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秦修瓚死後,按祖制,他應該入皇陵,但秦垣知道他有他真正想去的地方。
秦垣給秦修瓚準備了一副衣冠棺,將那副裝有秦修瓚衣物的棺木葬入了皇陵,而他原本的屍-身被送回了藥王谷。
凌秋桉按照之前秦修瓚與他所說那般,將其葬在了瓊花庭院中凌夕雲的墳塋旁。
生前被迫分離,死後總算能相依而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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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如白駒過隙,匆匆而過。而後,新一年到來。
白雋和以年歲已高為由,於朝中請辭,賦閑於家中,在府里操練操練府兵,與邱慧葉上街閑逛幾圈,找上曾經的老友一起喝喝茶、下下棋,清閑自在又愉快。
白路迢接替白雋和的位置,成為破風軍主帥。此事,秦垣在早朝時親自宣布,白路迢戰功顯赫,這件事本就在他們意料之中,朝堂上下自是無人反對。
按規矩,白路迢新接主帥之位,自是要賞賜。秦垣早就準備好,只待早朝結束后便命人將那些東西送去白府。
下朝後,白路迢走出大殿,朝臣們紛紛前來恭賀,白路迢客套回以道謝。
自大殿至皇宮門前,皆有人來道賀。白路迢一一道謝。
離開皇宮后,白路迢並未直接回白府,而是先去了一趟念軒。他想,這會兒若是回去,肯定還會再遇到更多前去道喜之人,他本就不喜應付這種事,往日有事時不可避免,但今日他著實有些累,說不上來如何而來的渾身倦怠感。
先前他在宮中已應付了許久,現在實在不想再應付,他也沒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便來念軒待一會兒。
一個時辰后,白路迢才慢悠悠從念軒離開,返回白府。
還未至白府門前,遠遠便瞧見了從宮中送來的賞賜,還有各家府邸陸續送來的賀禮。馬車停了一路,門口皆是人。管家白吉正在門前問候接禮。
白路迢眯了下眼,選擇避開大門前的熱鬧,繞了點路從另外一條街上過去,然後從白府側門進去。
剛進內院,便有個小小的藍色身影朝他跑來,揮舞著雙臂奔向他:「義父!」
白路迢眼神頓時柔和,半蹲而下。
朝他奔去的小孩兒笑嘻嘻撲到他懷裡,白路迢將其順勢一舉,直接抱起。
小孩兒笑著摟住他脖子:「義父,您今天回來的好晚呀。」
白路迢笑道:「在外面隨便逛了逛。」
「好吧~」小孩兒稍稍轉身:「義父,今日我跟祖父學了一套拳,我等會兒練給您看好不好?」
「好啊。」
白路迢眼神柔和,嗓音亦溫柔。
他懷裡這個小孩兒,叫凌白初,小名初九。是他的義子,實際上也是他姐姐留在這世上的親生骨肉。
先前白琦請凌秋桉將他帶回藥王谷時,曾言他可以隨他姓,凌秋桉也就真的給他取了個名字。隨自己姓凌,白是白琦的白,初便取自他先前名字中的一個字。
凌白初來白府也近兩年,性子與剛來這裡時截然不同,也不再像當初白路迢初次見他時那般靦腆、不愛說話。現在的凌白初性格開朗,像個正常的小孩兒一樣喜歡玩鬧,每日除去念書,要麼是在府里上躥下跳,要麼就是跟著白雋和習武。
白路迢抱著凌白初回房間,才將人放下,白雋和便來了。
白雋和笑著拍了拍凌白初的頭,柔聲道:「初九,你自己出去玩會兒,祖父跟你義父有些話要說,你等會兒再回來,行嗎?」
凌白初看了看白路迢,又看向白雋和,然後使勁點了點頭:「好!」
他轉身便跑出房間,身影小小,跑得卻快,一溜煙兒就不見了。
白雋和笑容慈祥注視他離開后,才悠悠轉頭望向白路迢。
白路迢道:「坐。」
白雋和點頭坐下。他看著白路迢,眼裡滿是欣慰,笑了下,又不由發出一聲感慨般的嘆息來,然後又還是露出笑容。
白路迢給他倒了杯茶,伸手遞到他面前:「爹,您這到底是有事還是沒事?怎麼一會兒笑,一會兒嘆氣的?」
白雋和凝視著白路迢,眼神微微閃爍著:「就是覺得……你長大了。」
白路迢道:「爹,我都二十一了,很快就要二十二,早就長大了。」
白雋和笑了笑:「那也是。」
他只是覺得,曾經那個愛惹事、不聽話的毛頭小子好似還在昨日。而後一眨眼,那不聽話的臭小子便已經是可以掌管破風軍、在京都有著無人可撼動地位的白元帥了。
心中莫名有些感慨。
白雋和握起茶杯輕晃了晃,杯中茶水隨晃動而蕩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水紋。他看著白路迢,眼裡滿是欣慰笑意:「挺好的挺好的。」
白路迢笑了下。
「對了,為了慶祝你當成破風軍主帥,晚上我和你娘在府里準備了一場宴席,就邀請一些好友來家裡吃頓飯、聊聊天,有些事啊,你以後還得跟他們請教呢,你可不許推脫,一定要參加。」
白路迢點頭:「好。」
如今他是主帥,有些事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般隨心所欲而為,該做的,還是得做。在這京都城中,人脈是必不可少的。
晚上宴席。
白路迢隨白雋和在府門前等候,陸續有馬車在白府門前停下,從馬車下來的人帶著賀禮與笑容走去府門前,與他們問候寒暄。
人來得越來越多,白路迢臉上的笑容快要保持不住。好不容易等到人到齊,轉身時,他將臉上笑容悉數收回,抬手按了按笑得已經有些僵硬的臉。
他眉頭皺起些許,神態有幾分倦意,眼裡亦有些無奈。
他深吸口氣,往府內進去時,又緩緩呼出,然後將情緒調整好,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儘可能的溫和。
宴席上,白路迢一如既往的話少,他們長輩談話,他也插不上話,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只是在提到他的時候他會回以禮貌微笑,然後附和幾句。
大多時候都是白雋和在說話,白路迢就在一旁安靜的喝酒、吃些東西。
言談間,不知為何忽然聊到了白府子嗣問題,然後便將話題順勢扯到了白路迢身上。
有位老者摸著鬍子,笑眯眯看了看白路迢,又看向白雋和,笑道:「老元帥,路迢小侄這般年歲,膝下無子嗣,你和夫人怎麼都不著急啊?我家可是孫子孫女都能滿地亂跑了,家裡天天都鬧騰得很。」
白路迢端起酒杯的動作忽一頓,稍愣了那麼一下,又將酒杯遞到嘴邊,慢慢喝下。
很快又有人附和:「就是啊,老元帥,路迢賢侄年輕有為,你們也該考慮考慮為他續個弦了,你們白家子嗣本就單薄,可不能斷了啊。」
「我家有個外孫女,性格溫和,長得漂亮,今年十六歲,老元帥要是不介意的話,我改日帶她來給你瞧瞧?」
「老元帥,我孫女也不錯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與路迢賢侄極其相配,我明日就帶她來!」
「什麼?我先提起的,我要先來,你後面排隊去!」
「你說的改日,我說的明日,自然是我先來!」
「……」
一時間,宴席上便這般爭執起來,都說著要將自家的孫女、外孫女,還有侄孫女之類帶來白府。
白雋和一時無奈,想阻止,但又沒能阻止得了。席上一眾人忽然間便開始討論自家的年齡合適的女眷,然後搶著要將她們帶來白府給白雋和與邱慧葉看看。
如今白路迢是破風軍主帥,白府主事,髮妻離世三年有餘,他們會想著要將自家女眷送到白路迢身邊也是合情合理。畢竟,誰不想和這種位高權重的帥府搭上關係?
而且,白路迢受陛下看重,是朝中重臣,又手握兵權,他在京都的地位不言而喻,若家中待出閣女子真被看上,嫁入白府,那他們家裡可就真是一生無憂了。
也因此,他們完全不顧及所謂輩分。真算起來,白路迢對他們府里適婚女眷而言,是叔叔輩的。
可他們絲毫不在意。
白雋和忽然覺得頭疼,這和他舉辦這場宴席的目的可有不小的差別,他原本想的可不是這樣的。無奈之下,他轉頭去看白路迢。
白路迢一臉淡然,神色未改舉杯喝著酒,就好似全然沒有聽見那些人的話語一般。
白雋和嘴唇微動,正欲開口時,白路迢將杯中酒飲盡後放下酒杯,而後轉頭看過去,正巧對上他視線。
白雋和忽一愣。
白路迢向他拱了拱手:「爹,這場宴席就到這裡吧,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休息,請您見諒。」
白雋和愣了愣,又點頭:「好……好。那你好好休息。」
「嗯。」白路迢起身,而後離去。
宴席上那些人見白路迢離開,紛紛聚集到白雋和身邊,更加肆無忌憚的談論起來。
白雋和一臉無可奈何,頓時覺得今晚這場宴席真是不該舉辦。他想的可不是這樣啊!
這不是相親會!!
白路迢從側門離開白府,去了念軒。
府中之事令他心煩意亂,思來想去,還是在念軒待著更合適。
他在院中銀杏樹下站了一會兒,又伸手抓住鞦韆鎖鏈,前後晃了晃,鐵鏈發出些微吱吱聲,在安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白路迢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望了望空蕩的院子,一時心情複雜,倏忽有些頭疼。那種隱隱的刺痛感從腦內傳出,他控制不住,亦不知曉原因為何。他蹙起眉,伸手將晃動的鞦韆穩住,鐵鏈聲響隨即消失。
他轉身往房間過去,想著在這裡休息片刻,等頭疼緩和些后再回去。
也許是酒意上頭,又或許是真的累了,他躺下后沒多久便睡著了。
一覺醒來,已是翌日初晨。
白路迢睜開眼后仍覺得有些頭疼,疲倦意一如昨晚,他依然覺得有些不舒服,不知是否是因昨晚喝酒太多的緣故。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又不由發出一聲微微沉重的嘆息。
從念軒離開后,白路迢回白府。他人剛到,便瞧見了正好行至白府大門前的盧清。
盧清也見著了他,連忙笑著走過去,拱手行禮:「白元帥。」
白路迢挑了下眉:「這麼早,盧公公怎麼來了?」
「自是有事。」盧清笑著:「進府說話可好?」
白路迢道:「盧公公這邊請。」
「多謝白元帥。」
入府後,盧清才與白路迢說明他此番來意。
而後白路迢訝異,且甚為不解:「陛下要去江南?這時候去?」
盧清笑著點頭:「是的。陛下說自登基以來,一直在宮中悶著處理各種事情,如今總算是能清閑一點了,自是要好好把握良機,外出遊玩一番。」
盧清又道:「這次陛下外出,是微服私訪,朝中事務由寧王殿下代為處理,若是遇著其它重要之事,便由寧王殿下和您共同商議后處理即可,屆時傳信與他說一聲便是。」
「……」
白路迢不由皺眉。陛下倒是有閒情逸緻,出宮玩耍偷個閑也就罷了,竟然還是微服私訪去江南那麼遠的地方……這得多久才能回來?
他抬手輕捏了捏眉心。
盧清笑吟吟道:「陛下要老奴傳的話已帶到,老奴就不在這裡打擾白元帥了,看您似也有些疲倦,還是得多休息,照顧好自己身體才是。」
而後盧清向白路迢拱了拱手:「老奴告退。」
白路迢頷首示意:「盧公公慢走。」
盧清來的快,去的也快,一會兒就不見人了。
白路迢閉眸,緊蹙的眉心一直緊蹙,很快又有一聲嘆息響起。
罷了,陛下要去江南,那也不是他能管的事。既然陛下已經決定,那就隨他去吧。
現在,自己還是回房間再睡一會兒,頭還是有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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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垣去了江南,京都也無事發生。最近也確實沒什麼大事,朝中平和,百姓也安穩。朝中有秦臻,朝外有白路迢,也沒有什麼值得顧慮的。
只是白路迢時常會頭疼,找府中大夫看過,也請宮裡的太醫翹過,但白路迢脈象平和,身體也無異常,本該健康才是,白路迢口中所言的頭疼不在他們診斷之中,他們都無法確定到底是怎麼回事。
但以防萬一,太醫還是給他開了治頭疼的藥方,又給了些安神的丹藥,叮囑他每晚睡前服用,看看是否奏效。
一連服用數日,起初效果還行,越到後面,效果越小,最後直接不起作用。
白路迢也懶得再管,反正每次頭疼的時間不定,有時是白日,有時是晚上,其持續時間也不算長,忍一忍便好了。
閑來無事時,白路迢就去念軒,曲幽院中的花開的不錯,但雜草也順勢而生。他過去坐坐,看看書,順便將那些雜草拔除,再將院中、屋內都打掃打掃。
一番下來,一日便過去了。
秦垣回到京都時,是三個月後。
聽聞他從江南帶來了兩個美人兒。一個是江南太守的小女兒,叫許可曦,年十七,入宮后封妃,賜封號為「曦」,為曦妃,入住安樂宮。另一個,據說是孤女,叫清和,無姓,在江南救了他一命,他為感謝救命之恩,將其帶回宮中,經太后認可后,與其義結金蘭,認其為義妹,賜其「秦」姓,賞「清和公主」之名,入主明耀殿。
此事本正常,帶回個妃子,認個妹妹,也沒什麼奇怪的。
但不對勁之處就在,秦垣回宮后第五日,便將白路迢召進御書房,要給他賜婚。賜婚對象便是他從江南帶回來的那位義妹,如今宮裡的清和公主。
白路迢先愣了下,眼神有一瞬震驚,眉頭隨即蹙起,眼裡很快流露出詫異,和不解來。
他看著秦垣,秦垣也面帶微笑望著他。
一番沉默對視后,白路迢直言拒絕。
他道:「多謝陛下好意,賜婚一事,還是不了。臣覺得現在就挺好的。」
秦垣看著白路迢,眼神認真:「白愛卿,白府本就子嗣單薄,你雖婚娶過,可膝下並無子嗣,如今年紀也不小了,也該時候再娶,為白府添添子嗣、開枝散葉了。」
白路迢道:「初九在府上過得很好。」
秦垣又道:「你應該很清楚,他如今姓凌,只是你義子的身份,終究不能以白家嫡系血脈的身份出現。」
「……」白路迢深吸口氣:「臣並無再娶打算。」
「朕知道這段時間有許多權貴爭著往你家去,想要讓他們家的女眷與白府結親,你爹娘也確實在仔細考慮這事。朕是好意,你就準備這般拒絕朕?連看都不看?」
「……」
秦垣見白路迢眉頭皺的更緊了些,眼眸輕眯了下。他手指輕輕敲著書桌桌面,眼珠稍轉,略有思索后,又言道:「這樣吧,你先見見清和公主,若你見過了,確定不喜歡,朕就不勉強你。如何?」
白路迢一愣,抬眼望向秦垣,蹙眉確認道:「陛下此言當真?若臣見過後,不喜歡,就絕不勉強?」
「待你見過了,你再來與朕說這些話。」秦垣眉角往上輕挑了挑:「明日巳時,朕會讓人去接你。」
白路迢心下稍思索,而後點頭:「好。」
既然陛下的話都到這兒了,台階也給了,他也不能真不給面子。只是去見那清和公主一面而已,也不算什麼。
反正陛下方才說了,絕不勉強。陛下是言而有信之人,這一點,他還是相信的。
回到白府時,白路迢又瞧見了個上門尋白雋和欲結親的人,大抵是已經談話完畢,白雋和此時是送他離去。
白路迢過去,與他頷首示意打了個招呼,而後走向白雋和。
白雋和目送那人離開后,視線緩緩瞥了身側白路迢一眼:「陛下找你做什麼?」
白路迢淡然應答:「他想賜婚。」
白雋和一愣,隨即震驚。他猛轉頭看向白路迢:「什麼?賜婚!」
「還沒定。」白路迢轉身往府內走去:「說明日先去看看。」
白雋和立即跟過去,著急詢問:「誰啊?陛下欲給你賜婚的人是誰啊?」
「清和公主。」
「清和公主?」白雋和跟在白路迢身邊走著:「那不是陛下從江南帶回來認作義妹的那個女子么?你見過她了?」
「沒有。」
「陛下怎麼會給你和那個公主賜婚?」
「不知道。」
「不過要是這事能成也不錯,那位清和公主雖然一來京都就被陛下帶進皇宮了,但聽說人生得極美,性子溫和,柔婉可人。你覺得她要是見到你,會不會覺著喜歡?」
「不知道。」
「……」
白雋和忽「嘖」一聲,抬手在白路迢肩上用力拍了一下:「臭小子,能不能好好回答問題!」
白路迢轉頭看他:「爹,您的每個問題我都是認真回答的。我真的不知道。」
他又沒見過那清和公主,怎麼會知道她會不會喜歡自己?
白雋和眯了眯眼:「你去見人家的時候,把你這些胡茬刮一刮,然後右眼上的傷疤……找你娘拿些她的凝膚膏抹著擋一擋,總得給人家一個好印象,畢竟人家是公主,不可失禮。」
聽完他的話,白路迢忽愣了下,腦中思緒轉動,好似忽然間想到什麼,眉頭不自覺往上挑了下。
白雋和又在他胳膊上拍打兩下:「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整理整理自己再去,聽見沒有?」
白路迢點頭:「聽見了。」
「真的聽見了?」
「真的聽見了。」
但白路迢心裡有自己的打算。他並不打算改變自己現在的模樣,甚至覺得自己應該再邋遢一點更好,只要自己給清和公主的印象不好,她就不會看上自己。
她不同意,陛下就不會真的賜婚。
翌日。
宮裡來人接白路迢時,白路迢著一身黑衣,胡茬並未颳去,右眼的傷痕依舊醒目。看起來一點兒也像是要入宮見公主的模樣。
白雋和追出來時,白路迢已經率先騎馬離去,宮裡來的人匆匆跟過去。
白雋和在府門前無奈跺腳:「這個臭小子,氣死我了!哪有人去見公主是穿一身黑的!!」
白路迢策馬向皇宮而去,在宮門前才停下,本該是去接他的人倒是氣喘吁吁跟在後邊才來。
白路迢下馬,將馬兒的韁繩遞給走上前來的侍衛,而後轉身看向喘著氣走向自己的小太監,道:「帶路。」
小太監拱了拱手,氣息有些不穩:「白、白元帥請……請。」
「嗯。」
小太監帶白路迢行至明耀殿前。
小太監道:「請白元帥在此稍等片刻,奴才進去通報一聲。」
白路迢點頭:「嗯,去吧。」
白路迢在殿外等候。自殿門往裡看去,映入眼帘的先是院中的綠樹花草,大片大片,連綿不斷。不遠處有一條縱橫明耀殿左右的小河,河上懸挂有木橋一座。
木橋的另一側,才是清和公主的住處。
若不說這是公主的住處,還以為是哪個富貴人家特意打造的精緻幽深庭院。在這深宮中,竟有這麼個地方。白路迢是初次見,此前也未曾聽聞。
殿門與那木橋間隔得有些遠,周圍阻礙視線之物眾多,他站在殿門外,瞧不太清那邊都有些什麼。
白路迢等了許久,小太監遲遲未歸。
他有些無奈,通報怎通報如此之久?
他雙手環抱在身前,低頭輕嘆一聲后,背轉過身去。該不會還沒起吧?
白路迢抬頭望了眼明媚燦爛的天,眉心微蹙,都這個時辰了,不至於還沒起啊……是不想見自己嗎?
也是。自己這副模樣,她不想見也正常。
罷了,既然是她不見自己,那就不關自己的事。他是已經來過了。
白路迢心想,再等一刻鐘,若仍然無人出來,他便離去。
「二公子。」略微熟悉的女子嗓音自他身後響起。
白路迢一怔,閉著的眼眸隨即睜開。他轉身,而後詫異:「翠翠?」
翠翠笑著向他行禮:「是的,正是翠翠。」
白路迢驚訝又不解:「你怎麼會在這裡?」
翠翠笑道:「我為何在這裡並不重要,二公子您……不,如今應該喚您白元帥了。您還記得今日是來做什麼的吧?」
她側身抬手做出「請」的手勢:「公主請您進去。請隨我來。」
白路迢眉頭皺的更緊,眼裡的疑惑更甚。翠翠不是離開京都好幾年了么,她怎麼會在宮裡?而且還是在這清和公主的明耀殿里。
翠翠走在前面,白路迢心懷疑惑跟在她身後。倏忽間,他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緊張感,腳步隨之匆忙,垂下的雙手不由自主握緊。
行至木橋上時,白路迢瞧見了木橋另一側的景象。
富麗的一座寢殿坐落著,連綿成蔭的香樟樹將其圍繞,樹葉隨風沙沙作響。寢殿右前方是一汪清凈水池,池中有芙蕖數片,清澈池水中有多尾紅色鯉魚自由嬉戲玩耍。
左前方是一片桃花樹,桃花樹下有石桌石椅一副,旁邊放置著一副刺繡架台。
刺繡架台前,有人身穿一身淺淡青衣坐於前,其長發隨意攏起至身後,用一條淺青色綢帶系著,又有一支茉莉花花樣的發簪別於其間。
她左手輕扶著刺繡台,右手捏細針一根,在綉布上來回穿梭,模樣凝神而專註。
額間有絲絲碎發滑落,耳邊兩側亦有一縷髮絲垂下,清風迎面而來,其隨風動,自她臉頰輕輕掠過。她未梳妝,眉如柳葉,不畫而黑,眼眸清澈,眨眼間動人婉轉,面白似雪,肌膚如凝玉,面容柔和,眼神淡靜如水,模樣端莊。
白路迢忽在木橋末端頓住腳步,眼眸驚顫,錯愕之意甚然。
翠翠徑直行至那人身側,俯身在她耳邊低語幾句。那人手中細針停住,頭輕抬起,緩緩轉向木橋那側。
她眼中瞬有驚詫而現,她身形稍稍一怔,而後笑意浮現。
白路迢睜大眼,眼神震驚,瞳孔收縮瞬間,眸子劇烈顫動著,兩眼、滿面皆表露著不可思議。
有那一剎那,驚與愕同時襲來。時如冰凝結,彷彿在此刻停住。
他愣在原地,驚訝無措而望向前方。
風起。
香樟樹簇擁而生的樹葉沙沙作響,桃花樹枝上數朵桃花脫離而落,與風在半空中旋轉幾圈后悠悠往下飄去。幾朵落於地面,幾朵靜靜的落在桃花樹下人的柔軟長發上。
有兩隻蝴蝶從木橋旁的花叢中被驚起,振著翅膀從白路迢眼前飛過。
他眼眶倏忽濕潤。
他氤氳著水光的眼眸里倒映著身前提著裙擺向他跑來的一抹淺青色身影。她笑容印於他眼底,與他腦海記憶中的畫面瞬間重疊。
她笑意盈盈奔向他,雙手伸出的剎那,白路迢下意識張開雙臂,將她擁入懷中。
風息瞬瞬,有花香縈繞而起,耳邊有潺潺水聲。
他緊緊抱著她,鼻間驟然泛酸,眼角微紅,氣息忽有一滯,此時場面,猶如一場朦朧的夢。
令人驚喜,又有些不真實。
「我是在做夢嗎?」他哽咽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
「我是在做夢嗎?」他喃喃而出。
「不是。」懷裡的人給了他堅定的回答:「這不是夢。」
她稍稍推開他,伸出雙手捧住他的臉,閃爍著淚光的清澈眸子里倒映著他此刻的面容。
他嘴邊胡茬、右眼那道明顯的傷痕落入她眼的瞬間,她眼淚沒忍住自眼角溢出,后自面頰滑落。
曾經記憶中意氣風發的少年如今卻有了些不符合他年紀的滄桑模樣。不過是過去三年多點,他也才是二十齣頭的年歲……
她心中情緒翻湧,到底還是忍不住。
她眼中噙滿淚水,視線漸漸模糊,眨眼間,熱淚而落。她手指指腹從他臉頰上輕輕撫過,滿眼心疼,嗓音亦有哽咽:「你辛苦了。」
他注視著她的臉,氣息忽沉,眼眸一垂之間,有淚掉下。
她將他的淚輕輕抹去,輕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話音微顫,溫熱的淚自泛紅的眼中流出,成行而落。
白路迢輕搖了下頭,努力平緩氣息:「你說什麼對不起?這不是你的錯。你沒有做錯什麼。」
她望著他,眼眸顫動,淚止不住的流。
他低下頭,額頭輕抵著她額間,閉眸輕語:「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她亦閉眸,雙手緊緊攥著他腰側衣裳,頭低下,輕輕靠在他胸口。
她聽著他胸膛中傳來的有力心跳聲,不由將他抱緊。
有微風習習,浮雲悠悠,天清氣朗,陽光明媚。
相逢好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