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長夜各自夢
溫景楚與阿簡算是和解了。
經過這一細微的事,溫景楚也算是放下了心中多數的偏見與顧慮。
溫景楚是個細緻的人。事無巨細,事必躬親。從前便是這樣,現在也是。
他做的每一件事,每一個決定,都是經過深思熟慮,也不會冒然的接受別人的好。只能說是,一切都在他的掌握範圍之中。
阿簡沒有第一時間服下解藥,而是把解藥放進懷裡先放著。他拿過一旁盆邊上放著的臉帕,輕輕的為少曳擦拭著額頭上的冷汗。
看到他安然熟睡的模樣,他也就放心了。
就這樣過去了半個時辰,阿簡非常有耐心的,時不時的拿著臉帕給少曳擦拭汗水,守在床邊仔細地照看著。
不知不覺最後一縷陽光從窗戶照了進來,原來已是黃昏的盡頭了。
一眼望去,天邊的雲彩被灼得通紅,雲層上還殘留著一絲快要褪去的金色光芒。如同被打落的顏料,交織在一起的顏色很有層次感。
那一縷陽光穿過窗戶,落在了阿簡的背上,溫景楚正看著這個人出神。
阿簡也沒注意到他的目光膠著在自己身上。
就在此時,溫景楚起身了。
他走到阿簡身旁來到床邊上,伸出一隻手來給少曳把脈。脈象逐漸平穩,呼吸也正常,只是依舊昏迷不醒。
溫景楚把少曳的手放好,對阿簡輕聲說道:「我去抓些葯,你在這裡替我照顧他一下,我去去就回。」說完溫景楚便出門了。
阿簡繼續守在床邊,看著少曳呢喃細語:「少曳,你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另一邊,溫景楚在藥店里抓了幾副藥性溫和補員安神的葯。
回到客棧里,溫景楚便向小二他們借用了廚房來煎藥。半個時辰后,葯終於熬好了,他親手端著葯上樓。把葯端到少曳床邊,微笑點頭示意阿簡可以去休息了,接來的就交給他吧。
阿簡明白,他帶著點不舍的眼神默默地離開了房間,輕手輕腳地關上門離去。
溫景楚坐在床榻邊,一手扶起少曳,把他靠在自己身上,一手拿著調羹喂葯給少曳喝。
他耐心的一勺一勺的慢慢喂,看著少曳雙目緊閉的臉龐,依稀看到了她的影子——少曳長得很像他的母親,眉目間像是復刻出來一般;但不同的是,少曳的眉宇間多了幾分溫柔。
在過去的十餘年間里,他很少見她笑過,更多的只是冰冷的眉眼。
溫景楚腦海里迴響著那個女人的聲音:「他是我唯一的孩子……」想到這裡,喂葯的手突然頓了一下,他看著少曳的眼神里,就像蒼茫的死海一片。
他深吸了一口氣,繼續把葯喂到少曳嘴裡,直到他喝完后給他擦擦嘴上的葯跡,便放他躺下。
突然從少曳衣服里掉出來了一個青銅鈴鐺。
溫景楚撿起那個小小的鈴鐺仔細看著——那是一個只有一寸大小的銅鈴,形體似鍾,腔內無銅舌,不能發聲,是一個『啞鈴』。上面有一圈圈浮雕花紋,銅身已經氧化成青色,看似有些年頭了。
溫景楚看著手中的銅鈴若有所思,眼神變得有些閃爍。他閉上眼睛不去看這個東西,再睜開眼時,忽然換了個眼神,堅硬又隱忍,他把鈴鐺塞到少曳手裡。
給他蓋好被子,收拾好碗,把蠟燭熄滅,悄悄地走出房間。
那邊,回到房間的阿簡正坐在凳子上靠著桌子發獃,看起來有些悶悶不樂。他從懷裡掏出溫景楚給的解藥,慢悠悠地打開瓶蓋,倒出裡面的小藥丸,拿在手裡把玩。
他心裡自是藏了許多疑問,但還不是時候去問。
想了想,阿簡也不想了,一把張嘴把葯吃了進去,完事便回床上躺著睡覺。
夜幕漸深,星星也都跑出來了。
月亮留一幕皓白,照著夜間晚歸的人。
廂房裡,溫景楚坐在窗戶旁,靜靜地看著一塊玉牌。
玉牌呈方正的長方形,正面外框有凸起的一圈四個直角邊框,整體色澤圓潤泛青色,是一塊好玉。上面有一條墨綠色掛繩,下面綴著一串同色流蘇,極簡而氣派。
只是,玉牌的正面覆蓋滿了一道道白色划痕,像是利器所致,已經看不到上面原有的圖案和文字了。恰好與玉乾淨平整的背面形成鮮明對比。
晚風從窗戶吹進來,輕輕吹動溫景楚的幾根髮絲,可他還是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看著手裡那塊玉牌,拇指輕輕地在摸著上面深深淺淺的划痕。
他本想丟掉那一塊玉牌,可想到是她親手給自己的,心中的執念便不允許他那麼做。他想留著那塊玉,時時刻刻提醒自己……
玉,是她給的無形的枷鎖,他明知是禁錮,卻也義無反顧的伸手接住了。哪怕是要付出一生和無法去愛,作為代價的……
夜已深,溫景楚將玉牌重新掛在腰上,躍窗而出;翻到屋頂上,一頭躺下,看著滿天的星辰入睡。
執念還在,他不願意將那塊腰牌放下。正如,他放不下當初遞給他腰牌的人。
漫漫長夜各自有夢,無眠之人也悄然入睡……
經過了一個長夜,在次日的清晨里,少曳終於醒了。
他慢慢的坐起身,頭還是有些痛。只覺手裡有東西硬邦邦的。他低頭看,原來是一隻鈴鐺。
他把鈴鐺當做寶貝,小心翼翼地收好在懷裡,似有所思地摸著懷裡的鈴鐺,一會又把它拿了出來;他扶著額頭慢慢地往桌子走去,他坐下來把鈴鐺放在桌子上,然後給自己倒了杯水喝,頭腦才逐漸清醒過來。
他從懷裡掏出一根細繩子,一頭綁在鈴鐺上面,一頭系在腰間做裝飾物。
這時,門口處傳來『吱呀』一聲。
回過頭看去,原來是阿簡端著早餐進來了。
阿簡進來一眼看到了少曳,臉上瞬間露出喜悅的笑容:「少曳,你終於醒了!」
他趕緊端著早餐過去。
阿簡一邊督促著少曳吃早餐,一邊給少曳稀里嘩啦的講了一大堆他睡著了之後發生的事情。
少曳也在邊吃邊聽著。
突然,溫景楚也進來了。他一進門便看到這兩人親密的像朋友一樣,他停在門口看愣了一下,隨即便微笑著走了進來。
「少曳,醒了。」
「嗯。楚叔叔讓你擔心了……」少曳說完,便看到了溫景楚腰間的玉牌佩飾,他的視線短暫的停留在玉牌之上,很快的又挪開了。
「你沒事就好。無妨。」
簡單的幾句問候過,溫景楚隨後走到少曳身旁給他號起了脈:「嗯,脈象好轉,恢復的差不多了。」
「謝謝,楚叔叔……」
「沒事就好。」溫景楚鬆了一口氣說道。
溫景楚:「接下來,該聊一下我們要做的事了。」
「嗯。」阿簡與少曳異口同聲應道。
「跟蹤我們的探子被煙南的人殺了,但煙南的目標是我們,探子是被誤殺。探子幕後主人的線索暫時斷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探子幕後的人意不在殺,對我們並沒有敵意,只是監視。現在兩者皆可拋,當下最大的敵人,是流寇!」溫景楚說道。
阿簡這時想起了什麼,說道:「我昨天在對面樓里看見了個人……」
「舒千珩嗎?」溫景楚笑了笑說道。
阿簡一驚:「你怎麼知道?」
溫景楚邪魅一笑:「這世間就無我不知的事。」說完,他豎起食指放在嘴唇邊示意小聲——『噓』。
溫景楚那模樣既邪魅又帶點小調皮。
阿簡眨了眨眼睛,覺得自己的智商被好像被碾壓了:「啊!」有點氣,也有點懊惱,覺得自己被捉弄了。
「咳咳!」一旁的少曳也看不下去了,連忙打斷安慰道:「楚叔叔逗你玩的,別在意。」
「哈哈哈……咳咳嗯。」溫景楚在一旁笑出了聲,隨後調整過來。
少曳:「我們現在趕緊先收拾東西吧。對付流寇的計劃,我們路上邊走邊說。」
「嗯。」阿簡也不糾結了,認真回答道。
「一會樓下大廳集合。」溫景楚說完。三人相互對視一眼,確認過後,阿簡便迅速的回房間收拾東西去了,只留下溫景楚和少曳兩人。
溫景楚與少曳兩人對視,二人眼神甚是鋒利的像把刀子,眼眸中透露著寒光。
少曳把聲音壓低問道:「楚叔叔,都安排好了嗎?」
溫景楚凌厲的眼神看著少曳,冷冰冰地說道:「都安排好了。」
「那就好。」少曳說話的語氣冷冰冰的,眼裡卻充滿了熊熊燃燒的火焰。
溫景楚轉身離開少曳的房間,只見他的嘴角上揚,露出一臉陰險的笑容。
少曳回過頭看著溫景楚離去的身影,視線依舊膠著在他身上那塊玉牌之上。
有些想要遺忘的東西,一夜間,都被提起了啊……提醒著人們,不要忘記。
少曳一隻手緊緊握住那個佩在腰間的鈴鐺,他把視線挪開,挪到窗戶之外。
鎮外百餘里的流寇營地
一間裝飾簡單、乾淨敞亮的屋裡,坐著一個在喝酒的人,斗篷遮住他的半張臉,只露出鼻子和嘴巴。他深深的帽檐蓋住了他的眼睛,只看到斗篷帽檐那三角形的回紋花型整齊有序的排列在帽檐邊上,好一個神秘莫測的感覺。只聽見隨從稱呼他為『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