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蘇幕遮
老太君皺著眉沒說話,屋內一時也沒人敢出聲,連正在斟茶的丫鬟都停下手來。
說得上話的嬤嬤如今不在屋裡,丫鬟們只好靜靜侍立,等候吩咐。
老太君出了一會兒神,才道:「謝家的、林家的幾個在花園裡嗎?讓她們好好伺候縣主。」
大丫鬟連忙捧了茶過來:「回老太太,幾位嬤嬤已經去花園裡幫忙了。您就等著她們來回話吧。」
老太君似沒有聽見她的話一般,搖搖頭自顧自道:「不應該啊,喬家不是如此門風……」
周府自從出了中宮娘娘,在京中的地位自然就變得微妙起來。嚴夫人家世不顯門第不高,周府一直由吳老太君掌家。直到孫輩長成,也到了吳老太君逐漸該放權的時候了。
不過今日春宴,因為請了柔安縣主,老太君還是把身邊的幾個老嬤嬤都派去了花園,一時也不顧不上體貼兒媳的臉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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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府的花園不大,女眷們所游的內園更是精巧。喬琬對園子並不怎麼感興趣,畢竟她是慣與嘉寧公主在毓園遊玩的。哪怕前世成親后交遊,她也再沒見過比毓園更別緻雅趣的園子。
京中宅邸的內園,不過是大同小異的盆景、湖石與花屏一類,那些芭蕉樹、薔薇架和錦雞、孔雀幾乎是家家齊備。若有池子,還可以種些荷花養些錦鯉,便有風亭水榭度夏。
不過周府這次春宴,確實是下了功夫,尋來了不少難得一見的牡丹品種。這些珍品擺在園子原有的牡丹叢里,高低錯落,花了不少心思。
不遠處的軒屋內,有女樂師在撫琴奏樂。周芸開席后帶大家賞了一番牡丹,又作了一輪詩。如今相熟的少女們或是鬥草觀花,或是品茶下棋,也有談論花器的,似真準備要插花獻與老太君。
除了周芸時常照顧喬琬一二,在場的少女幾乎對她都是敬而遠之。一是本就不熟悉,家世也不親近;二是珍惜才名,生怕多與未來太子妃說兩句話,惹上一個攀權附貴的名兒。
喬琬倒是樂得清凈,她找了園中一隅觀湖石的小軒室坐下。
疏影見四周無人,才道:「竟沒想到,小姐在先周皇后府上受到這等冷遇。」
清晝也有些憂心:「周府為何不允小姐拜見老太君?傳出去也太不敬了。」
「倒也不妨事,只是有些無趣。」喬琬托腮望著那湖石。
這園子講究的是文人清儉,粉壁灰瓦沒有彩繪,學的是江南園林的移步換景,花屏、軒室、門洞隔出不同的景緻。
喬琬不禁想起先皇後周氏,想她在這裡的度過的童年時光,想她嫁入東宮又入主中宮時是怎樣的心情。她又想到太子,如果周皇后還在,如今的一切會有什麼改變?太子或許就不會由天子親自教養,這是利是弊?
正在喬琬胡思亂想之際,軒室外響起的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這間觀石的小軒室恰巧就在薔薇花架附近,臨著一排翠竹,正是門可觀石,窗可觀竹。
那幾人或許是沒注意到竹后的軒室有人,在小徑上邊走,邊談論了起來:「今日見了柔安縣主,我又想起那日詩會沈家小姐的哭訴來……」
「噓,快別說了,那康平伯家風不正,無需多談。」
「有甚好緊張,我們又沒說縣主壞話,只不過沒想到最終是她……」那人停了話頭又道,「今日如此,可是老太太都不願見她?」
「她來的這般晚,怎麼還想讓我們等她拜見了老太太再開宴?沒得她折騰人。」
「誰知道她用了什麼手段,老太太定然也是不喜。不知為何東宮終是選了她,也許是什麼家學淵源……」
旁人急道:「哎呀,噤聲!」
喬琬轉出軒室,冷笑一聲:「家學淵源?還請這位小姐與我好好分說一番,是什麼家學淵源?」
小徑上幾位不是別人,正是周府親戚家的小姐。被抓住話頭的是年齡最小的一位,此刻臉漲得通紅,吶吶道:「你,你怎麼偷聽人講話?」
「偷聽?」喬琬笑道,「各位從我休息的軒室前走過,邊走邊大聲議論,竟然不是故意說與我聽的,而是我在偷聽?」
年齡較大的兩位急忙道:「縣主息怒,我們不是故意的,家妹年幼……」「小妹,還不道歉!」
喬琬道:「不敢當這道歉,免得府上再說我沒得折騰,仗勢欺人。只不過說我今日晚到,我竟十分好奇幾位請帖上的時辰……」她話音未落,就見面前幾位面有難色。
疏影適時圓了一句:「小姐,她們怕是沒有收到請帖。」這句話像是一道響亮的耳光,令三人都垂下了頭。
喬琬瞭然,今日在場眾人家中雖多是京中小官,但與周老爺或屬同科進士,只有這幾位親戚小姐家世不顯。她有些奇怪自己明明比請帖上的時間提前了些許時候來,怎麼還是「到得這般晚」?難道今日真是這周府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喬琬不明白周府的用意,她相信以東宮此時之勢,不是被迫接受的賜婚。可周府今日的態度,是會錯太子之意,還是與太子並不同心?
如果是前世,喬琬並不會將這點口角放在心上。可今時不同往日,她需要弄明白這樁樁件件,不能為自己府上,甚至東宮、長春宮添麻煩。
喬琬思緒飛轉,心中有了決斷。
她母家是侯府,自己也因父親立功而蔭封了縣主。這周府當家還在翰林院熬著永不會出頭的資歷。甚至要論外戚,中宮已無人,而喬太后如今還坐鎮長春宮。
她在周府面前本就是可以挺直腰桿的。
矜貴了那麼多年剛剛重頭再來的喬琬,還未學得面面俱到、長袖善舞,她不願再去想其中緣由,她要借勢逼出個緣由來。
「原來如此,」喬琬道,「我乏了,正是該去向老太君辭行,再問一問這『家學淵源』是何意,原來周翰林府上竟是如此議論侯府與長春宮!」
喬琬一句話挑明,嚇得面前幾人兩股戰戰,要不是小丫鬟攙扶著,幾乎要跌坐在地。
最小的女孩嚇得撲倒在喬琬身前:「是我錯了,求姐姐饒過我!不,求縣主饒過我!饒過民女吧!」
喬琬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她不是沒有見過僕婦撲在自己面前痛哭,可眼前是個往日與她無冤無仇的小女孩……
另外兩位少女也慌忙要跪下,喬琬令疏影上前扶住了她們。
喬琬道:「我只論一件事,今日這請帖的時間有異,平白令我成了無禮數之人。你們告訴我今日列席之人到席的時間,我就放你們離去。」
周府親戚家的三位小姐此時都已經滿面淚痕,互看了一眼,沒想到縣主竟是因為此事著惱了,趕忙將自己記得的時間順序一一報出。
喬琬垂眸,原來自己請帖的時間確實有異。
雖然這薔薇花架與觀石室偏僻了些,但內園不大,幾人的動靜還是引來了旁人。她們見三姊妹在喬琬面前哭得妝都花了,連忙問道:「這是怎麼了……」
有脾氣急躁之人道:「縣主好大的威風!」
三姊妹忙道:「不怪縣主,是我們說錯了話……」但這話竟是火上澆油,直教當場的人更覺得柔安縣主仗勢欺人。
喬琬穿著鵝黃的大袖羅衫與豆綠的衫裙,石榴織金花披帛挽在臂間,成簇的木香簪到鬢邊,襯著她臉上小巧的黃花鈿,看起來是個極鮮妍可愛的豆蔻模樣。
她此刻面色沉靜,即無怒色,也無慍色,只是嫻靜獨立,絲毫看不出什麼仗勢欺人的模樣。
周芸慌了手腳,她本就不是善於交際的性子,此時不禁看向了其餘人中家世最顯的程皎。
程皎眉尖微蹙,她是知道喬琬從前脾氣的,能讓這位恪守外戚低調的縣主訓斥成這樣,必然事出有因。但不論是什麼事,如今是在太子母家府上,程皎不願多言。
好在喬琬也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她望向一位僕婦:「這位嬤嬤看到了事情的經過,可願與我一同去給老太君請安?」
周芸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那正是老太君房裡的謝嬤嬤。她立刻鬆了一口氣:「這位正巧是老太太房裡的謝嬤嬤呢,與姐姐一同前去正合適!」她轉念一想,又有些退縮道:「我也與姐姐同去……」
這位謝嬤嬤是個面色嚴肅的老僕,她行了一禮道:「僕婦方才不敢插話,望縣主見諒。」她轉頭又對周芸道:「老太太也想著見縣主呢,小姐不必同去,在此安心與大家遊玩便是。」
喬琬頷首道:「是我脾氣急躁,讓嬤嬤見笑了,還請嬤嬤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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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嬤嬤還未將喬琬引至老太君的住處,但先一步回來的林嬤嬤已經將方才的事細細報了來。
吳老太君一聽就明白了其中緣由,不禁大嘆一句:「這蠢婦人!」
屋子裡靜得落針可聞,林嬤嬤說了句:「太太也是為了芸小姐……」
老太君打斷她道:「芸姐兒不善交際,這不是什麼大錯。但她不該拿了未來的太子妃做筏子,給她自己的女兒抬轎!」
喬琬繞過正堂影壁時,隱隱約約從門帘后聽到一句:「終是小門小戶家出來的……」心中立刻明白了今日蹊蹺,原來這下馬威似乎是那嚴氏的主意。
作者有話說:
婠婠挺直腰桿:掐指一算,今日也要學著仗勢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