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灰黑色的世界

聽到克雷爾的計劃，加西亞子爵一臉訝然，他著實沒想到眼前這位年輕的騎士如此有膽量。

但他仍舊不太明白克雷爾的想法，疑惑道：

「城堡內存有一定的線索我倒是能夠理解，可是你為什麼非得晚上去呢？夜裡城堡可不安全。」

克雷爾並無懼色，而是一臉嚴肅道：

「騎士怎麼能夠因為未知的恐懼就停滯不前？如果只是這點麻煩都能夠將我嚇住的話，我也就不配稱之為騎士了。」

見到眼前年輕騎士這無所畏懼的態度，加西亞子爵頓時大受感動，心說怪不得這麼年輕便已經是二星騎士了，這份膽量當真不是常人所能夠擁有的。

於是，子爵連忙將管家喊來讓他去為克雷爾準備城堡的具體結構圖。

見此情形，克雷爾微微一笑，溫聲道：

「那就謝過子爵大人了。」

加西亞子爵連連擺手道：

「哪裡哪裡，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情罷了。具體探索城堡的事，還得交給埃文斯先生來做。」

克雷爾心中略有感慨，但實際上，他可不是沒有腦子的莽夫，之所以他會提出夜探城堡的要求，主要還是因為他有自信能夠對付昨晚出現在酒館房間里的那隻遊魂，根據他的推測，克羅鎮與城堡里的鬼很大概是同一隻。

倘若城堡內這一系列事件的罪魁禍首真就是一隻喜歡把人溺死的好脾氣怨靈，那他就自認倒霉。

下午，克雷爾在加西亞子爵的帶領下好好參觀了一番其現在所在的莊園，在參觀過程中，克雷爾也基本摸透了加西亞子爵的守備力量。偌大一個莊園，為堂堂子爵提供保護的竟然全部都是普通人！

這不禁令克雷爾頗有感慨，畢竟之前光是在班洛加起來一共就有五位二星超凡者，如今看來，這股力量怕不是可以反覆橫推加西亞子爵的城堡了……

夜晚。

克雷爾告別了加西亞子爵，獨自一人騎馬沿著道路前往加西亞家族世代居住的城堡。

夜裡的城堡與白天時截然不同，雖然其白天也略顯昏暗，但此時卻像是完全藏匿在了黑暗中，直到克雷爾距離城堡只有幾步路時他才大概看到了城堡的外在輪廓。

而且如果說這座城堡在白天只是令人略感壓抑，那麼此時它便彷彿沉重的黑色湖水般讓人喘不過氣來。

克服心中的不適，克雷爾再次通過二樓那扇敞開的窗戶進入了城堡。

行動之前他已經記熟了城堡的內部結構，所以他很確定自己此時所在的地方正是二樓的肖像長廊。

城堡彷彿被一層無形的帷幕籠罩著，即使今晚月光明亮，但城堡內部卻是完完全全的一片黑暗，就好像窗戶只是擺設。

而在這樣完全不存在任何光線的環境里，哪怕是騎士的超強視力也無法看清任何東西。

「如果我是法師就好了，那樣的話一個照明術就能解決問題……」

輕輕嘀咕了兩句，克雷爾抽出佩劍並使其燃起了一層淡淡的黃色火焰，用來勉強充當火把使用。

在他出發前漢默爾告訴過他這把騎士長劍的具體用料，所以克雷爾清楚用來鑄造這柄劍的精鐵中摻有星辰砂。可當他想要引動星辰的力量來減少維持火焰的消耗時，卻發現長劍對此根本沒有反應，就好像……這座城堡內部與外界完全隔絕了開來。

在這種情況下，哪怕維持最低程度的火焰消耗並不大，但要是時間一長，哪怕克雷爾二星騎士的底蘊也支撐不住。

總不能真的把劍當火把使吧？

「這就有點麻煩了……」

對當前情況有了一個更為清晰的認知后，克雷爾決定加快自己的探索速度。

肖像長廊右側通往子爵的卧室以及書房，那一部分在白天克雷爾便已經探索過，雖說其在夜晚可能會發生些許變化，但克雷爾並不認為這值得自己再跑一趟。

走廊左側盡頭是通往上下樓層的樓梯，以及通向二樓其他區域的通道。

之前在白天時，克雷爾就感覺那邊有某種讓他不舒服的東西，此時這種感覺變得更為強烈了。但不論那種隱隱約約的不安感強烈到了何種地步，他也顯然不能站在這裡過一晚上。

於是在深吸一口氣后，克雷爾便在牆壁上肖像畫的目光中直直向走廊左側盡頭走去。

走廊極為空曠，哪怕克雷爾刻意控制了落腳的力度也還是有聲響傳出。輕微的腳步聲沿著長長的走廊迴響，最終消失在樓梯處的廣闊空間中。

秋夜裡城堡內頗為潮濕，總是忽然有著莫名的水滴聲響起，嘀嗒嘀嗒地彷彿落在人的心弦上。

走著走著，忽然，克雷爾停了下來，因為騎士的敏銳感知力捕捉到了其他生物的氣息！

「但感覺上不像是靈體生物，反倒像是……人類？難道是小偷？」

克雷爾心中並不確定，因為在這種情況下能夠進入到這座城堡里的人基本上都不會是普通人，這類人自降身價當小偷的可能性並不高。

他沒有思索太久，而是沿著氣息殘留的方向一路謹慎地追蹤過去。在他的感知中，這道氣息在前方拐角處轉了一個彎。

走到走廊盡頭，克雷爾慢慢探出半個腦袋向外望去，完全漆黑一片的另一條走廊中沒有任何聲響傳出。

「那個人應該是去了三樓……」

心裡思索了片刻，克雷爾最終沒有選擇深入轉彎處的這一條走廊繼續探索，因為相較於那邊的子爵卧室，這邊要顯得更加普通。

他同樣沒有選擇直接前往一樓，而是打算先跟上那個小偷，在他的感知中，那道氣息向樓上去了。

緩緩走上樓梯，克雷爾心中那股不安感稍微減弱了一點。根據加西亞子爵提供的城堡結構圖，三樓主要是儲物室以及瞭望台，還有通向更高層塔樓的通道。

循著氣息，克雷爾走向其中一間儲物室，在他的感知中，那個小偷就在裡面。躲在已經半開的門后，克雷爾甚至能夠聽到裡面傳出來的翻找東西的聲音。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對這位小偷還是頗為佩服的，畢竟這城堡明顯不正常，在這種情況下還敢進來偷東西……那隻能說是職業素養深厚。

見裡面翻找的動靜一時半會兒不會結束，克雷爾便控制好呼吸，決定親自進去找他，說不定他身上有什麼線索。

克雷爾慢慢推開房門到一人大小，然後輕手輕腳地從中穿了過去。房間內一片黑暗，很難想象在這樣的環境里那人到底是通過什麼來看清東西的。至少，克雷爾什麼都看不見。

在這種情況下，克雷爾也不能夠把佩劍當火把來用，這會提前驚擾對方，於是就只能循著氣息摸黑進去。

「大概在房間的最深處……」

克雷爾粗略的判斷了一下方向，直到此時，那翻找東西的聲音仍然不斷響起。

這處儲物間收拾的遠不如子爵卧室那般整齊，地面上到處都是胡亂擺放的東西。為了不發出聲音驚擾到實力未知的另外一人，克雷爾只能讓自己的速度盡量慢下來。畢竟哪怕看不見東西，但騎士對身體的控制力可不僅僅體現在視力上。

克雷爾覺得這大概是騎士唯一可以稱道的地方了。

雖然走得異常緩慢，但房間本身並沒有多大。終於，克雷爾感知到那股氣息就停留在自己身前不遠處，而這個距離正好處在他能夠揮劍砍到的範圍之內。

輕輕呼出一口濁氣，克雷爾快速調整起自身的氣息。他右手已經放在了劍柄上，隨時準備拔劍出鞘。雖然不清楚這人的具體身份，但為了自身的安全，克雷爾必須先發制人，若是在最後關頭髮現這真的不過是一個普通人，克雷爾也有信心能夠在最後一刻停下手中的劍。

凝練且鋒銳的氣勢緩緩從克雷爾身上升騰起來，並且聚集在他身體外沿沒有絲毫逸散。一道道無形的氣流在他體內遊走，為他手中的騎士長劍不斷注入著龐大的力量。

在自身氣勢達到巔峰的一刻，克雷爾果斷拔劍向前揮砍，一道明亮的白光消融了房間內的黑暗，彷彿小太陽一般在房間里爆發開來。

可就在這時，克雷爾驚詫地發現，自己揮劍斬向的位置根本就沒有人！而且那股若有若無的氣息也在此時消失在了他的感知中。

極具破壞性的劍氣撞破牆壁向外飛出，最後因沒有後續力量而消散於無形。但克雷爾卻愣在了原地，因為他壓根就不知道那股氣息是怎麼消失的！

一股冷氣在克雷爾體內亂竄，這一刻，他心中忽的生出了強烈的逃離想法，但他最終還是冷靜了下來，沒有因為剛才那一瞬間的變化失去理智。

畢竟到現在為止，他都還好端端的站在原地，並沒有遭受到不可名狀的襲擊。

但饒是如此，他還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長劍燃起火焰，微弱的光芒稍稍驅散了重新湧出的黑暗，克雷爾並沒有在原地久留，他打算儘快完成這裡的調查然後離開。

離開儲物間，三樓已經沒有什麼值得他留意的氣息了，現在只剩下一樓可以去。

沿著樓梯下到一樓，越是靠近最底層，那股奇怪的氣息就更加強烈。

樓梯正對著一樓大廳，原本作為城堡門面的開闊大廳此刻彷彿化為了安靜的凶獸，廣闊的黑暗裡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衝出一頭伸著利爪的怪獸。

克雷爾微微加大了對長劍的力量供應，這令長劍上燃起的火焰變得更加明亮。雖然加快了力量的消耗，但是這令他感到安心不少。

他凝了凝神，原本瀰漫整個空間的不安感漸漸退縮集中在了一起，最後濃縮為一個點向著某個方向遁去，似乎在刻意引導克雷爾前往某個地方。

克雷爾決定跟上去，他心中有所預感，只要找到這個源頭他一定能夠有所發現。

轉了個身，克雷爾謹慎地向前走去，他現在正對著城堡的大門。

「也就是說，那東西其實是在城堡外面是嗎……」

這個發現令他輕輕鬆了口氣，畢竟城堡外面的空間要比內部開闊許多，要是真的出了什麼事逃跑起來也更為方便。

城堡大門並沒有想象中的沉重，在用劍將鎖破壞之後克雷爾沒費多少力氣就推開了門。

可想象中月光灑落的情形並沒有出現，大門之外反而要比城堡內部更加黑暗幾分。

這令克雷爾再次緊張起來。

城堡外的草坪因長時間無人打理而變得雜亂了不少，克雷爾能夠感覺到有雜草穿過短靴和褲腿之間的縫隙輕撓著自己的皮膚。

循著感知中的方向一路前進，克雷爾同時回憶著子爵所給的那張城堡結構圖。

在這個方向，好像是……克雷爾不斷排除著聯繫不大的設施和建築，最終腦海里只剩下了一樣事物：

「水井！」

這個發現令克雷爾心中一緊，但他並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

終於，他走到了水井邊上。

水井內部的黑暗濃稠得彷彿要化為實質，與之相比，城堡內簡直可以算得上亮堂。

當然，克雷爾知道，這種想法的出現一定是因為某種事物影響了自己的感官，因為從科學的角度來講……

「好吧，這東西顯然不講科學。」

自我調侃一句后，克雷爾開始認真考慮起下井一趟的必要性。

平心而論，他並不想下去。但裡面卻很有可能藏著珍貴的線索，這令克雷爾一時陷入了糾結。

就在這時，水井裡原本沉默的黑暗突然動了起來，在克雷爾來得及做出任何回應之前，那股黑暗便彷彿潮汐般在剎那間漫過了整個城堡，以及部分天空。

一種精神上的割裂感頓時出現在克雷爾腦中，那種感覺就好像有五匹馬從各個方向分屍你的意志。但就在這時，他體內那顆黑色的珠子忽然旋轉了起來，緊接著一道道稀薄的黑霧便包裹住了克雷爾的身子。

那股割裂感頓時消散的無影無蹤。

重新平復下來后，克雷爾再次睜開眼，但他卻驚詫的發現自己已經不在水井的旁邊，更確切點來說，他好像是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灰濛濛的陰雲籠罩了一整片天空，但其並不是下雨之前的陰沉，反倒像是太陽消失后失去光彩的一片綢緞。可天地間卻仍然有光芒存在，至少克雷爾能夠看清楚其他事物。

抬起頭，他目光所及之處儘是灰黑色的大地，其表面顏色的淺淡彷彿象徵著距離的遠近。

此時在他身邊的已經不再是一座水井，而是一座筆直指向天空的純黑色高塔，其表面涌動著令人不舒服的壓抑氣息。

克雷爾轉過身，在他身後那座城堡倒是的確還在那裡，但卻已經不再是先前那個模樣，整座城堡的牆壁不再是磚石構成的實心塊，看上去反倒像是半透明的玻璃，能夠從這頭看到其背後的景象。

所處環境的巨大變化令克雷爾怔怔無言，他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如果硬要用言語來形容的話，眼前的景象就好像……

先前世界中一切事物的倒影在扭曲后配上黑灰色濾鏡的產物。

就在這時，克雷爾感知到周圍的環境出現了變化，他回過神來，便發現一位身著女僕服飾的人正彎腰站在自己身邊，此時那座高高的黑色鐵塔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重新出現的水井，那位女僕則正在用木桶取水。

「這是……」

在克雷爾回憶起來之前，忽然間變故陡生：

一個若有若無的虛影出現在那女僕身後，就在這時，女僕也好像察覺到了什麼，緩緩轉過頭去。

克雷爾在她眼中看到了明顯的恐懼。

那虛影或許本來並不想理會這小小的女僕，但此時既然行蹤被發現，便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推了那女僕一把。

但克雷爾卻留意到，在女僕即將跌入水中的一剎那，那道虛影忽然停住了，而且抓住了女僕的衣領。但最終，其還是沒有將女僕拉上來。

克雷爾嘗試伸手拯救，但他的雙手卻像是穿過了一層投影般什麼都沒有觸摸到。

在那之後，那道虛影便徑直走向了城堡，然後在牆壁處騰空而起翻越窗子進入其中。

克雷爾眉頭一皺，迅速起身跟了過去。可他還沒有走出去幾步，先前那股劇烈的撕裂感便再次出現，但由於有黑色珠子的保護，這次克雷爾只覺得像是羽毛在輕輕地撓。

眼睛一閉、一睜，等意識再次回歸時，克雷爾便發現自己重新踏在了鬆軟的草地上，先前的濃稠黑暗已經消失，那座古老的城堡正在自己身前沐浴著月光。

水井也靜靜地躺在不遠處，克雷爾走了過去伸出頭往下望，只看見自己的影子在水中一晃一晃。

就好像剛才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