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鍾離春
三司九掌女官共三十三人,其中司閨、司則、司饌各二人,每司屬員三掌,各三人。
如今隨喬琬進了殿內的,只有三司六位女官。
喬琬在會寧殿外間坐下,清佩姑姑親自為她端來了春茶。
「遞上名簿來。」喬琬並沒有寒暄,直接道。
殿內宮人皆垂首侍立,氣氛嚴肅。張司閨原本想著太子妃娘娘年輕,這幾日編了一肚子賠罪的話,此時卻都吐不出來。
清佩姑姑從張司閨手中接了東宮宮人名簿,親自呈與喬琬。張司閨心中暗罵,只怕是清佩教的太子妃撐住場面,畢竟她早就出宮做了太子妃教儀去。
喬琬接了名簿,一頁一頁慢慢翻看,一時殿內只有紙頁翻動的聲音。
東宮女官,多是當年冊立太子時調入元熙宮。天子體貼太子,還將原本周皇後身邊得用的宮人調送過來,如清佩姑姑。而當時尚未擢貴妃,調用任命宮人也有長春宮的手筆。
但時日久了,有女官、宮人或放歸或因病調離,削尖了頭想往儲君宮裡鑽的人可不少。
太子手裡有一份清佩姑姑整理的名簿,倒與張司閨獻上來的相合,只是那上面記錄得要比這份細緻多了。
例如張司閨與林司閨二位,是太和十七年新調入東宮,為的就是將來導引太子妃。清佩姑姑的名簿寫得清楚,一個走了貴妃的門路,一個則是太后選調的。
喬琬慢慢翻看到最後一頁,飲了口茶才道:「我聽聞從前爾等對宮令姑姑不甚敬服,如今恰我年輕,你們也不必多說什麼,只每一旬寫一份文書給我瞧瞧。」
三司面面相覷,張司閨小心問道:「不知娘娘所言,要奴婢寫何文書?」
「就寫這一旬做了什麼,與同僚如何分工,於宮務有何提議,」喬琬道,「寥寥數言即可,直接交與我看。」
「這……」謝司則也小心道:「平日宮務大同小異,娘娘若關心,奴婢們可直接來回話。」
喬琬卻道:「三司九掌每人都有,不可代寫。你們倒是想直接當面回話,我卻沒有那麼多閑工夫一一聽來。」
這是要做什麼?何至於此?
張司閨只覺得額上冒汗,這太子妃娘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這哪裡是要看工作文書,只怕是想看告密信吧?
如若這東宮宮人真的皆歸三司九掌管轄便罷,偏偏還有清佩與金鱗衛的武婢。如此多耳目之下,一時教人不敢輕舉妄動。
「東宮瑣事,一半已有內宦的六局接手,三司竟是忙得連提筆的時間都沒有了嗎?」喬琬問道。
「奴婢不敢。」三司連忙跪下。
「只是,從前宮中並沒有這樣的規矩……」張司閨硬著頭皮道。
喬琬冷笑了一聲:「我入宮,便有這個規矩了。哪怕就是陛下問起來,我也只管說是督促你們習文練字呢。」
一句話,卻是堵得六人啞口無言。
喬琬見她們不吭聲了,又道:「如今已經過了上旬,正好三日後便來我這裡呈上第一份。最好不要叫我知道你們沆瀣一氣、欺瞞於我,想進東宮的女官多得是呢。」
張司閨咬咬牙,最後掙扎道:「若有不通筆墨之人……」
喬琬將名簿丟到她的面前:「那我便要遣人去問問尚宮,是如何選了這樣的人入我東宮!」
待三司九掌退下,清佩姑姑才問道:「娘娘為何要看文書,讓她們單獨來回話也可。」
喬琬笑道:「如今我新入宮,為了執掌東宮宮務,正是該急於表現的時候,不論做什麼都不算出格。我不趁此機會折騰一番,顯得我年輕衝動,怎麼對得起看熱鬧之人呢?」
「況且三司九掌,混進來許多各有心思的。如今不按理出牌,攪亂一番,好叫姑姑替我看看,是誰在拉幫結派,又是否有可用之人。」
清佩姑姑應喏道:「娘娘心中有成算,奴婢便放心了。」
喬琬又叮囑一句:「每人的筆墨都要收好,誰知日後是否有用。」
清佩姑姑抬起頭,驚訝地望向年輕的太子妃。
「姑姑不必這樣看我,」喬琬慢慢飲了口茶,「凡事總是要多想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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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上午教訓三司九掌之事,不過半日就傳遍了東宮。
今日只喬琬獨自用午膳,但典膳局還是花了諸多心思。兩位司饌小心翼翼伺候,還不忘賠笑道:「娘娘還有什麼喜歡的小菜,只管叫奴婢去安排。」
「不必忙,我只略墊一墊。」
喬琬思量,若是要動東宮六局,第一個便是要拿典膳司開刀。畢竟按照她之前所想,前世太子無端病重,這典膳局也是極易動手腳之處。
在午膳撤下去之前,喬琬只囑咐道:「我素來不喜用藥膳,平日只喜順應時節的新鮮食材。司饌若有心,記得此事便罷。」
「喏。」兩位司饌忙應聲退下。
略歇了一歇,喬琬今日還有一件正事要辦。
「清佩姑姑,前日在長春宮,太後娘娘提點我要處置司寢宮人,」喬琬道,「昨日我已經問過太子殿下,他無意擢升那宮人,今日便送出東宮吧。」
清佩姑姑明白太子妃的意思,當時太后與貴妃各賜了一位司寢宮人,其中一位卻因私自用摻了毒的催情香而暴斃。
司禮監和金鱗衛便查無果,另一位司寢宮人只一口咬定毫不知情。為了不聲張此事,也為了探查黨羽,她在東宮被圈禁了多年。
如今由太子妃處置卻是個好由頭,至於她出了這東宮,又會被帶往何處,就不是她們所能知曉的了。
這位司寢宮人姓唐,她是被人梳洗更衣后帶到會寧殿前的。
玉京的春日總少不了牡丹與月季,仲春午後的日光照得滿庭花香醉暖。喬琬是在幾分昏沉間見到此人,頓時醒了神。
那少女因幾年的圈禁,面色蒼白如玉,身量瘦若纖柳。她眉尖微蹙,眸中含淚,雖是素麵卻不讓桃李。
太後娘娘當年確是認真替太子選的人。
那宮人在殿外認認真真地磕了頭:「奴婢多謝太子妃娘娘恩德。」
喬琬只是行事之人,她不知這宮人被送出東宮,又將何去何從,並不想應此謝恩。況且此人與當年毒香一案有何牽連,還未可知。
「出了東宮,好自為之吧。」
那宮人結結實實地又磕了三個頭,沒再說什麼,順從地跟隨武婢、內侍離開。
喬琬這頭剛遣了人出去,那一頭三司與六局所有人都知曉了。
「太子妃娘娘今日倒是忙。」張司閨忍不住念叨了一句。
一時間無人應和。
她看了眼沉默寡言的林司閨:「那唐巧兒可是你們長春宮費心挑的吧,在東宮獨一份兒這麼些年,今日倒是說遣就遣了。」
張司閨並不近會寧殿,她只知此人是東宮唯一的司寢宮人,當年送來時也是見過的,正是人比花嬌。可太子妃得閑第一日就把人給遣了,竟是連太後娘娘的面子都不給。
林司閨在窗下研墨,只是沉靜道:「你有這閑心,不如多想想那文書如何寫,如何得到娘娘器重罷。」
張司閨瞬間啞火了。抱怨歸抱怨,如若不是想得太子妃青眼,她挖空了心思進東宮又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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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太子依言回來陪喬琬用膳。雖常言道食不言寢不語,但喬琬從前也聽母親說,一家人和樂最是重要。
因此晚膳時,喬琬慢慢將白日之事說了。
這是榮諶第一回在用膳時,聽人慢慢與他話家常,他只含笑聽了,並不打斷。
有些話喬琬並不想讓司饌聽了去,漸漸便不說了。待晚膳后,用完了熟水,喬琬才問:「方才用膳時與殿下說話,殿下可覺得柔安失禮?」
榮諶奇怪道:「婠婠為何這麼想?」
喬琬有些羞赧:「方才殿下並沒有說些什麼……」
榮諶牽著她到自己身旁坐下,才道:「我方才只是想,尋常人家是不是如這般,常在晚膳或飯後圍坐在一起,說起日間發生之事。」
「柔安府上常常這樣,其他府上卻是不知了。」喬琬答道。
榮諶笑了笑:「所以我從前就說過,你府上很好。」
喬琬自是點頭。
榮諶又想到她讓三司九掌寫文書一事,覺得有趣:「你為何會想起讓她們寫文書來?」
「我無暇一個個問話,不如讓她們寫了文書來,翻看起來倒是快些。一則可以看出家世造詣,二則可以看出文思邏輯,」喬琬道一頓,「三則,還可留下各人文墨筆跡。」
榮諶聞言,鳳眸掃來:「你是如何想得要留各人文墨筆跡?」
喬琬心中一緊,自然是因為有前世被文書陷害之苦,今日才不忘此事。
「柔安今日見清佩姑姑的名簿上記載如此詳細,便細想還有什麼缺漏?后憶起宮中女官皆通文墨,乃是經過答題考試,層層篩選,自當還應留下她們的筆跡為憑。」
「不必緊張,我不過白問一句,」榮諶安撫地拉住喬琬的柔荑,「你想的很好。」
喬琬這才偷偷舒了口氣。片刻,她又鼓起勇氣,趁熱打鐵道:「殿下,如今我正是要『胡作非為』立威之時,六局中可有殿下用得不趁手之人?」
「哦,你是想拳打三司腳踢六局?」榮諶看向躊躇滿志的妻子,笑著點了點她的瓊鼻,「真是野心不小。」
作者有話說:
一些瞎折騰,不能只有當代社畜寫工作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