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畫娥眉
這日的慶賀禮賜宴后,東宮大婚的所有儀式都結束了。喬琬本該輕鬆一些,但回元熙宮這一路卻有些神思不屬。
回到會寧殿梳洗罷,太子才進門來,身上還帶著淡淡的酒氣。
喬琬親自給太子倒了茶,並沒有說什麼。
「今日父親賜宴,多飲了幾杯,」榮諶倒是會意,「已經喝了醒酒湯,無礙。」但他手上還是接了茶盞,略飲了一口。
喬琬想開口,但看了看收拾衾褥的宮人,話未說便咽下了。
會寧殿的規矩,晚間宮人、內侍都在外間守夜。似是因著太子近些日子頭疼難眠,裡間也不留燈。
安寢時,帳幔內一片黑。除了大婚當日沒睡著,前幾日喬琬因每日禮儀疲累,總是很快入眠。今天她心中有事,只盯著黑魆魆的帳定發獃。
猶豫片刻,喬琬還是開口了:「殿下,您睡了么?」
她的聲音在床幔內,雖輕緩卻被襯得清晰,還帶著些許囁嚅。
身側之人的聲音十分清醒:「怎麼了,睡不著?」
喬琬不敢轉過臉去,只自顧自說:「殿下,明日三司九掌來見,可有您用不順手之人?」
榮諶道:「我平日不喜宮人近身,三司九掌的女官你看著用人,用不順手的直接稟告群玉宮便是。」
喬琬知道東宮三司九掌女官與東宮六局的宦官為了爭權,有幾分不對付。太子不喜女官、宮人近身,多用內侍,本來三司應該趁機依附太子妃之勢才對。
不知是不是大婚之夜,太子因頭風宿了偏殿,讓三司女官以為她是個可以拿捏的。
喬琬想了想,她可以先從三司入手觀察,六局看太子的意思,如今暫且不必過問。
停了片刻,喬琬又有些艱澀道:「不知,太子想如何處置司寢宮人?」
身側一動,喬琬感覺太子似乎側過身,在看著她。
在這個黑魆魆的帳子里能看到什麼呢?她心想。但她又覺得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有些太吵了。
「我還以為你不問了?」榮諶聲音帶笑,「前日回來你就有心事,我特地遣人去了一趟長春宮……」
「啊!」喬琬小小驚叫一聲,她覺得自己的臉紅透了,整個人都往下滑,埋進錦被裡。
「你倒是沉得住氣。」
「殿下……」喬琬悶在被子里連忙求饒。她也不知自己為何會有這般情態,只覺得萬般丟人。
榮諶似乎真覺得有趣,輕笑了幾聲才道:「不必擔心,沒有司寢宮人。」
喬琬有些疑惑地從被裡探出頭,錦帳內她只能看見太子一個模糊的輪廓:「怎會沒有?」
榮諶伸手,幫她把被子掖好:「本是有的,群玉宮和長春宮都選了人送來……」
「然後呢?」
「我不願意用,當時我想風月之事若不是發乎於情,只隨便找一個人來,與牲畜交|配有什麼區別?」榮諶頓了頓,道,「父親並不理會這種事,祖母也由著我,但是不知是何人把催情香交給了司寢宮人。」
喬琬一驚。
「倒也是大膽,似乎有人覺得孤會迷戀這種事。」榮諶冷冷道。
「那香對身體可有損傷?」喬琬忙問。前世她與嘉寧公主交好,極少聽聞太子有恙。她猜想過太子被廢后驟然病重的原因,無外乎急病、被逼自戕,還有一種就是被人毒殺。
榮諶一怔:「你倒是不關心結果如何?」
喬琬有些訕訕,她道:「殿下自然是有自制之力的,這種葯不過是放大感觀,教人意識模糊,又不會使人變成傀儡、禽獸。」
榮諶挺滿意她的回答,直截道:「我吐血了,小病一場。」
喬琬驚得幾乎要坐起身,榮諶安撫地拍了拍她,輕聲道:「你那日不是問為什麼東宮不喜燃香嗎?那次之後,我便不喜,直到上年安神香一事,我便不再用香了。」
難怪當時太子會提出查驗安神香,原來是有舊案在此。
喬琬忘了自己此時極是貼近太子,只輕聲問:「那司寢宮人如何處置了?」
「交由左金鱗衛,」榮諶的聲音幾乎就在她耳邊,「如安神香案一般,涉案之人皆自盡了。長春宮送來的那位堅稱萬事不知,便只圈在屋裡。畢竟此事不可外傳,那宮人又是祖母所賜……」
「前日祖母與你說起司寢宮人之事,也是提醒你,如今由你來處置正好。」
喬琬思緒飛轉,沒想到宮中毒香之案不止一起,先有催情香涉及貴妃娘娘所賜宮人,難怪安神香涉及谷公公卻並未重罰,只怕天子覺得他們都是些明面上的跳板。
她又想到自己因為太後娘娘一句提點,就在太子面前心思輾轉了三日,真是丟盡顏面。
喬琬在心裡嘆了一聲,輕輕一動,就發現自己被太子連人帶被擁在懷中。
「害怕嗎?」
喬琬這才發現太子的聲音近在耳畔,清淺的氣息令她戰慄。
「不怕,」她忍著沒動,只輕聲說,「我定會整肅宮人,保護殿下。」
榮諶沒有說話,喬琬只覺得他的懷抱倏然一緊。
「睡吧……」片刻,才有人在她耳邊輕輕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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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太子要去天章閣面聖,喬琬不敢貪睡,忙跟著起來。
太子梳洗罷,見喬琬還在對鏡梳妝,突然道:「婠婠,我為你畫眉罷。」
喬琬笑道:「殿下不是要去天章閣么?」
「如今時間尚早,」榮諶挽袖,「況你我新婚燕爾,我自當為你畫眉。」
喬琬不知太子是玩心大起,還是又要「愛重於她」,示意清晝開了妝奩。
「殿下喜歡螺子黛還是香墨?」喬琬問道。
榮諶看了看,取了青黛:「今日畫長娥眉可好?」
喬琬面上只是笑,心中卻有湧起一股沾著酸澀的溫情,明明此刻他們看起來是恩愛夫妻,她卻知曉太子是逢場作戲。
勻了面,喬琬抬起臉來,垂眸讓太子為她畫眉。
榮諶先是伸手撫了撫她的眉,劃過想要的長度,才拿那十金一枚的螺黛畫起來。
喬琬覺得細細密密的癢,乾脆閉上眼睛,任太子施為。
榮諶原還認真畫了幾筆,復又望著新婚妻子緋紅的臉,只覺得她雙睫微顫,竟像蝶翅般可愛。
喬琬等了片刻,黛石不再落在眉上,她疑惑地睜眼望去:「殿下,可是畫好了?」
榮諶回過神來,柔聲道:「待我再畫幾筆……」
會寧殿內的宮人都屏息垂首而立,清佩姑姑還有白英帶著幾個小黃門在外間等著,春風拂過紗幔珠簾,偶有輕輕的叮鈴脆響。
這一段安寧的繾綣,只二人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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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寧殿外,三司九掌的女官已經候在廊下多時了。
見紫菀和白芍從殿內出來,張司閨朝她們使了眼色。
二人見了,紫菀只朝她們一禮,自顧去了。
白芍看了眼門外候著的小黃門,見那幾個只把頭垂得更低了些,這才走到近前行禮道:「殿下如今方才傳膳,還請各位稍等,只司饌稍後先進來吧。」
張司閨道:「今日怎麼晚了這些時候?」
白芍道:「殿下方才在給娘娘畫眉,說了會兒話。」
張司閨皺眉不言,白芍了行了禮,便告退了。
太子不喜宮人近身,三司九掌平日不及東宮六局受器重。他身邊的清佩姑姑是從慈元宮調來的老人,占著東宮宮令女官的位置,連會寧殿的宮人都是她親自選的,平日自成一派。
張司閨想過許多回,待太子妃入宮,她才有出頭之日。
張司閨曾聽聞,東宮詹事想擬求劉家小姐為太子妃,太子卻無故變卦了。東宮大婚那日,她終於見到這位傳聞中太子一心求娶的貴女。太子妃雖然容色出眾,但難掩剛剛及笄的青澀純稚。
大婚當夜,太子夜宿偏殿,眾人竊竊私語一晚,只當太子是惱了年輕的太子妃。長春宮逼娶的傳言又添了幾分真……
哪怕太子妃娘娘是太后的侄孫女,長春宮也管不了太子的心思。張司閨不禁想,如果自己在太子妃最難的時候出現,是否可以叫她更得用些。
第一日沒有及時拜見,卻是一步臭棋。
清佩姑姑那日的冷眼,叫張司閨想起來都咬牙。后又有司饌回來說了,只怕都是她們想瞎了心。正如今日,她們在外吃風喝露,殿下與太子妃娘娘還在畫眉呢。
喬琬不知張司閨是怎麼想的,她陪太子用了早膳,親自送他到宮門外,正如殿下那日送她。
「到這裡便可,還有人等著你呢。」
「殿下回來用午膳么?」
「說不準,今日好好歇息,午後不必再等我了,」榮諶望著喬琬的面龐,忍不住又伸出手指,輕輕劃過他畫的長娥眉,「我晚上回來陪你用膳。」
喬琬忍著向後躲的衝動,悄悄瞪了太子一眼。
榮諶朝她一笑,捻了捻指尖的青黛,這才登輦而去。
喬琬一如從前,行禮目送了太子儀仗片刻,才轉回宮中。
路過廊下時,她也不看行禮的三司九掌,只是稍稍留步。
「張司閨,東宮宮人名簿帶了嗎?」
候了半晌的張司閨垂首,恭敬道:「啟稟娘娘,名簿奴婢帶來了。」
「那便進來吧。」
作者有話說:
隋十金一顆的螺子黛傳言是波斯來的,到了唐宋以後流行用香墨了,而我,全都要~
東宮女官內侍的配置也是我瞎編的,不要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