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求偶記

閑來無事，漢文常常一個人呆在自家的院子里，自說自話，自打自罵，倒也不是十分寂寞。

有多事的大人見了，大聲嚷嚷起來：「小地主，一個人玩有啥子意思？是時候娶一個地主婆了。有了地主婆，她不僅白天給你解悶兒，晚上幫你暖被窩，還可以幫你生一大堆地主崽呢。」

這話簡直說到漢文心裡去了，他早就想娶個媳婦兒了。陪玩陪睡生孩子倒還是其次，最主要是娶媳婦這件事本身，對他而言有著致命的誘惑力。

娶媳婦？吹吹打打熱熱鬧鬧的，有趣；盤盤碟碟里堆滿各種平時吃不到的美食，想想都讓人流口水；娶個頂漂亮的媳婦兒，饞死那幫阿貓阿狗，那就更有趣了。

漢文決心馬上娶一個媳婦，娶一個漂漂亮亮的媳婦兒。

思來想去，漢文覺得，娶媳婦的最佳途徑就是唱歌。而求偶的歌謠他只會唱兩首，歌名俱已不可考，歌詞大意是：「大姑娘，你莫慌，你搖搖擺擺要走哪方？等我嘛，我家有錢又有糧，有車還有槍，我要娶你做婆娘！」或「小妹妹，你莫急，你慌慌張張要去哪裡？等我嘛，我人帥嘴甜又好脾氣，心善眼高手不低，我是真心真意要娶你！」後面一首基本用不上，因為漢文還從未將「妹妹」們放在眼裡過。

漢文氣息悠長，說話時聲音清澈透亮，唱起歌來，更是宛如畫眉鳥附體一般，格外婉轉動人。其實他也知道自己並不適合唱這種直白露骨的求偶歌謠，但多事的大人們可不管，紛紛變著法子鼓勵他開口，讓他沉浸在虛妄的榮光里，難於自拔。

這以後，但凡家門口有年輕的女性經過的時候，那就會成為漢文的節日。

漢文會一路屁顛屁顛地尾隨在她們身後，不遠也不近，嬉皮笑臉地唱起那首求偶的歌謠，從家門口一直跟到小賣部。

人家走，他也走；人家停，他也停；人家若是站著罵他，他就涎著臉皮站著讓人家罵，絕不還口，等人家罵完，他就繼續唱；如果人家追過來要抓他打他，他轉身就跑，而且跑得比兔子還快。

如果一旁還有多事的大人吶喊助威——多半是閑得蛋疼的中年男子，漢文就如同渾身打了雞血一般，又唱又跳，格外起勁。

那些見過世面的婦人，不僅不惱，還要跟漢文肆意打鬧一番；可憐那些臉皮薄的少女，被唱哭的不在少數。唱哭她們，能給漢文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刺激，甚至有那麼一兩個時刻，讓他誤以為自己已然大獲成功，而全然忘了要找個漂亮媳婦的初衷。

當然，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漢文其實也遭遇過幾次慘敗。

比如漢英的表姐，因長了一臉的麻子，綽號麻姑，比漢英要大上四五歲。

麻表姐路過漢文家門口的時候，正值盛夏，大地差點要被太陽烤出火來。

漢文渾身上下就穿了條褲衩子，正在家裡的池塘邊吃西瓜，突然聽到有人喊：「小地主，快出來，有大姑娘路過你家大門口了。」

漢文連忙扔下西瓜皮，躥到院子里，對著麻表姐高聲唱起來：「大姑娘……」

麻表姐倒是個痛快人，一聽漢文開口，就直接走進他家裡，隨手撈來一條凳子，大模大樣地坐了下來，還就真的準備做個地主婆了。

別人千言說，萬語勸，麻表姐只是不肯動身，大有不做地主婆誓不罷休的勢頭。

母親無法，只好和顏悅色地請麻表姐吃西瓜。

麻表姐一點也不客氣，

大大咧咧地坐在上位，嘩啦嘩啦地啃起西瓜來。

家裡一共買了兩個西瓜，麻表姐不費吹灰之力就幹掉了其中的一個，然後打著飽嗝，到她姑媽家上廁所去了。還好她是第一回來漢文家，不知道廁所在哪裡，不然，家裡遭殃的可就不單單是西瓜了。

這是漢文自打記事以來所遭受的第一次慘敗。以後，漢文不得不吸取教訓，只要是臉上有麻子的姑娘來了，趕緊退避三舍，決不拋頭露面。

漢豪的表姐是個歪脖子，因她特別喜歡罵人，人送綽號歪靶子機槍。

歪表姐現身的時節，已經是秋末，天氣已經很涼，她卻仍然穿著短裙。

漢文開唱：「大姑娘，你搖搖擺擺走哪方……」

歪表姐罵人的詞語已經像是子彈一般向他掃射：「你這個挨刀背時砍腦殼的短命鬼！」

漢文繼續：「等我嘛……」

「你這個吃藥上吊跳大河的夭壽貨！」歪表姐的火力依然兇猛。

漢文還想唱下去：「等我嘛……」

歪表姐的拿出痛打落水狗的架勢：「等你？等你被火燒還是等你被水淹，等你被炮打還是等你被斧砍，等你頭頂生瘡腳下流膿還是等你七竅生煙？」

漢文無法再唱下去，只好認輸。

歪表姐卻不依不饒，在漢文家的院子里反覆橫跳，又罵又叫。

幸虧周圍一個觀眾都沒有，父親、母親、姐姐和哥哥又都不在家，祖父又是個聾子，漢文才得以躲過一劫。

歪表姐把漢文罵得狗血淋頭，然後趾高氣揚地走向她姑媽家。

同樣，吸取這次的教訓之後，漢文再也不敢招惹那些鐵嘴鋼牙的姑娘們。

漢傑的表姐是一個左撇子，力氣出奇的大，人稱麒麟臂。她的一條左臂，讓眾多男孩都聞風喪膽。

左表姐路過漢文家門口的時候，已經是寒冬臘月時節。

那天，天降大雪。

風雪交加之中，左表姐就像豹子頭林沖一般，踏雪而來，渾身上下都是英雄氣概。

換作以往，漢文是絕對不會惹她的。但這天他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葯，居然膽大包天，對著她唱起歌來。

「大姑娘，你莫慌，你搖搖擺擺要走哪方？等我嘛，我家有錢又有糧，有車還有槍，我要娶你做婆娘！」左表姐居然讓漢文把歌唱完。

剛唱完歌，漢文就感到大事不妙，但左表姐已經挨得太近了，他已經無法逃脫。

漢文終於嘗到傳說中的麒麟臂的滋味。左表姐用麒麟臂夾住漢文的脖子，一用力，讓他差點喘不過氣來。

左表姐問漢文：「還要娶我做婆娘不？」

漢文不得不示弱：「不要了。」

左表姐又問漢文：「你家有錢又有糧？」

漢文甚至疑心她的真實身份是個劫富濟貧的英雄，連忙搖頭，說：「有是有點，但絕對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多。」

左表姐繼續追問：「你家還有車和槍？」

這下漢文又疑心她是公安局的便衣警察，趕緊否認：「根本沒有槍，是我在吹牛；也沒有車，雖然以後可能會有。我老爸正在籌錢準備買一輛大卡車呢。」

左表姐覺得讓漢文吃的苦頭已經足夠了，便鬆開左臂，讓他得以大口喘氣。

從此，如果某個姑娘的左臂看上去比右臂粗壯，漢文是絕對不敢上前去招惹的。

不過，瑕不掩瑜，零星的幾次失敗，並不能妨礙漢文成為這遊戲的大贏家。

總之，沒有遇到茜茜之前，漢文大抵就是這麼一個男孩子——一個長相出眾，整日無所事事，衣兜里常常能掏出幾顆大白兔奶糖，總是追著陌生女子唱求偶歌謠的小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