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年少莫入江湖(一)
他的右手邊放著一個鐵制的面具,通體玄黑色,被光照的地方會微微凸現出白色的光澤感。
面具輪廓線分明,硬朗,雙眼眼角處還繪有幾根極細的金色線條,倒也看著有幾分觀賞感。
三杯酒下肚。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面具,一套動作嫻熟流暢的戴在臉上。
三兩下的面具就戴好了,露出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如甘泉滋潤;一張帶點淡粉的嘴唇正在微微上揚地笑著;飽滿的額頭上,一個美人尖把劉海往兩邊分散開來,垂於臉頰兩側,隨著風輕輕擺動飄散。
儘管戴著面具,也能看得出他的意氣風發和藏不住的少年感。
他把他的姓與名都藏於面具之下,他對外人說,他叫顧兮!
花溪鎮客棧
阿簡三人收拾完東西來到一樓大廳集合。
溫景楚吩咐道:「阿簡,你去後面備一輛馬車,我和少曳去找小二備點乾糧,一會大門口處等。」
阿簡點點頭,便去了。
不一會兒的時間,阿簡便領著一輛馬車來到客棧門口處,溫景楚與少曳二人也先後來到馬車跟前集合。
就這樣,三人又開始了新的一輪奔波。
待溫景楚坐好在馬車上,朝著門口站著歡送他們的店小二揮揮手道別過,便揚手起鞭,趕馬上路了。
一路車輪滾滾的駛出城門,往荒蕪的官道駛去。
告別短暫的鬧市繁華。一路越走越遠,人煙孤寂。
車內少曳安靜的看著書。
阿簡撩開窗帘,探出半個身子到車窗外,四處張望著。
他是在看風景。
車前,溫景楚正不緊不慢的驅使著馬車,神情專註。
車輛行駛著,離車輪不遠處的前方,出現了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溫景楚也沒有避開它的意思,馬車的其中一個車輪直直的從石頭上面壓了過去,突然猛的一陣顛簸,把阿簡整個人從窗戶邊甩回到了車裡。
砰一聲響,阿簡被摔得四腳朝天。
「啊!——哎呀……」
阿簡的屁股先著的地,疼得他直叫起來。
少曳隨著聲音來處掃了一眼,很快的又把頭埋在書海里,淡淡道:「沒事吧?」他淡雅的問道,一邊手裡還在翻動著書頁,視線膠著在書中內容,沉迷其中。
阿簡滿臉委屈地扒拉在小方桌上,一手在後背揉著屁股,下巴豎在桌面上無辜的眼神看著少曳不說話。
少曳沒聽到回應,便繼續專心看書了。
良久。
阿簡開口道:「你在看什麼書啊?」
「《齊民要術》……」
阿簡眨眨眼睛,腦袋上有著無數個問號:「齊民……要術?」說著便湊到邊上看:「你看這個做什麼?」
少曳用淡然的語氣,簡短的說道:「回家耕田。」
「欸?原來少曳你喜歡種地嗎?」
少曳回過頭看了阿簡一眼,又把頭低了下去,看著書中金貴緩緩一字一句說道:「種地,我喜歡!」
阿簡聽了后,只覺眼睛里閃著不知名的光——他覺得身旁的這個人很特別。
身世不凡,卻只想做最平凡的事。
少曳合上書本抬起頭來,兩眼撞上了阿簡的視線,兩人對視,少曳問道:「阿簡,怎麼了?」說完有些疑惑的看著阿簡。
阿簡恍然道:「原來少曳你想要的,這麼簡單啊。」
少曳深吸了一口氣,待氣緩緩吐盡,便是一聲輕微的嘆息:「我……只想過叢林山間里的簡單生活……」
這句感嘆的心裡話,像是被車外趕馬的人聽了進去。溫景楚用餘光看了眼車門帘布,彷彿眼睛可以透視般,將車內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鳳凰註定是要高飛的,麻雀飛上了枝頭也註定成不了鳳凰。
因果皆註定。
韁繩在溫景楚手中揮動,馬步加快速度,前方遠處的身影逐漸被拉近,像早已約定好似的,等他們的到來。
遠處站著一個人,背著一個包裹,一身藍衣長袍。
隨著馬車將距離拉近,終於將那人看清了——是舒千珩。
馳騁的馬車緩緩放慢速度,最後停在了那個藍衣公子身前。車內二人只覺車停了下來,未知車外之事。
舒千珩沖著溫景楚笑著,如清風徐來,眼笑眉舒。
溫景楚沖著他點了下頭,示意上車。
舒千珩撩開帘布的瞬間,引得車內人一驚!
阿簡第一個開口道:「你,你怎麼在這裡?」
少曳第二個開口問道:「你要與我們同乘?」
舒千珩笑了笑,露出一口皓白的牙齒:「正是!」
溫景楚餘光看了一下身後,催促道:「快坐好,要出發了。」
舒千珩趕緊鑽了進去坐好,馬車繼續行駛上路。車內三人面面相覷,只得舒千珩臉上樂開了花,其餘二人則一臉茫然。
舒千珩見狀,第一個發聲,他先清了清嗓子,隨後從懷裡掏出來一張獸皮在桌上攤開來:「這是我們這次聯合作戰的地圖。」
「聯合?作戰?」阿簡突然覺得不可思議道。
一旁的少曳聞而不語,只是在邊上靜靜的看著。
咚咚——
溫景楚用手敲了一下車門:「他是我給你們請來的助攻。」
話音落,舒千珩笑得更開心了:「我們回歸正題吧。這次來,其一原因是同路。其二原因是,受溫大管家所託順便過來幫下忙。路上互相好有個照應,人多,力量大!」說完便給了眾人一個很有深意的笑容。
雖然只有短短一瞬間,卻也足夠耐人尋味。
此時或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的……
花溪鎮的客棧外,阿簡還在廂房裡被客棧掌柜的敲詐時,溫景楚早已在巷子里逮住了一個人。
「你派人跟蹤我們有何用意?舒五公子。」溫景楚背靠在牆上,臉也懶得轉過去看那個人。
舒千珩笑了笑,朝著溫景楚恭敬的做揖禮。
「我想見見那個人,想和他做個朋友,於是我便來了。」
溫景楚轉過頭來,朝著舒千珩走去:「噢。我需要個幫手,不知五公子可有興趣?」
「……」
溫景楚走到他跟前,一手摁在他肩膀上,慢慢的湊到他耳邊輕聲細語道:「當作是個交易好了,我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看見,既往不咎。」
說完,溫景楚手掌一用力。咔嚓!
啊——
只見舒千珩臉色難看,嘴裡喘著粗氣,咬著牙艱難道:「好……」
溫景楚便邪魅一笑的鬆開了手:「送你一瓶金瘡葯,外敷。」說完便拋了一個小瓶子過去。
舒千珩右手接住了瓶子,眼睜睜地看著溫景楚得意洋洋的離開。
劇痛之下,他猛的下意識摁住自己的左肩。
他望著那溫景楚身影消失的地方,突然不知怎麼的就笑了。
似乎沒有把他剛才的威脅放心上。
回到現實里,舒千珩依舊笑得燦爛。四人就在路上,邊趕路邊商量對付流寇的計劃。
「話說珩兄是要去哪?與我們同路?」阿簡試探性問道。
「窟城。我只送你們這一程,到了我就走。」
阿簡想了想,眉頭一皺,手法迅速的將扇子的一頭,抵到了舒千珩的面前:「說,你那天在那裡幹嘛!」阿簡的神情略微嚴肅。
舒千珩朗聲地笑了笑,一手撥開他的扇子道:「我派的探子被你們抓了。」
「那你是來救人?」阿簡收回扇子。
舒千珩笑著直言不諱:「錯。我是來殺人的!」
阿簡心裡突然咯噔一下:「殺誰?」
在一旁像看著兩人在『胡鬧』的少曳,最是沉得住氣,一言不發沉默是金。
舒千珩不再笑,認真說道:「我派去盯著你們的探子被調包了,你們抓的那個不是我的人,我的人已經死了。」
聽完,阿簡與少曳兩人面面相覷,半信半疑。
「你的人死了,你不打算留著那人的性命問清楚么?」阿簡直言道。
「呵,他們是被訓練過的死侍,還沒等你開口他們就先死在你前面了,死人還有什麼可問的。」舒千珩自嘲道。
「那就沒有別的線索嗎?」阿簡略微顯得有點著急,或許是想起了那天暴雨梨花般的暗箭來襲。
舒千珩閉目養神,沉下心來緩緩說道:「不知道。我此前未曾涉足江湖,與人素來不曾結怨,也是遇到你們才踏足於此。」
車內三人進入了短時間的沉思,而此時車外駕車之人的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此前四人初到花溪鎮分別之際,溫景楚早已察覺周圍有異樣。
待三人留宿客棧的那天晚上起,溫景楚便偷偷的開始行動了。他先找到了那個探子,就地抹殺掩埋,隨後找了一個街邊流氓來調包替代。
為了防止被人識破,他餵給了那人一顆失聲丸,讓他無話可說,無聲可發。
順帶把那流氓的經脈半數震斷,防止他做出任何讓人毫無防備的動作。
將人帶回的途中,溫景楚碰巧撞見了煙南的一群刺客,便猜到了他們的目的,是以心中便將計就計,將此人抓回送到阿簡身邊看顧。
便有了後面的一幕,萬箭穿心,死無對證。
躲在一旁暗中觀察著一切的溫景楚,自然也看到了那時的舒千珩,便也確認了他的身份……
一石三鳥,溫景楚真真打得一手好算盤。
回歸當下。
溫景楚駕車行駛了大半天,車內三人依舊沒有得出個所以然來。
此去兇險,溫景楚也是為了保萬全之策,才招攬舒千珩加入隊伍;一是借用他身份背後的力量做一道基礎的屏障,二是多一個人多一個幫手。
江湖上無名無過節的他最為適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