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問話的藝術
愣了好一陣子,克雷爾方才慢慢回過神來。回想起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克雷爾仍然有種難以置信的感覺。
「剛才那裡是……什麼地方?」
他可以確定,不論是漢默爾的經驗亦或是他母親留給菲利絲的德魯伊書籍,裡面都沒有對剛才所發生的事情有過任何的記載。
仔細思索了一會兒,克雷爾唯一能夠確定的,便是自己體內的那顆黑色珠子一定和剛才的世界有所聯繫。
至於他在那個世界中看到的景象……
「加西亞子爵似乎說過,城堡內奇怪事情第一次發生的標誌便是一位女僕在水井內溺亡?」
再次回憶起剛才的一幕,那一道將女僕推入井中的奇怪虛影似乎還真的十分符合「鬼」的形象,而且其同樣是通過二樓的窗戶進入城堡的,這也能夠很好的解釋為什麼克雷爾在白天第一次抵達城堡時那扇窗戶是敞開的。
這說明那道虛影在加西亞子爵搬走後還不止一次地回到過這座城堡。
可又有一個問題,那道虛影一開始明明是主動將女僕推進去的,但為什麼在最後時刻卻又重新將女僕抓住了,而且然後又放下去了?難道是為了讓女僕在短時間內體驗人生的大起大落嗎?
這顯然不可能。
「難道說……那其實還是一個人格分裂的鬼?不對,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他皺了皺眉,自言自語道:
「那就是之前那道虛影並不完全是一隻鬼,或者說它的自我意識並不完全,而是被人控制的。剛才那一幕出現的原因便是鬼的執念思維和控制它的思維發生了衝突」
緊接著,克雷爾便想起了他在城堡內所追蹤的忽然消失不見的「小偷」。
「如果說我剛才在那個世界中看見的是幾周前女僕被推下水時的真實場景,這就說明,那個地方有著某種神奇的『記憶』功能,雖然原理不明,但效果切實存在。」
「既然這樣,那我之前在城堡中所感受到的『小偷』氣息,是不是也有可能是那個世界所保存的『錄像』在我這個世界的投影?」
「這也就是說……那個『小偷』的確真實存在過,只是真正的時間線要在我之前!」
想到這裡,克雷爾心裡忽然冒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個『小偷』實際上就是溺死女僕的那道虛影,也就是所謂的鬼!」
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麼克雷爾就幾乎可以肯定,那隻「鬼」的確受到了人類的直接控制,而且二者甚至有可能本就是一體的!
因為他在城堡中感受到的氣息基本上完全是人的氣息,而那道虛影給他的感覺則是以陰冷為主,這是靈體生物的標誌。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為什麼這隻鬼的行為模式會如此複雜也就完全解釋的通了……」
克雷爾回頭看了看壓抑之感已經減輕了許多的城堡,沒有打算繼續在這裡久留。
不出意外的話,這座城堡能夠提供的線索也就到此為止了。
現在唯一仍然令克雷爾有所牽挂的,便是剛才那處灰黑色的奇怪世界,但他總覺得,那方世界的真相對他現在來講或許還十分遙遠。
於是克雷爾叫醒了已經半卧著睡著了的小馬,騎著它一路向子爵的莊園行去。
抵達莊園后,克雷爾沒有去吵醒已經入睡的加西亞子爵,畢竟經歷了剛才那一系列事件之後他自身也已經十分疲倦了,於是便回到了分配給自己的房間沉沉睡去。
次日早晨。
直到約莫早上八九點鐘的樣子克雷爾才緩緩醒來,他沒有耽誤時間,在解決了僕人送來的早餐之後便前去尋找加西亞子爵。
但到了地方,他卻驚訝的發現之前的那位威爾森騎士也在。
雖然之前鬧得很不愉快,但克雷爾仍然維持著良好的涵養微笑著問候道:
「威爾森騎士,早上好,希望您的母親仍然十分健康。」
威爾森皺了皺眉,他對眼前這光芒四射的英俊騎士本能地反感,但既然昨天在他手上吃了虧而且還在加西亞子爵面前丟了面子,他便沒有再與他當面起爭執的打算,不過如果條件允許的話他還是打算私下裡給眼前這位年輕騎士一點教訓。
當然更重要的是,他現在的確是來做正事的。
只是他並不十分理解為什麼眼前這位年輕騎士如此祝福他的母親,但這聲祝福確實令他高興了不少,哪怕他並沒有表現在臉上。
威爾森只是淡淡地回道:
「埃文斯騎士,早上好。」
見兩人並沒有起衝突,加西亞子爵頓時放下了心來,笑著問道:
「埃文斯先生,昨晚住的還舒服嗎?」
克雷爾同樣笑著回應道:
「多謝子爵款待,我十分滿意。」
加西亞子爵點了點頭,隨後便示意威爾森繼續進行他沒有完成的彙報。
醞釀片刻后,威爾森慢慢開口道:
「子爵大人,在確定那遊魂的確在小鎮上有活動之後,我便開始在鎮子上展開調查,但是那隻遊魂在白天並沒有出來活動,而且也沒有留下比較明顯的蹤跡,於是我只能等到夜裡。」
「在晚上,我果然發現了它的蹤影!於是我便緊緊跟在它身後,並且目睹它進入了一棟房屋。可就在我抵達那座屋子旁邊時,那遊魂的氣息卻忽然消失了,而兩者前後差了不到一分鐘!」
聽到這裡,克雷爾皺了皺眉,他並不認為這位粗魯的騎士在說謊,因為他住在酒館的那天夜裡也經歷了相似的事情,那隻遊魂在出現后沒有任何徵兆就突然消失了。
威爾森繼續道:
「我在那附近搜索了一番,但是卻什麼也沒有找到。在我進屋去查看屋子主人的狀態時,發現那人正睡得踏實,於是我便藏在屋子附近,想著那遊魂可能會再次出現。可直到天亮,我也沒有再次看見那遊魂的蹤影。但詭異的是,正當我準備離開時,卻忽然發現那棟屋子的主人上吊自殺了!」
加西亞子爵聽得眉頭一皺,開口問道:
「死的人是誰,他的身份你清楚嗎?」
威爾森點了點頭道:
「發現這件事後我並沒有立刻離開,後來我聽到其他鎮民們提到,那人似乎是叫做艾維斯。」
就在這時,克雷爾敏銳地發現加西亞子爵的瞳孔有了一瞬間的收縮,這不禁令他心思活躍起來:
「艾維斯在鎮子上面可沒有什麼好名聲,看這個情況子爵明顯是認識他的,而且顯然不是今天才認識。但是直到昨天子爵連鎮子上同樣鬧鬼的事情都不知道,這說明他並不是十分關心鎮子上發生的事,這倒是能夠理解。但既然這樣的話,他去認識一個普普通通的鎮民幹嘛?」
加西亞子爵並沒有注意到克雷爾的面部變化,聽完威爾森的彙報后他奇怪地沉默了一段時間。
做完彙報,威爾森便離開了。之後,加西亞子爵重新看向了克雷爾並且微笑著說道:
「說說你昨天晚上在城堡內的發現吧。」
不知為何,克雷爾心中忽的對眼前的加西亞子爵生出了一絲警惕感,所以他並沒有詳說自己的探索過程,而是直接說出了結論:
「城堡內某些地方有奇怪地氣息殘留,通過這些我可以肯定那隻入侵城堡的遊魂的確是受到了人類的控制,而且二者的關係異常緊密。」
「很好,」
加西亞子爵點了點頭,略帶讚許地說道:
「沒想到埃文斯先生的進展如此神速,我相信應該要不了多久整件事就能夠得到徹底的解決。」
克雷爾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他打算等到事情完全結束了再提要求,反正也不怕子爵不答應。
而現在,他還得繼續搜集線索。
向加西亞子爵告辭后,克雷爾便騎上自己的小馬再次前往克羅鎮,他打算先去鎮子里的聖光教堂一趟,然後向鎮民們了解情報,晚上回來后再和另外一位一星騎士進行溝通。
克羅鎮距離莊園並不遠,沒過多久他便再次返回了小鎮。
現在正值上午,鎮民們大多都不在家,但聖光牧師並不需要到處東奔西跑,現在想必是在教堂里的。
在一眾木板房之中,擁有著高聳六棱星的教堂十分容易辨識。但走近之後,眼前教堂的現狀卻令克雷爾微微皺眉,相較於艾文牧師精心經營的聖光教堂,這座教堂簡直可以稱得上寒酸:
原本光潔的教堂外牆此時已經到處是脫落的痕迹,長期的風吹日晒則給教堂刻下了明顯的斑痕。教堂大門前的大理石地面已經完全分辨不出其本身的材質,看上去反倒和旁邊的泥土路不相上下。
不僅如此,甚至就連教堂頂上象徵聖光神教的六棱星標誌也是一副隨時都會斷裂的模樣。
大門此時正敞開著,而且一位婦人就在克雷爾眼前走了進去。
克雷爾沒有在教堂外浪費時間,將酒館老闆送出的小馬拉到一邊后他便緩步走進了眼前的聖光教堂。
教堂內部的陳設與班洛小鎮那座教堂不盡相同,只是顯得更為雜亂,一副無人清理的模樣。就連教堂盡頭的聖光神像,也早已蒙上了一層塵埃。
在教堂正前方的宣講台前,剛剛走進來的婦人正彎著腰不斷說著什麼,她恭敬向前伸出的手掌中還托著一樣東西。
而在她前方,則站著一位身穿牧師長袍的肥胖中年男子。克雷爾甚至覺得,那身白色長袍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會被撐爆。
那兩人並沒有發現輕輕走入教堂的克雷爾,而是繼續著彼此之間的對話,騎士的敏銳聽覺則讓克雷爾能夠清晰地聽到兩人之間談話的內容:
「……懷特牧師,請您施展神術救救我我的丈夫吧!自從那天晚上他和其他人一起去守夜之後,就已經幾天沒有出現過了!求求您了……」
那牧師一臉為難的表情,他遲疑道: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偉大的聖光之神並不是每時每刻都會回應祂的子民們,而我也難以輕易向聖光之神祈禱……」
一邊說著,他的目光在眼前身材飽滿的婦人身上不斷上下挪動,這令旁觀的克雷爾都一陣反胃。
但那婦人像是早就做好了覺悟,將身子壓得更低了點:
「只要能夠救回我的丈夫,我什麼都答應您……」
聽到這話,那牧師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喜色,但旋即便再度開口道:
「這樣的話,那我便儘力而為吧,但最後結果如何我也不敢保證……」
說到這裡時,他的眼睛已經直勾勾地盯著那婦人手掌上的物件,站在遠處的克雷爾清楚的看到,那是一枚明澄澄的珠寶,想來對普通的平民家庭而言並不是什麼不值一提的財富。
然而那婦人卻也十分懂事,立馬將自己的雙手抬得更高了些,就好像這些步驟已經是鎮子上約定俗成的規矩似的。
「牧師大人,若是您不嫌棄,希望您能夠收下這枚寶石,它是……」
話還沒說完,那懷特牧師便已從婦女手中拿過了那顆寶石,然後輕輕嘆道:
「既然這樣,那我便全力出手幫你一次吧,想來我主也會樂意看到祂虔誠的跟隨者庇佑祂的子民。」
「謝謝、謝謝……」
那婦人謝了好一會兒,直到牧師看見站在門口的克雷爾這才示意她可以離開了。
那婦人回頭一看,這才意識到剛才原來一直有人在旁觀看,臉上頓時泛起一抹紅色,迅速向著教堂外跑去。
可就在即將跑出教堂大門的前一刻,她竟是再次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克雷爾。
察覺到來自身後的目光,克雷爾本能地轉過頭去,於是便與那婦人四目相對。剎那間,婦人像是觸電般飛速回過頭去,臉上似乎變得更紅了一些。
但克雷爾卻是滿腦子問號,不過他很快便沒再思索這件事,而是將注意力放到了跟前的牧師身上。
見面前這人徑直向自己走來,懷特牧師頓時板起了臉,似乎是想要做出嚴肅、虔誠的模樣。但他那大肚子卻好笑地一顫一顫,完全破壞了他刻意去營造的那種氛圍。
不過這並不影響克雷爾對他的評判,僅僅從剛才那一幕,他就意識到眼前這牧師壓根不是什麼好東西。
至於懷特牧師本人,他並不知道對於剛才那一幕克雷爾到底看見了多少。對他而言,眼前這位金髮男子是十足的生面孔,而看其扮相顯然不是普通鎮民,這已經足以令他生出不少歪心思。
於是他故作沉靜道:
「英俊的先生,不知道你前來所為何事?可否有我能夠幫得上忙的地方?」
克雷爾無視了他的話語,淡淡地開口道:
「我來問你幾個問題。」
聽到這話,牧師皺了皺眉,眼前這年輕人竟然用這種高高在上口吻和他說話!放在平時,克羅鎮哪個鎮民不是對自己恭恭敬敬的?
但他好歹也是有涵養的牧師,克雷爾的話語並沒有令他失去理智,他只是輕聲回應道:
「這位先生,作為我主虔誠的跟隨者,我自願為祂清掃世間的塵埃,但這裡卻是在聖光教堂,還希望……」
克雷爾卻懶得聽這麼多,他知道眼前這人到底打的什麼算盤,於是不耐煩道:
「別廢話,我問,你答。」
原本已經組織好的語言頓時被憋回了肚子里,但懷特牧師仍然強壓下怒氣,努力心平氣和地做出笑臉道:「這位先生,如果你堅持要維持這種說話方式的話,我們之間的進一步交流將很難展開。」
克雷爾仍然沒有理會,一臉平靜地問道:
「對鎮子里鬧鬼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嘶……」
見自己的溝通嘗試被一而再、再而三的無視掉,哪怕懷特牧師自詡頗有涵養,此刻也終於是忍不住了。只見他氣笑道:
「哪裡來的小兔崽子,我堂堂聖光牧師,在這教堂裡面還會怕你不成?我今天就要好好讓你明白明白,到底誰才是……」
話還沒說完,克雷爾便已經拔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甚至連最基礎的神術都來不及準備。
懷特牧師感覺到,一股極其鋒銳的氣息正在這柄長劍上生生流轉,他相信,只要面前這位年輕人願意,隨時都能夠砍下自己的腦袋。
於是剛剛被懷特牧師吞進肚子的話語在經過喉腔的重新潤色后,馬上便被重新吐了出來:
「……是鎮子里鬧鬼這件事的話,我的確是知道一點。」
見眼前的牧師識趣地迅速換上了一副笑臉,克雷爾滿意地收劍入鞘,點了點頭道:
「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好的,尊敬的騎士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