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在一名身著職業西裝的女服務生的指引下,菊川來到了二樓的一間三十平方公尺左右的房間,再準確地說,這裡是酒廊老闆娘的辦公區,或者休息區。
其間東西走向橫置著一張辦公桌,一條墨綠色的繡花桌旗勻稱地平鋪在正中央,趨近中國式古典風格。桌上的東西並不多,一隻筆筒,幾支簽字水筆,還有一個馬克杯。桌子後面設計了一塊透明玻璃掩蓋的櫥窗,除了放幾盆綠竹作為裝飾外,還有一部分的書籍整齊地坐落在架子間,櫥窗下方是一排帶鎖芯的櫃門。在四處的牆壁上懸挂著一些頗具清新典雅氣息的畫,畫面感清澄,有些神似明治時期的「朦朧派」。房間的角落擺放兩盆傘樹,在盆栽的外圍噴繪著北齋的「神奈川衝浪里」,另外一個是「山下白雨」。
整個房間簡明,且富有水準。
正入神,一個女人的聲音將他從藝術世界拉了回來。
「您好,請問您是?」
菊川立即回過神,轉而目視眼前這位與自己年紀相仿的人。她一頭長發,微微燙染過,但不至於太過突兀;畫筆稍加修飾過的的柳葉眉,細細的眼睛,鼻樑不高但精緻,帶有唇珠的小嘴巴,看起來很秀氣。因為自己之前來過,打過幾次照面,因此不用擔心冒失認錯,但是這個女人指定是對他沒有一絲印象了。
他旋即從沙發上起身,伸出手,「你好,我叫菊川,倉井的丈夫。」
「哦……菊川先生,久聞久聞,我的女兒都看過您的書呢!」女人的面部表情隨即活泛許多,在與菊川握手之後,隨即在櫥窗里取出一個玻璃杯,並放上茶葉。
「那我榮幸之極。對了,恕我冒昧,您是叫……」
「啊,雪穗。」
「哦,想起來了,聽倉井提過。」
「您家夫人在這裡工作過三年多,您應該來也來過這裡吧!」
「來過幾次,也見過你,不過你應該沒什麼印象了。」
「哈哈,著實抱歉,每天要應付的客人太多了,實在記不清。」雪穗將茶水遞到菊川的手中。
「謝謝!」
「不客氣。您身邊的是您的女兒理惠子吧,哎呀好漂亮呀,看這鼻子,看這眼睛,跟倉井簡直太像啦,就像小時候的她。我家女兒也跟她差不多的年紀,現在在第一小學寄宿,上四年級。哎,有您這樣一位滿腹文章的父親,將來前途無量呢!」說完,雪穗輕撫了一下希子的臉。
希子有些抵觸與不安,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
由於雪穗的語速太快,導致菊川無法打斷。設想如果真的是理惠子在場,那麼這番話恰如其分;可雪穗根本不知道理惠子的樣子,只是聽說過,面對著不合時宜出現的希子,一通誇讚與奉承自然不足為奇了。但實在令菊川太尷尬,他看了看希子,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解釋道:「哦,雪穗小姐誤會啦,她不是理惠子,朋友暫離宮城一段時間,把她托我照看。」
說到這裡,雪穗的臉「刷」的一下紅到脖子根,她頓時語塞,想不出什麼話來化解尷尬,只有不住地賠笑。過了一會兒才說:「都怪我工作太忙,不然經常去您府上叨擾做客,也不至於鬧了一個大烏龍。改日一定造訪!」
「歡迎。」菊川微笑著呷了一口茶。
「對了,您今天來所為何事?」雪穗坐到了辦公桌后的椅子上,望向菊川。
「唔,是關於內人工作的事情。您之前是不是聽說過她要更換工作的事情?」
「呃……是聽說過,也是無意間聽到的,我也沒太當回事。只是我一個朋友問起過我,她前一段時間剛剛打聽過,好像也蠻關心此事的。哦,對了,你應該認識她,美紀小姐,『幸樂苑柳生店』的老闆娘,離您家挺近的吧。」
「是的。然後,這份工作是……內人的客人介紹的?」
「好像……是的吧,我也是偶然間聽到他們在一起談論,客人貌似對這份工作很熟悉,因為我聽到了一個詞叫做『介紹信』,但我也不能百分百確保。對了,我記得您之前跟您家夫人因為我們這裡的工作爭辯過,為的就是這個客人吧。其實您誤會了,也沒什麼的,只是您家夫人的三和琴彈奏得很好,因此經常來找她,單純的一種欣賞而已。」
「那為什麼平白無故會給她介紹工作呢?」
「菊川先生,您未免也太過敏感了。介紹工作這種事情能代表得了什麼呢?既然是經常往來的客人,自然不會枯燥地一味聽曲吧,有些溝通交流再正常不過。像我們這裡的許多客人,來路很多,因此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並不難。」
「呃……」
「說實話,她這也是在替你分擔呢。」
「那麼,那位客人叫什麼名字?做什麼的?」
「哎呀,菊川先生,客人的情況我們從來不過問。他們消費,我們賺錢即可,問多了反而不好。退一步說,假設我知道,也不方便告知您,畢竟涉及客人的隱私。但前提是假設,事實上我真的不太清楚。很抱歉!」
菊川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您家夫人跟我關係很好的,這種事情我沒必要騙您。還有就是,在這件事情上您可能真的多心了,像我們這樣的場合有時候的確會讓人誤會,但純粹就是誤會罷了。況且她現在已經換了工作,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我懂了。」菊川再次點點頭。
「要我再幫您續一杯嘛?」雪穗看了看菊川手中的空杯子,旋即做出起身狀。
「不用了,我們也該告辭了,就不打擾了。」菊川做了個擺手的姿勢,說完,起身。
「那我就不留您了,馬上客人多起來了,我也要下樓去了。」雪穗站起來,準備恭送菊川與希子。
「今日……多謝,打擾了。」菊川出門前,本來想再說一句「如果這個客人再次光臨的話,請通知我一聲,我要當面對他表示感謝」,但斟酌了一番,還是沒有說出口,他覺得雪穗不好答應。無論怎麼說,這個人都是她店裡的客人,剛剛自己的態度也很明確,就是奔著質疑與敵視的角度出發的,為了自身利益,眼前這個聰明的女人不會做出那麼傻的事情。其實在交談中,他已經感覺到雪穗的諱莫如深。
「不客氣的,期待您下次常來惠臨!」雪穗的臉上布滿平和的微笑。
走出「海風酒廊」,夜幕已然降臨。菊川再次看了一眼,招牌上的夜光字斑斕地閃爍跳躍著。想起雪穗的話,他努力讓自己接受,即使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何種,但安慰的確有用,菊川的心與剛來時相比平復了不少。
那種感覺,就像他經歷了一些未知的碰壁,在陷入深深的惶恐與絕望之際,猛然驚醒,發現原來只是一場噩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