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堂前燕
吳老太君的住處在正堂的後院,穿堂當中有一影壁。繞過影壁就看到五間上房,廊下掛著鸚鵡、鳥雀的籠子,幾個小丫頭等在門外迎人。
小丫頭們見到謝嬤嬤引來的喬琬,一時還不會認人,有些猶豫。
謝嬤嬤道:「這是柔安縣主。」
小丫頭們行了禮,立刻歡欣雀躍掀了門帘:「老太太,柔安縣主到了!」
喬琬進了屋,就見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婦人坐在上首。她穿著半新不舊的綠底織金纏枝花襖,百子裙襕的馬面裙,頭戴翠葉金冠、錦緞抹額,神色慈和。
旁邊有丫鬟婆子侍立,方才還在說話的眾人見了她進屋,登時安靜了下來,齊齊行禮。
喬琬絲毫不怯,她站定后規規矩矩地向座首的老婦人行了大禮,道:「柔安請老太君安。」
吳老太君受了這一禮,這才笑道:「我的兒,你今日受怠慢了,我都知道了。快坐到我身邊來,讓我好好瞧瞧你。」
喬琬有些疑惑,這周府的老太君的神色不似作偽,但怎會對她如此親熱?明明從親戚家的姑娘們口中,也知周府上下應該不太滿意東宮這場婚事。
吳老太君見她猶疑,又道:「快坐到這裡來。」
侍立在一旁的嬤嬤過來引著喬琬到老太太身邊坐下,又令丫鬟們上了瓜果茶點來。
丫鬟端上茉莉香片,一時間滿屋生香。
吳老太君道:「我也不知你愛喝些什麼,這是茉莉窖的蒙頂甘露,很是清香甘醇,我嘗著很好。」
喬琬忙道了聲謝。
吳老太君又牽起喬琬的手,細細將她打量了一番:「不愧是毓秀風致的宣寧侯家女郎,你平時在家裡喜歡頑些什麼?讀書么?」
喬琬柔聲細細答道:「回老太君話,平時在家裡就是做些針線女紅、淘洗胭脂、合香插花,天氣晴好時也會到莊子上騎馬、釣魚、放風箏。在家裡隨先生讀過幾年書,還與兄長一起學了幾筆丹青。」
「好,好!女孩兒就是要這樣快活才好,」老太君笑道,「我們家芸姐兒就是太過安靜了些。」
喬琬道:「芸妹妹文采斐然,我是學不來的。」
吳老太君道:「她喜文墨是隨了她爹,但也該多動一動,身子才能康健些。說起來,你家裡怕是都不知道,我年少時曾與你姑祖母要好過。你如今的神采,倒是十分像她……」
喬琬從未聽說過此事,她垂下眼,心裡有些疑惑,但面上絲毫不亂道:「小女竟不知道府中與老太君的淵源,沒有提早來拜會,真是失禮萬分。」說著,又要站起身拜下。
吳老太君笑著拉住她:「今日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你還真是像她,不會稀里糊塗地受這口氣呢。至於那幾個不穩重的小姑娘,我會讓她們家大人多加管教。」
喬琬聽老太君的語氣,與太后似是真的熟稔,不禁好奇起來。不過她心中也有些許苦澀,她終究是比不上姑祖母的,否則前世也不會渾渾噩噩如斯。
吳老太君見她滿面好奇,卻按捺著沒問,也不賣關子:「我幼時與你們喬家住在一條街上呢,我同你的姑祖母也曾是春宴上的手帕之交。只是當時,玉京還不是都城,那已是前代的事了……」
喬琬立刻明白了,喬家在前代時就是簪纓世家,能與喬家毗鄰的吳家怕也曾經家世煊赫。
之後喬家隨高|祖起義,因功封爵,而吳家或許在亂世中逐漸沒落了。畢竟吳家本家已漸無姓名,而這姻親周府除了曾經出過一位皇后,在玉京勛貴里也是十分不起眼。
吳老太君又道:「今日的事情,我雖還未問詢清楚,但也能想明白一些。說出來不怕你笑話,你收到的那張帖子,所寫時辰怕是被人往後拖了一拖。」
喬琬沒想到吳老太君說得這般直白,她手裡還托著茶盞,一時竟忘了喝茶。
老太君見她這樣,倒是噗嗤一聲樂了:「我這老婆子喜歡直言不諱,你在我這裡不必拘束。
我那兒媳,出身門第不高,想法也有些狹隘。她或許是怕芸姐兒不善交際,不知該如何同時接待你與那些女孩兒。又臆想著你是縣主,即將入主東宮,遲些到來才顯得威風排場,於是把你請帖上的時辰往後改了一些……這時候,她倒是想不起我來了。」
這確是一番十分直言不諱的話,喬琬只能低頭喝茶,不知該如何接話。
吳老太君也沒打算讓她接話,自顧自接著道:「你不要想著我老人家是要包庇她,或是順著她給你沒臉。該申飭她的,我替你來做。你還年輕,不必為了這起子事又被別人編排一番。芸姐兒今日請到園中的,那些個家裡可不是與你一心的。」
如果是之前的這個年紀,喬琬怕是不會那麼明白老太君的意思。但今時今日,不管是為了遮家醜還是其他,喬琬都知道老太君所言非虛,也算替她著想了。
前世的她實實在在經歷了往後的八年,哪怕她再糊塗,也知曉朝堂上黨爭漸起。先是因為邊疆戰事的文武爭鋒,太子薨后又有奪嫡之亂。
之前玉京中關於東宮婚事的那些流言,從何而起,也並沒有表面那般簡單。喬琬這些天也想明白了,從賜婚的那一刻起,攻訐她就無異於直指東宮。
老太君見她明白,滿意地笑了笑,忽而話鋒一轉,又道:「之前的事我也想與你說,康平伯家的那個小子,很不像樣子。郎君娶妻之前,要說房裡有幾個長輩賜下的丫頭,也算常事了。但未婚就安置了外室,從未聽過這等事!還沒有娶妻,這就先給了未來的妻子沒臉,誰還敢嫁到他家裡去呢?不知道他院子里還有多少事端,要亂成什麼樣子!」
「看來康平伯這麼多年真是沒什麼長進,治家無方,他的夫人也是愚了心思!」
喬琬倒是樂意聽人罵康平伯府,不過她也及時回過味來,澄清道:「之前坊間傳言我與康平伯家的婚約不可信,請老太君放心。」
老太太道:「我自然是不信的,其他傳言我也不信。雖然這麼些年過去了,但我知道太後娘娘的心思不會變。為了雍雲六州,她是不會讓府中再出一個中宮娘娘的。」
「我的兒,太子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人,是他對不起你們府上啊……」
「老太君,您不必這樣說。」喬琬連忙放下茶盞,卻見老人眼裡似有一絲淚光。
「經歷過那十年,誰不想奪回雍雲六州呢?」吳老太君握住了喬琬的手,「我曾經登上堆綉高閣就能望到城外狼煙,我們女兒家只是不說罷了,哪是那木石泥人呢?只可惜我家老爺是被打怕了,幾年前還想阻你父親出兵……」
喬琬連連搖頭,她不敢議論這些。
她明白吳老太君的意思,也明白父兄的抱負,可她此時哪有這麼大的志向?哪怕沒有嫁入東宮,再過幾年宣寧侯府也即將闔府不存了,收復失地如何輪的到他們喬家?
吳老太君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別怕,我不說了。我這是一見了你就親切,想起了許多往事。只可惜我已是個一眼望到頭的老太婆了,也不知還能見你幾面。」
喬琬輕聲道:「我可以常來給老太君請安。」
吳老太君卻道:「你常來看我,反而不好。連我那外孫,都不敢來看我啊……不過我今日見了你是如此明白人,心裡高興得很。我聽聞長春宮還沒接你們家的摺子,但我這個老親家的臉面,她估計還能一看吧。」
「老太君,您是說……」喬琬用幾分驚喜的目光詢問道。
「她或是一時還轉不過來彎來,我只能也上折替太子求情了,」老太君對她眨了眨眼,「你且等幾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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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琬沒再回到花園的春宴上,徑直從老太君這裡告辭回府,依著老太太的意結結實實地擺了回排場。
周府里老太君遣人去花園裡如何分說,又如何申飭嚴夫人,喬琬已經不得而知了。在回去的路上,她突然想明白,當年周皇后是如何在玉京一眾貴女里雀屏中選。
太后相信吳老太君教養出來的女兒,又恰好周府家世不顯,父兄清貴,真是再適合不過的太子妃人選了。就如同今日老太君一見了她,全然的親切,也是看在了太后與宣寧侯府的教養上。
喬、吳兩家因亂世斷了通家之好,但卻在多年前春宴上同游的女子心中,有著一份無言的信任。
思及此,喬琬的心不禁有些發沉。她在吳老太君這裡終於確定了長春宮不願召見侯府女眷的原因。
喬琬明白太后眼睜睜看著宣寧侯府志向再次斷絕的愧疚與苦痛,這也是她即將經歷的。
但,侯府現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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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幾日,京中果真沒有任何關於周府春宴的傳言。未來的太子妃登門太子母家這件事,彷彿和玉京里其他所有春宴一般尋常,只留有牡丹詩幾首。
玉京貴胄中好事的眾人正覺無趣之時,長春宮裡的太后終於養好了身子。
長春宮開了宮門第一件事,竟是將康平伯夫人召入宮中一頓申飭。
原來康平伯府本是遞了請太后賜婚的摺子上去,太后考察長公子一番后,代侯府拒了這樁婚事。沒想到康平伯府竟然心生怨忿,在天子賜婚東宮后,傳出了不實的流言。
康平伯府自然不敢擔下這怨忿之實,只說是下人以訛傳訛,康平伯夫人被申飭得差點當場脫簪謝罪。
傳言康平伯夫人回到府上就大病得下不了床,她的母家都派人去看了幾次。明明正值春日,伯府家眷卻再也不敢出門了。
喬琬最是清楚康平伯府從未向長春宮遞過請婚的摺子,太后此舉是為了維護太子與她,更是替她出氣。
果然不日,長春宮召見的旨意就傳到了宣寧侯府,喬琬還有些許不安的心,終於落到了實處。
作者有話說:
文中「前代」皆指前一個朝代,如宋前代是唐。
而「前朝」是指本朝代的前一位皇帝,正是「三朝元老」這般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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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端午節好~
文名暫時改啦,因為之前的名字被說顯得不夠積極。原本改了一個版本,結果和大佬撞文名了,真的太難啦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