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指骨，禁地

正在浴血拚殺的眾人察覺到張子默的氣息衰弱后，不約而同返回圍在了張子默身邊，哀傷至極。

他們能感覺到，張子默最後一口氣正緩緩散去。

無力回天了。

張子默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聞人羽湊近仔細聽了許久，終於聽見那一絲微弱的聲音。

「雨，聽雨……」

聞人羽猛然拔劍，以劍指天，「雨來！」

蜀山眾人齊齊拔劍，以自身元神融入天地，「雨來！」

寒冬，大雨至。

冰冷的雨水落在眾人身上，卻冷在心裡。

張子默淋著雨，臉上露出最後的笑容，彷彿想到了某個人，想到了某些讓人開心的事。

然後，那最後一絲氣徹底消散。

「啊！」齊寧怒吼一聲，雙眼通紅，手上沉幽好似要將大地擊穿，一劍斬滅千軍，「你們這些雜碎，今日我必殺光你們為師叔報仇！」

付如松沒有像往常一樣阻止齊寧，帶著所有蜀山弟子持劍殺去，咬牙道：「師叔稍後，我讓這些人給您陪葬。」

暗影所有人再次殺出，戊子眼神陰沉到了極點，張子默這一死，暗影要變天了。

丁丑怒吼一聲，將所有生門全部撤去，殺機畢露。凡陣法必有生門，不留生門者，必陷死地。可丁丑此時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今日他必殺盡敵人，為張子默復仇！

丙子以戲腔哼了一句哀曲，算是為張子默送行，雙手在古琴上猛地一撥，琴弦齊齊斷開，化為殺人音波傳開。

所有人都在宣洩心中怒火，蚩瑤卻怔怔地走到張子默身前，輕輕為張子默合上眼，然後抱著張子默唱起了歌謠，彷彿在哄張子默睡覺一般。明明臉上帶著笑，眼中卻全是淚。

聞人羽長嘆一聲，將此處留給二人。他知道張子默在乎的是南宮雨，可還是選擇了成全蚩瑤這最後的一片痴心。

天地變色。

蚩尤虛影再次現身，一指按下，卻被丁丑以陣法彈開。生門既關，便是死陣。哪怕是蚩尤虛影，也不能一指破之。

又是一指落下，陣法終於崩潰，千裡外的蚩魍七竅流血不止，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丁丑能以陣法接兵主神兩指。這兩指，破了丁丑的陣法，也斷了蚩魍的境界，往後他的修為將在天仙境止步不前。

可蚩魍無悔，張子默一死，這盤棋就活了。再來一次，他也會這麼選。

陣法被破的瞬間，一萬死士在十名天仙的帶領下直奔蚩瑤而來。

這便是蚩魍與蚩離的計劃了，拖死張子默后，立刻殺了蚩瑤拿到兵主信物。只要能進入禁地便能名正言順的成為兵主，再有新任暗影第一序列的配合，就算那位影首想要動他們也得好好考慮。

至少在他們看來，是這樣的。

「小心！」

即便有人提醒，蚩瑤依舊無動於衷，她的眼中已經充滿死寂，一顆心隨著張子默的離去徹底粉碎。

陣法被破，所有人都在死戰，已經沒人能照顧到蚩瑤這邊了。

食鐵獸怒吼一聲，身軀猛然暴漲數十倍，一雙巨大獸爪狠狠拍下，掀起一股巨浪砸飛那十多名天仙還有眾多死士。

可死士之所以稱為死士，就是因為他們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食鐵獸雖然及時出手，可還是有一名死士僥倖活了下來，並且繞過了食鐵獸到了蚩瑤面前，一掌拍向蚩瑤天靈蓋。

而這名死士的修為是鬼仙，不是蚩瑤可以抵擋的。

蚩瑤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痴痴地看著張子默。

張子默手中玄穹突然出鞘，魔刃亮起，魔心鬼域散開，控制住了那名鬼仙。直到趕來的龍澤盛一掌拍碎那名死士，玄穹光芒這才徹底黯淡下來。

「這是……」

蚩瑤眼中再次充滿希望，貼在張子默胸口仔細傾聽，不知是否是錯覺，隱隱聽到了一絲心跳，喃喃道：「沒死，石頭還沒死！」

整個戰場幾乎是瞬間安靜了下來。

龍澤盛連忙伸手為張子默搭脈，心神劇震，「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癸巳聞言連忙撤了回來，雙手按在張子默脖頸兩邊。

下一刻，癸巳和龍澤盛的反應一模一樣，像是見了鬼一般，「怎麼會這樣！」

聞人羽連忙飛了回來，「二位先生，莫非還有救？」

癸巳激動得手舞足蹈，「他的三魂七魄被一股奇異的力量鎖住了，只要三魂七魄不散，就不算完全死去。」

聞人羽心中一動，突然明白了什麼。

人死後三魂七魄便會進入地府轉世投胎，斷不會出現這種三魂七魄被鎖在體內的情況。

他是少數知道張子默所有秘密的人，無論是魔族頂尖血脈，還是天師府正統傳承，亦或者是那讓無數人瘋狂的太玄經。張子默身上背負了這麼多秘密，必定有一些特殊的保命手段。

事實上，聞人羽的猜測一點都沒錯。

張子默意識並未散去，依舊能感受到外界的情況，否則也不可能調動玄穹替蚩瑤解決危機。

他只是陷入了一個無邊無際的混沌之地，耳邊是蘊含天地至理的話語。

「混沌者，天地之先。天地大道，盡生於混沌之中，此為無極……」

這是爹娘留下的太玄經，張子默一直不明白其中含義，直至一身氣息散盡，這才明悟了一點。也正是靠著對太玄經的這一點點領悟，張子默這才能夠鎖住三魂七魄。

可張子默並未完全領悟太玄經，也只是能鎖住片刻。人死後魂歸地府是天地規則，時間一到魂魄還是會散去。

蚩瑤並不知道這些，她只知道張子默還沒死，還有救！

蚩瑤滿懷期待地看著龍澤盛與癸巳，「二位還有辦法嗎？」

激動過後，癸巳又失落了起來，搖頭道：「按理說只要有足夠的生機將那口氣續回來應該還有機會，可他這些日子吃過的靈丹妙藥太多，普通恢復生機的丹藥對他沒有任何作用，除非還有跟戊子上次帶回來的那株參王一樣的寶物。而且他體內那股神秘力量正在散去，用不了多久魂魄還會散去。」

蚩瑤聞言再次絕望，這麼短的時間，她去哪裡再找這樣的寶物？

龍澤盛忽然大笑起來，「罷了罷了，左右是將死之人，為苗疆搏一個未來吧。」

龍澤盛對著蚩瑤深深一拜，「我死後，還請聖女照顧好依依。」

蚩瑤愣愣地看著龍澤盛，「龍爺爺，您要做什麼？」

龍澤盛沒有回答，仰天一笑，身軀轟然消散，龍苗的神龍雕像光芒閃耀，將龍澤盛的一身靈炁和精血化為一枚五彩鱗片落在張子默眉心，強行為張子默續上一口氣。

已是苗主的龍依依心生感應，一下子癱坐在地，淚流不止，「爺爺！」

龍澤盛元神回歸天地前，最後的目光一直落在癸巳上。

眾人齊齊躬身一拜，「道友走好。」

癸巳眼中充滿尊敬，腰彎得最低，「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是我見過最偉大的醫者，您放心，我一定會竭盡全力救他，完成我們共同的心愿。」

癸巳取出九枚銀針，燃燒修為將張子默最後一口氣封住，盡量讓張子默這口氣消散得緩慢一點，「儘快衝出去將他送到禁地，去找第一蠱。」

丁丑緩緩騰空，站在了空中最高處，居高臨下地看著四面八方源源不斷湧來的敵人。他是結陣者，陣法每次被破他都要承受不小的反噬，尤其先前蚩尤虛影那兩指，差點要了他半條命。

但連番大戰也讓他對於陣法的感悟越來越深，此時他雖然還是沒摸到那個虛無縹緲的境界，但已經很近了。

一個更加恐怖的陣法再次形成，丁丑看著戊子等人，「破陣需要時間，我可以先破開陣法一角送四人出去，你們自己決定誰去。」

戊子目光落在了張子默和蚩瑤身上，「算上食鐵獸和己亥，剛好四個。」

丙子微微頷首，「同意。」

丁丑一指點在蚩魍陣上，好似蚩尤虛影那一指，只是見了三次出手，竟然已經學得幾分精髓，隨後大袖一揮，破開陣法一角將坐在食鐵獸上的蚩瑤和張子默送了出去，己亥緊隨其後。

戊子拔出短刀扔出，與蚩瑤影子融為一體，這樣等他們衝出來的時候，就能憑藉他與短刀的聯繫找到蚩瑤。

千裡外，蚩魍面色越發難看，沒想到張子默居然還有一口氣，還救下了本該必死的蚩瑤。他卻不知遠處那個監視著戰場的黑袍人藏在寬大衣袍的手捏得發白，比他還不能接受這個結果。

蚩離卻笑得十分開心，「不死正好，咱們的計劃正好需要他們不死，不然誰來替我們打開禁地？」

蚩魍有點猶豫，如果此時趕回九黎侗，就等於放棄了這些傀儡，若是在禁地爭奪失敗，將再無翻身可能。

蚩離看出了蚩魍的心思，笑道：「二哥，難道你想留在這裡等著她帶著那十尊兵人殺出來？」

這一句話，讓蚩魍徹底下定決心，「走！」

一炷香后，丁丑閉目感受著那漸漸鬆散的陣法，看著前方的戊子和丙子，「主將離開了，破陣的時間應該會縮短。」

戊子一刀斬下大片頭顱，「儘快。」

迷霧中，食鐵獸大步狂奔，雖然看起來身形臃腫，但速度卻一點都不慢。

蚩瑤坐在食鐵獸身上，緊盯前方迷霧，時不時看一眼懷中面色蒼白禁閉雙眼的張子默，「石頭，一定要撐住啊。」

蚩離的狂笑突然在後方響起，「我的好侄女，你要去哪兒啊？」

蚩瑤回頭一看，見蚩離帶著蚩魍越來越近，再次拍了拍食鐵獸，「吃貨，再快一點。」

食鐵獸低吼一聲，發足狂奔，再次將蚩離和蚩魍甩開。

蚩離眼睛一眯，手上刺青亮起，鋪天蓋地的蠱蟲鑽入食鐵獸身上，食鐵獸慘叫一聲，一身皮毛眨眼間便被啃噬得一乾二淨。食鐵獸皮糙肉厚，這樣的傷害雖不致命，但承受著無盡蠱蟲的噬咬前行，速度必然大打折扣。

蚩瑤心疼地摸了摸食鐵獸，轉頭看著眼神空洞的己亥，「你的速度最快，帶我們走。」

己亥搖了搖頭，指了指張子默，「我只聽他的命令。」

眼看身後二人再次逼近，蚩瑤情急之間靈機一動，「你如果不出手石頭就死了，你不是他的貼身侍衛嗎？他死了，你的任務就失敗了。」

己亥眼珠微微一轉，彷彿是在思考，隨後手掌虛抓，九天罡風落下，將食鐵獸身上的蠱蟲化為飛灰。

風雲化舟，載著蚩瑤消失在原地。

身後的蚩魍與蚩離面色難看到了極點，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毫無存在感的黑面人居然有如此速度。

高空之上，蚩瑤回頭看了許久，在沒有發現蚩離和蚩魍的蹤跡后，由衷贊道：「你真厲害！」

己亥眼中突然被疑惑佔滿，「我的任務是保護他，可是他現在無法下令，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如果戊子在這裡，他會告訴我怎麼做。影首說，除了第一序列外，戊子是最值得相信的人。」

蚩瑤道：「你想救他，我也想救他，所以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我知道該怎麼做，我需要你的幫助。」

己亥又轉動著眼珠開始思考，隨後又指了指張子默，「我覺得你說的對，在他沒醒之前，在戊子來之前，我聽你的。」

蚩魍心中鬆了一口氣，終於搞定這個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己亥了，「二叔三叔他們窮追不捨，打開禁地需要時間，我怕他們會在我開啟禁地的時候追上，還可以再快一點嗎？」

「可以。」

己亥身體化為一陣青煙附在了雲舟之上，蚩瑤周圍突然安靜了下來，只是一個眨眼的功夫，面前景象就完全改變。

這一息，何止千里。

良久，那座熟悉的大山越來越近，蚩瑤不禁潸然淚下，「九黎侗，我回來了！」

大山之上，有一千丈青銅雕像仰天怒吼，似乎在發泄心中不甘。

這尊雕像，正是蚩尤，九黎侗的禁地便在這尊雕像中。

蚩瑤快速落在雕像眉心，取出一根指骨插進眉心凹槽，雙手掐訣打出一套印決，口中念念有詞。

這指骨，正是兵主的信物。而這指骨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蚩尤。昔日涿鹿之戰蚩尤兵敗，軒轅黃帝率領眾多強者追殺蚩尤，一劍斷了蚩尤一指。蚩尤被殺后真身被毀，只留下了這一截指骨，而這截指骨后被三苗先祖於戰場上尋到，連同那八十一尊兵人一起帶回了苗疆。若非是含有蚩尤的氣息，怎麼可能調動那八十一尊兵人？

隨著那指骨的融入，原本閉眼的雕像突然睜眼，眉心一個龐大的陣法緩緩浮現，詭異紋路開始蔓延。

然而蚩瑤畢竟修為太低，想要開啟這樣一座絕世大陣太過艱難，速度慢得出奇。若是換成蚩魁，最多十息便可將禁地開啟。

當那詭異紋路蔓延至一半時，蚩魍與蚩離的身影再次出現。

蚩離狂笑道：「我的好侄女，你果然沒有讓我們失望。據我所知陣法一旦開啟則不可逆轉，放心吧，在陣法開啟前，我們不會對你出手的。」

蚩瑤緊咬嘴唇，此時多說無益，只能儘快開啟陣法帶張子默進入禁地。

蚩魍直接在雕像面前坐下開始療傷，看都不看蚩瑤一眼。到了這個時候，禁地在他眼裡已經是囊中之物。蚩瑤自然是沒有能力阻擋他的，己亥也沒有被他放在眼裡。他殺過的天仙也不在少數，己亥在他眼中除了速度快之外一無是處。

唯一麻煩的，就是那隻食鐵獸了。不過他和蚩離聯手，應該也不是問題。

蚩離也是如此想法，直接無視蚩瑤，盯著那雕像笑個不停，心中已經在想禁地中的苗疆第一蠱了。

當那最後一道紋路蔓延至雕像全身，雕像眉心射出一道通天光柱，將蚩瑤與張子默包裹在其中。

蚩魍與蚩離同時踏出一步，到光柱外。

蚩瑤背著張子默消失在光柱中，「吃貨，己亥，攔住他們！」

食鐵獸怒吼一聲，身軀再次暴漲，一掌狠狠拍下。

蚩魍冷哼一聲，三十六堂神與七十二鬼神融為一體，化為一尊千丈巨人猛然出拳，「三弟，速戰速決。」

蚩離盯著己亥舔了舔嘴唇，「只差一步就可以進入禁地了，作為最後的敵人，我會以我畢生所學給你最大的尊重。」

蚩離衣袖一甩，漫天蠱蟲再次出現，開始互相吞噬。他培養的蠱蟲都在這裡了，這等蠱蟲互相吞噬之法可以培養出王蟲，但對蠱師自身傷害極大，不到萬不得已沒人會輕易使用。

可禁地就在眼前，蚩離眼中此時只有那終極蠱術，他不知道己亥的實力如何，但為了儘快解決己亥，一上來便動用了絕招。無論這樣的蠱術對於自身傷害如何，只要能見到那終極蠱術，一切都是值得的。

幾息后，漫天蠱蟲消失，最終只剩一隻幾近透明的王蟲。

蚩離手輕輕一指，王蟲一閃而過，直奔己亥心臟而去。哪怕快如己亥也來不及反應，只能微微挪動身軀避開心臟，但左肩還是被洞穿，小蟲的一身劇毒自體內蔓延，己亥瞬間倒下。

蚩離大笑一聲，不再去看己亥，轉手一指，對準了食鐵獸。

然而下一刻，蚩離面色大變。

己亥突然出現他面前，輕輕一掌將他打退。

蚩離看了看面前的己亥，又轉頭看著那倒在地上的緩緩消散的己亥，面色瞬間陰沉了下來，「好精妙的分身之法，我竟然沒有絲毫察覺，倒是小看你了。」

己亥沒有回答，腳步微移，身影在空中閃動，以一為百。

霎時間，狂風大作，所有分身齊齊抬手，罡風落下凝聚為青色長劍，對準了蚩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