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西北望
幾日後,朝會上就見了西北戰報。如今還是秋季,北戎就已經開始擾邊,可見北地今年大旱的情況不容樂觀。
一如前世,朝堂上主戰與主和兩派爭得不可開交。
主和派的想法簡單,從前也並非沒有如今境況,只用糧食金銀換了北戎不再南下便是。
大鄴今年南方水患,北地大旱,本就糧食欠收。戶部更是叫苦連連,因為水患,今年河道上超支極大,不要說支撐西北軍的軍餉,就是糧草都難以維繼。
主戰派的意思也明確,西北前哨來報,今年北戎赤地千里,可不是簡單的錢糧可以打發。若北戎騎兵從雍雲六州南下,首當其衝的就是金州與涼州。這二州陷入苦戰還罷,若是失守,玉京只怕要如前代舊都了。
如今主戰與主和之間,文武對立反而不分明了。只因許閣老與太子皆進言,與其誓守金涼二州,不若殺其銳氣,將北戎擋在邊境外。
日子就這樣焦灼地進了九月,又是萬家賞菊的時節。
喬琬望著東宮庭院里的貢菊,根本無心欣賞。不知者倒無憂慮,可她今生從太子這裡聽到了更細的戰報,只覺得滿心焦急。偏偏朝堂上還在爭吵,天子至今沒有鬆口。
前世喬琬只知道今年北戎人又擾邊了,柴暉將軍先是受挫,但總歸勝了。她當時哪裡想得到,直至冬日雪災,一時餓殍遍地,竟也與此戰相關。世家富戶們開倉放了糧支持邊軍,到了冬日便說無糧施粥了。
世事艱難,彷彿救了北境,就得犧牲過冬的百姓。可被北戎劫掠的邊民又該如何說?喬琬只覺得心如亂麻。
從前也有過這樣的時日,外祖鎮國公滿門幾乎戰死沙場那年,冬天異常的冷。在她的記憶里,西北的戰事總是伴隨著嚴寒的回憶。父親奔赴戰場的那幾年,她印象最深的便是一家人圍坐在爐邊讓大哥讀邸報。
如今太子想讓父親再上戰場,喬琬心中充滿了恐懼。這是前世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她知道父親該去,至少要比柴暉合適。
可是她依然無法剋制地害怕失去父親。
榮諶從天章閣回來,見喬琬又是愁容滿面,只道:「早知我便不與你細說諸事了,倒是惹得你寢食難安。」
喬琬勉強笑道:「表哥說與我才好,好過我胡思亂想與瞎猜。」
她遞了熱茶飲過去,問道:「今日如何?」
榮諶搖頭:「不知柴家與麗妃使了什麼主意,父親倒還是屬意柴暉。你知柴家是武舉起家的,甚至祖上因落魄才從軍。如今面對西北地貌與北戎騎兵,柴暉這等人無異於紙上談兵。」
喬琬知太子是因前世的戰報才這樣說的,這可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戰事。她穩了穩心神,道:「表哥,四殿下前世只出宮做了寧王,聽聞他有回狩獵受了重傷,風光一時的柴家也再沒有起來過……」
榮諶看向她。
喬琬有些不自在地別過臉去,只道:「今生,也讓貴妃娘娘出口氣吧。」
榮諶伸手,輕輕拂過她的面頰,嘆道:「婠婠,開弓沒有回頭箭,我與老師舉薦的是你父親。」
喬琬微微顫了一下,終是道:「這也是我父親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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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沒有心力關心西北戰事,自從發現天子似是在煉丹,她本就煩心,而清虛道長的推諉更是叫她煩憂。
從前夏日避暑時,太后常去京郊御苑,曾經也到過翠雲山的玉清觀。那清虛道人慣見了達官顯貴,瞧著是通透自然、不卑不亢。太后見她有幾分出塵,也曾問過她的過往。她只說是年幼戰亂時,逃至道觀,出家至今。
可太后想不明白,如今她追問那李道長之事,怎麼卻問出個天機不可泄露了?裝神弄鬼,有何天機!
太後生長在前代末年,並不通道家。她原本大可派人拘了那道姑審上一審,但此時朝局皆在討論西北戰事,她不願意再因此事令天子煩擾,如今竟有些投鼠忌器。
她也有心讓心腹親自去翠雲山問個清楚,但論道神佛,終究沒有個合心意的人選。
拖了月余,朝堂上已然塵埃落定,天子最終是選了懷遠將軍黃靖支援西北。
錦雲宮內,松月與風泉只垂首立著,連向來伶俐的松月都不敢多說一句話。
麗妃蹙著眉,面色並不好看:「懷遠將軍?為何是他,他去年不是剛剛班師回朝?」
雖說這黃靖是當今一手提拔起來的,但柴暉也不遑多讓。為何偏偏又選了這個剛剛從西北撤回來的人?
柴家的孫媳婦劉氏只是低眉順眼道:「娘娘,此事確實蹊蹺……只是當初答應推舉老爺的諸位大人,都臨時告罪了。老爺和太太請問一句,娘娘在宮中可是得罪了貴妃娘娘?」
「貴妃?」麗妃聲音一緊,她端詳著劉氏的神色,「為何提到貴妃?」
李氏心中暗暗叫苦,婆母竟是把這差事推給她。但她面上依舊強作鎮定:「老爺說,怕是蘇家在其中出了力。只是一時不明白,蘇家為何突然從中作梗。是民女不會說話,叫娘娘見笑了。」
「貴妃……」麗妃喃喃道,「我卻是忘了,那個無兒無女的木頭人,她那小官父親在朝中也有些年頭了。」
劉氏垂著頭,只當作什麼都沒有聽清。
「是我欠考慮了,」麗妃回過神來,「竟是沒想到貴妃在此橫插一杠。你回去與我兄長說,不要著急,柴家還有機會。貴妃之事我會想辦法處置……」
劉氏只道這位姑姑在宮中不算受寵,怎麼說話口氣竟這樣大?但她也只是陪笑著應喏,不敢多言。
送走了唯唯諾諾的娘家人,麗妃只蹙眉不語。
松月端了熱茶上來,就聽麗妃道:「老千歲死了沒?他身邊的不是都被夷了族?金鱗衛都沒查到的事,蘇宜為何會篤定對柴家出手?」
「娘娘,萬大人說陛下確實不再追查了,那老千歲如今成了人彘,根本不會開口說話哩。」松月輕聲道。
麗妃穩了心神道:「我觀陛下自煉丹以來,身體康健不少,我們還有的是時間。看太子能忍上多少年?」
「只怪柴家託身不好,」她微微一嘆,「再尋時機罷。」
喬琬自然也是得了消息,沒想到天子最終竟是選了黃靖。他可是當真忌憚東宮與外戚?
榮諶安慰她道:「黃靖怕是蘇家推的人,他是寒門出身,由父親一手提拔,也曾打過勝戰。如今只望他旗開得勝,莫要像前世的柴暉那般。」
喬琬知道此番糧餉湊得極是不易,如今已是初冬時節,只盼早日能得黃將軍的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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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望日,是太后的壽誕,今年因天災與西北戰事,並未大辦。太后只言辦一回家宴便罷,甚至還是素齋祈福。比起去歲盛大的壽宴慶典,那些南戲北調、歌扇舞衫,此番確實尤為清儉。
壽宴這日與上回中秋家宴無異,喬琬也不知這名單是否故意使然,總之上回親眼見證了天子暈厥的眾人,今日得見陛下康健更甚從前。
太子與太子妃的座位在天子下首,喬琬僅在祝酒時能瞻龍顏。果然只見天子神采奕奕,目露光華。喬琬想起太子上回說過的那玄之又玄的內丹,怕是確有奇效。
喬琬心中暗嘆,只願太后能暫且放下心來吧。
今年的冬果然如前世記憶中那般冷,聽清佩姑姑說,才是初冬,東宮用的炭就比往年這個時候要多。
如今每日睡前,又有宮人用湯婆子將被窩捂熱。只是喬琬常常夜裡醒來,發現太子的手還是涼的。於是她漸漸習慣,迷糊間握著太子的手繼續睡去。只是太子翌日早起時,她也總是跟著一塊兒就醒了。
越冷的冬季,西北越是不安穩。榮諶不想喬琬憂心,便也不常與她說起如今西北的戰事。但喬琬察言觀色,只覺得黃將軍此行怕是也不順利。
這年才進了冬月便下雪了,喬琬心中惴惴,想起之後還有雪災等著,更是難以安心。
這天夜裡不過三更,喬琬迷糊間聽見珠簾輕響。
「霜清!」她如今警醒許多,頓時就清醒了。
榮諶緊了緊與她交握的手,坐起身:「婠婠別怕,無事。」
「請娘娘恕罪。」外頭是白英的聲音。
隨著太子揭開床幃,喬琬看見隔間的簾幕外亮起一盞小燈,白公公並沒有進來。
「什麼事?」榮諶問道。
白公公輕聲道:「殿下,加急戰報,西北大敗。陛下請您到天章閣。」
喬琬一時只覺得喘不過氣,怎麼還是如此!她只希望黃將軍的戰果不比前世更壞。
榮諶深嘆了口氣:「知道了,孤起了。」
「殿下,還有一件事,請容奴婢入內稟告。」白公公道。
喬琬緊張地攥緊了太子的手。
「進來說話。」
一陣輕響,白公公進了內室。
他停在不遠處,只低聲道:「啟稟殿下,今日陛下接了戰報,怒極嘔血不止。裴公公遞話,只怕那所謂的內丹之法,仍有蹊蹺。」
作者有話說:
過渡章,收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