手,但沒有找到任何線索,於是就亂抓了一些人到府衙去嚴刑拷問。又晚了一步!兩人非常沮喪,也無從知曉這件事是不是張岳他們所為。

就在兩人打算下一步的計劃時,傳來了北兵猛烈攻打江州的消息。為今之計,既然難以找到張岳他們,就乾脆去江州,想辦法阻止北兵進攻,說不準張岳他們也會去江州。就他們兩人的力量,當然無法阻止軍隊的大勢,只能採取擒賊擒王的辦法,當前對大杭威脅最大的就是判將王磐松,他對大杭軍備、地形、守將等軍情都太熟悉了,不把他除了,江州將非常危險,江州一旦不保,長江下游再無險可守,北兵將一路東下,直逼臨安。直到此時,大杭皇帝才知曉國家已經到了危如累卵的境地,這個自登基以來就事事依賴吳道、一再給吳道非臣子待遇的皇帝,心慌氣急,一病不起。

張穆兩人日夜兼程,直奔江州。當到達江州城外時,也被北兵的陣勢所震撼:北門外的長江江面上,戰船密布,北兵自己建造和繳獲杭兵的戰船合兵一處,把江面塞得嚴嚴實實,儼然平地;東門、西門、南門外都被北兵層層包圍,西門外的北兵大營綿延不絕、一望無邊,軍隊調動頻繁,騎兵隊伍在陣地上往來飛馳,攪起一陣陣黃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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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陽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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