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折磨
「久琰哥哥!!久琰哥哥!!」慕蒙淚如泉湧,悲泣響徹雲霄。
巨大強烈的驚慟中,她劇烈咳嗽,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
陷入黑暗之前,耳邊似乎有人啞聲喚她名字。
蒙蒙,蒙蒙,蒙蒙……
那聲音很遠,遠在天邊之外,彷彿隔了許多年時光,怎麼追都追不上。
隨著那聲音消失的還有光亮,整個世界彷彿一點一點被抽離,剝落,只剩濃霧似的黑暗。心尖劇烈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痛的似乎骨頭也被寸寸打斷,每一處肌膚無一不冷,冷的如墜冰窟。
意識昏沉間,有人在耳邊一聲聲喚:「蒙蒙,蒙蒙。」那聲音熟悉進骨子裡,又陌生到極點。
雲澤境桃花林,他的懷抱溫暖寬厚:「我再也不會讓你這麼疼了。」
長燼殿內燈火搖曳,他受了好大的委屈,卻溫柔憐惜地擁她入懷,一點一點擦去她的淚水:「好啦我家寶貝,別哭了。」
血色蔓延,白衣盡染,他脆弱易碎靠在她懷中,聲音輕的彷彿嘆息:「蒙蒙,我已經不是你的哥哥了……」
月色下,他白皙的耳根微微泛紅,望進她雙眼的目光認真鄭重:「我早就不想只做你的哥哥了。」
前塵往事紛至沓來,所有的美好如飛雨逐花,狂風大作,最後匯聚成凄冷懸崖邊,他漠然陰戾的一張臉。
他的大手錮的那般緊:「蒙蒙,是你自己跟上來的。既然要看,就看個清楚。」
……
慕蒙一下子睜開眼睛,滿目幽然的黑,彷彿還是無盡崖的萬丈深淵。
「別動,」她剛一坐起,就被一雙大手輕輕按回床上,「傷的不輕,好好躺著。」
慕蒙側臉注視慕清衡,他一如既往溫和從容,眉宇間皆是化不開的寵溺,這場景,幾乎讓她誤以為之前種種皆是一個噩夢。
慕清衡舀了一勺藥汁遞在慕蒙嘴邊,慕蒙微微偏了偏頭沒喝:「這是什麼地方?」
這裡大而空曠,但靈氣盎然,顯然是一處未經雕琢的天然宮殿,風格野性粗曠,慕蒙心中已隱隱有了答案。
「這裡是荒邊冢的地下宮室,歷代魔尊居住之所。」慕清衡放下藥碗,為慕蒙掖了掖被角。
慕蒙閉上眼睛,感受那隻手在她脖頸處壓實被子,細微的觸碰,激起心中一陣強烈的噁心。
事到如今,他居然可以用這般輕鬆平淡的語氣為她介紹這個地方,難道他心中,從未有過半點良知和人性嗎?
慕蒙擰眉躲開他的手。
她的抗拒極明顯,慕清衡卻也沒惱,只是收回手:「蒙蒙,我承認處置雲久琰一事過於倉促,我不該在你面前做這般殘忍的事。」
他笑了笑,柔聲勸道:「此事是哥哥錯了,你別生我的氣,我們還和從前一樣。」
語氣認真,並非是諷刺或玩笑,慕蒙微微睜大雙眼,反問道:「和從前一樣?」
「本來此事沒必要讓你知曉,不過現在告訴你也無妨,雖然我覆滅天族,但我知道你必定不習慣,所以命屬下打造了一個天族送與你。你放心,他們受過嚴苛的訓練,能力卓越,一舉一動都不會出錯,天族還是從前的天族。」
「這樣,於你於我,都算是一個交代。」
慕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半晌幾乎冷笑出聲:「交代?」
「真正的天族覆滅你得償所願,而我得到了一個代替品也毫髮無損,這就是你所謂的交代?」慕蒙反覆告訴自己不要哭,可巨大的失望和心痛依然讓她鼻尖陣陣發酸,「魔族之人的心,當真是脆弱敏.感?」
慕清衡細細端量她,意味深長地道:「你已經看過我書房裡的書了。」
電光石火間,慕蒙腦海有一瞬的空白:「那本書……你動過手腳?裡邊的內容是假的?」
慕清衡搖搖頭:「我不知道你看了哪本書,所有書的內容都是一樣的。」
原來這也是他用來矇騙她的一項工具,魔族的心並非脆弱易碎,那會是什麼?刻意誤導定是相反的方向,看他如今的樣子,想必是心堅如鐵,冰冷無情吧。
心灰意冷間,聽見他似乎嘆了一口氣:「蒙蒙,我此前的確欺瞞於你,是我不好,但往後絕不會了。我不會再騙你,你待我溫柔呵護,我亦寵你縱你,不叫你受到分毫傷害。」
苦楚裹挾著寒冷滲進骨縫,慕蒙打了一個冷顫:「你是不會再騙我,因為已經沒有必要了。慕清衡,你踐踏我的族人,你還……用那般殘忍的手段殘殺了我姐姐,你覺得我還會對你——溫柔呵護么?」
說到姐姐,慕蒙強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在眼圈中打轉,她倔強地死死含住,不讓眼淚落下。
「慕落的事情我也始料未及,她的四肢我已著人送回天族安置了,」慕清衡端詳著慕蒙蒼白的臉,語氣不由得柔緩。
慕蒙心如刀割,她輕轉目光,掃了一圈大殿:「在很早之前,你就知道自己是魔族之子了吧?」
慕清衡隨著她的目光看了一圈,不知她為何轉了話題,便默不作聲靜靜等待。
「當時在雲澤境桃花林,是你在背後打傷了我,嫁禍給雲澤的叔叔伯伯,那時你的計劃就開始了;一直到你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冤死盛大哥,便光明正大又順理成章的回到這裡。」
慕清衡目光忽然冷了冷:「你覺得盛元霆是冤死的?」
她確實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手腕,可是他從一早便處心積慮,此事怎麼可能清白:「難道不是?你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潑了別人一身髒水,自己落得個清白無辜。雲澤境如此,盛大哥亦是如此。」
慕蒙的目光重新落在慕清衡身上:「我說這些,不是提醒你還要培養多少個假象送給我,我只是幫你數一數,我們之間究竟隔了多少條人命。」
慕清衡明白了。
他端望慕蒙那雙乾淨純澈的眼眸,這雙眼睛一向帶著歡歡喜喜的笑意,亮若星辰——多少年,他從未見過她如此神色。
他眼角眉梢一點點染上冷意:「所以這些人命,就是你用來劃下的界限——蒙蒙,你再也不想認我這個哥哥了么?」
「哥哥?你么?」慕蒙怔怔反問,隨即唇邊露出一絲凄楚的笑,「我只當我的哥哥已經死了,是你殺了他。」
地下宮室中彷彿有濃到化不開的陰寒,燭火昏暗搖曳,微微熄弱又倏地亮起來。
氣氛漸漸凝固下來,最後一絲溫度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慕清衡側臉冷峻,光線下顯得晦暗不明:「我不在意你說的那些人,不是我不想,而是我做不到。魔族天生一顆石心,絕情絕愛絕義絕憐,我這顆心,生來只為你一個人軟過。」
旁人有那般重要?他沒有錯,錯的是她,他從來只把她一人放在心上,而她卻不是。
哪怕她想殺盡魔族所有人,他也決不會苛責她半個字,而他只不過殺了些無關緊要的人,她便要與他劃清界限?
慕清衡漫不經心地冷笑,聲音低沉毫無溫度:「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既然你為了這些人,不願意認我這個哥哥,我又何必花心思來憐惜你。」
慕蒙緊緊咬住下唇,幾乎咬的沁出血來,心彷彿被萬刀凌遲,要拚命地忍耐,才能一字一句說出話來:「你把對我所做的一切稱之為憐惜?慕清衡,請你以後……不必再憐惜我、噁心我了。」
她將憐惜二字咬的極重。
慕清衡似是沒想到她措辭如此激烈,冷然一笑,眼中陰霾漸漸濃郁:「的確不必了。」
話已至此,他們二人已經沒什麼可說了。
慕蒙不再看慕清衡,撇開眼低聲說:「我要離開這裡,既然天魔交戰,我身為天族人,自當為族人盡一份力。」
此刻她還天真,只想著如今既然萬念俱灰,倒不如去戰場上,用這條命去回護她的族人——她被他們疼愛多年,總不能到最後做了個罪人。
而慕清衡站起身,臉上最後一點溫柔繾綣全部消失,瞳仁漆黑清冷。
他嗤笑一聲:「別犯蠢了。」
「既然你無需我憐惜,那就擺正自己的位置,好好做一件趁手的利用工具,」慕清衡彎下腰,修長有力的手指扳過慕蒙的下巴,「我疼了你這麼多年,你該不會到此刻還想不明白為什麼吧?」
下巴被他掐的生疼,比胸口的傷口更甚,慕清衡的手從來沒這麼重過,心中的委屈幾乎決堤:「你為了什麼……為了……」
她忽然頓了頓,再開口時,因為太過不可置信,語氣近乎懵懂的茫然:「為了赤心丹?」
慕清衡道:「不錯。」
赤心丹……赤心丹?
慕蒙眼淚怔怔流下,抑制不住的慘笑似悲似泣,她忽然掙脫慕清衡的桎梏,撲上前雙手揪住他的衣襟:「為什麼?你何必如此?為什麼不在我剛出生的時候便殺了我?為什麼要寵著我?為什麼要等這麼多年,讓我變得如此可笑?!」
可笑她第一個會喚的人便是哥哥。
可笑她一生如此親近依賴他。
可笑她為他心疼不已,不辭萬里守在他身邊。
可笑她有眼無珠,為他處心積慮的一個偷吻輾轉反側,不顧禁忌初心萌動。
可笑!可笑!可笑!
慕清衡毫不留情地甩開慕蒙的手,她重重跌回床榻,幾縷髮絲狼狽地粘在蒼白的小臉上。
慕清衡湊近,與她相距不過半寸,他昔日俊美的容顏此刻似魔鬼般,聲音極輕:「你想知道為什麼,我也可以告訴你啊。赤心丹需要足以匹配的靈力才能煉化,我早早剖出也是無用。而且赤心丹認主,你心裡有誰,赤心丹便更好地為誰所用。不然你以為,我當真這般無聊,願意蹉跎這些年的時光?」
她還是哭了,滾燙的眼淚落在他手上,像細細密密的淬毒小針扎進皮膚。
慕清衡心間湧上一股很奇怪的感覺,並不疼痛,但他很不舒服。
他不懂這種感覺從何而起,只是知道不好受,而這不好受——是慕蒙帶給自己的。
他冷眼端詳著她。
沒關係,他雙倍奉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