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無情
慕清衡慢步上前。
一塵不染的衣角隨風揚起,丰姿絕世,彷彿一個優雅矜貴的仙君。
上前三步,他略一凝眉:「蒙蒙,你……」
雲久琰雙眼赤紅,反身將慕蒙護在身後,卻還不等出手,下一瞬間慕清衡已經逼至眼前,他的大手如鐵箍一般緊緊扼住雲久琰的咽喉。
力道極狠,甚至雲久琰的喉骨發出清脆的一聲響,身上的靈力源源不斷地湮滅於慕清衡掌中。
「不要!」慕蒙驚叫一聲,雙手死死抓住慕清衡的手腕想讓他放手,「你放開他,快放開他!」
「你傷了她?」慕清衡沒有理會慕蒙,雙眼如淬毒的冷刃一般注視雲久琰,「你敢傷她,今日我必叫你付出百倍代價……」
他的話戛然而止。
慕蒙一口咬在慕清衡手腕上,她咬的很深,毫不留情,鮮血染紅衣袖,一滴一滴落下來。
慕清衡皺緊了眉,沒有人知道,當他提前回到這裡,卻看到這樣一幅畫面,心中有多恨。
雲久琰居然沒有死。
那一瞬間,即便他不曾親耳聽到雲久琰對慕蒙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也幾乎推算出七七八八,只是他還不確定,慕蒙到底信了幾分?
可是,當他再看見慕蒙身上的傷和臉上的指印,一種超越了所有恨的情緒佔滿了他的心——他分辨不出那是什麼,大概也是一種恨吧,什麼都不顧,恨不得將這世間最殘酷的刑罰都加諸在此人身上,碎屍萬段猶不解恨。
慕蒙還未鬆口,慕清衡空著的那隻手挑起她下巴,蹙眉看她的傷:「蒙蒙,你別亂動,去屋裡好好躺著,哥哥很快解決掉這個壞人,就去給你療傷。」看這樣子,她至少也信了八分。
他壓抑心中陰沉的戾氣:「蒙蒙,你不要信他的話,他是個騙子,根本不是你認識的那個雲久琰,雲澤境的一眾逆犯已經都死了。」
雲久琰恨得幾乎嘔血,奮力掙扎,可惜他的靈力已經被毀了個乾淨,掙不脫慕清衡的鐵掌。
慕蒙心如刀絞,一雙雪亮的眼眸注視著慕清衡,淚水奪眶而出:「他騙了我,那你呢?」
「哥哥,你不是靈力盡失嗎?你才開始修鍊幾日,怎麼進步如此神速?」
慕清衡怔住。
慕蒙的話彷彿一捧冰雪濺在頭上,整個人清明無比——他居然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
剛剛那一瞬間的恨意太強烈,自從他這顆匪石心越來越軟,自己都不捨得動慕蒙一根頭髮,她這副慘烈樣子竟然讓他失了方寸——只想殺了這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沒死乾淨的雲久琰,卻忘記最基本的偽裝。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良久,聽見慕蒙輕聲說:「慕清衡,你騙的我好苦。」
慕清衡慢慢抿唇,濃密如鴉羽般的長睫在眼底投下小片陰影,他神色莫辨,周遭只有幾乎凝成實質的沉默。
一直以來小心掩藏的事情,忽然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知道,無論再說什麼,也都是無用了。
只差一點,只差一點點,他可以為她編造出一個完美的夢境,這一生都可沉溺其中。
慕清衡心中忽然生出極深的冷戾:「你該怨的不是我,是他,如果不是他,你這一生都不會如此痛苦。」
慕蒙不可置信地望著他,連眼淚都忘了流,萬萬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難道這就是她一直引以為傲,心疼牽挂的哥哥真正的面目嗎?
事已至此,慕清衡反而鬆開了手,一解除禁錮,雲久琰立刻跪在地上嗆咳不止。
慕清衡鬆手之後,竟沒再管他們,兀自走到廳內主座旁好整以暇坐下,修長蒼白的手端起旁邊早已冷掉的一盞茶,慢慢喝了一口,姿態閑適從容。
他這副模樣,慕蒙心中反而警鈴大作——這麼多年,慕清衡什麼脾氣她一清二楚,對於厭惡之極又勝券在握的事情,他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慕蒙扶起雲久琰,他們二人此刻半斤八兩,她身受重傷,雲久琰卻是靈力盡毀。慕蒙逼自己冷靜下來,她不能怕,雲澤境蒙受千古奇冤,她不能不保住久琰哥哥的命。
「蒙蒙,你站在他身邊,卻要和我對峙,當真是想好了么?」忽然,慕清衡淡聲道。
慕蒙望著慕清衡,一雙澄澈到底的眼睛黑白分明,片刻后她低聲說:「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不要扯上無辜的人,久琰哥哥已經很沒有能力威脅到你,不要殺他,好不好?」
慕清衡微微前傾身體,似乎聽得十分認真,最終他微微一笑:「你這是在跟我談判?你又有什麼籌碼呢。」
雲久琰眸光一厲,身體瞬間緊繃,慕蒙察覺到他的焦急,扶著雲久琰臂彎的手微微緊了緊:「如果你放了他,我可以把赤心丹給你。」
慕清衡陰沉地盯著兩人緊緊相扶的手。
他笑得殘忍,語氣如刀:「我用你給?」
不等慕蒙回答,慕清衡忽然搖頭失笑,而漂亮的眼眸卻沒有半分笑意,儘是駭厲冰冷的光:「蒙蒙啊蒙蒙,真是我養大的好妹妹,蠢的都有幾分可愛了。不過不怪你,怪哥哥從來沒有教過你。」
「當你手中沒有任何可用的籌碼時,就要小心掩藏好自己的目的,否則,你會輸的很難看。」
慕清衡一字一句如刀一般割在慕蒙心上,這確實是他第一次教她道理。
他們二人誰也不是慕清衡對手,慕清衡不費吹灰之力扯開他們的手,定住慕蒙將她打橫抱起,輕輕放在床上:「蒙蒙,你乖乖休息,哥哥很快就回來。」
餘光里,她看見慕清衡動作隨意懶散地揪住雲久琰衣領,如同拖死狗一般將他拖出了屋。
他絕不會放過他。
不行……不行……
雲澤境已經是含冤莫白,她怎麼能讓雲久琰再次遭受滅頂之災?
她被施法的靈力並不重,慕清衡沒有對她用太大的力氣,慕蒙咬著牙,一次次拚命衝破身上的禁錮。
「噗」地一聲,慕蒙側頭嘔出一口鮮血,她急匆匆地抬手一抹,翻身下床,踉踉蹌蹌追出門去。
……
日漸西沉,每日這個時候是荒邊冢亮光最盛的時刻,殘陽如血,大地一片血紅。
常言道,黃昏時分是逢魔時刻。
昔日再清冷,卻也能覺出脈脈溫情,可如今滿目荒涼蕭瑟,似乎每一株枯樹、每一顆黑石都隨之撕碎清冷溫柔,露出猙獰的爪牙。
慕蒙滿心倉皇,忍住身心劇痛,不斷地向前追去。
順著氣息,她沒用多少時間便追上了慕清衡:「你想要什麼?怎樣你才能放過久琰哥哥?你告訴我,我們再談一談好不好?」
「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你停下來,我們好好說。」
她胸口的傷劇痛無比,行走拉扯間又撕裂了少許,鮮血浸透衣衫,落了一地的血跡。
可慕清衡視若無睹,無論她如何哭求,他卻連一個眼神都欠奉。
不僅如此,他眼中的戾氣越來越深,步速漸漸加快。
慕蒙心急如焚,直到看見前面的無盡崖。
瞬間她驚駭無比,張開雙臂攔住慕清衡的去路:「你要做什麼?!你瘋了嗎?!」
慕清衡面無表情:「讓開。」
慕蒙如何能讓?她沒有任何能力與籌碼,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擋在他面前:「不要!不要!哥哥你不要這樣做,求求你!哥哥求求你醒過來!你不能這麼對待他!」
這是她的哥哥嗎?這是從小到大寵她入骨的哥哥嗎?真的不是住進了另外一個靈魂?他怎麼能這麼殘忍?
慕清衡笑了笑,伸手捏住慕蒙的下巴:「怎麼又叫哥哥了?剛才不是叫慕清衡嗎?」
他凝視她的傷口,語氣涼薄,「不覺得疼么?也罷,是我太過憐惜你了。」
慕清衡低下頭看著狼狽不堪的雲久琰,雲久琰亦回望著他。
「他將你傷成這樣,你還要如此為他求情,當真是情分不淺吶。」慕清衡手上用力,「可我說過,我必然會讓他付出百倍代價。」
雲久琰深深望進慕清衡的雙眼。
他早就放棄掙扎,目光恢復成從前的沉靜敏銳。終於,他閉了閉眼,低低的笑出聲。
笑聲漸漸轉高,雲久琰仰頭大笑,他開口,因為重傷虛弱聲音都變了調:「慕清衡……你當真是可笑……可笑至極!你可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恨我嗎……」
慕清衡根本不理會,他伸手攬過慕蒙纖細的腰,瞬息之間,三人已一齊站在無盡崖邊。
無盡崖向下望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深不可測,如同野獸張開滿是獠牙的嘴。
極濃重的黑暗,連迴風都陰冷刺骨。
慕蒙早已經慘白了臉,她拚命掙扎,卻掙不開腰間那隻大手:「不要!不要!哥哥你放了他吧!我求求你了……我什麼都聽你的!你要什麼我都給你!你不要把久琰哥哥丟下去……」
「好了,莫要再說了,」慕清衡音色極涼,目光冰冷,風將他的髮絲吹得微亂,「放了他,是等他把你帶走,還是等他殺了我?蒙蒙,我本不想讓你看見這些,是你自己要跟上來的。既然要看,就看個清楚。」
此處離崖邊不過幾寸,她掙扎的太厲害,慕清衡橫在她腰間的手不由得緊了緊。
「蒙蒙……不哭了……」
「不哭了……」
雲久琰的聲音破碎,用最後的力氣對她微笑:「蒙蒙……活下去……」
心疼和不舍一齊湧上,他的蒙蒙啊……
她這般善良單純,被保護的太好太好,怎麼承受的了這份世界坍塌的苦楚?
他好悔,蒙蒙曾經兩次獨自下雲澤境,他都因自己沒有把握殺她而未曾現身。如果沒有被仇恨蒙蔽雙眼,早點出來與她相認……
也許今日許多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活下去……」
「慕清衡……我等著你后——」
雲久琰氣若遊絲的話還未說完,慕清衡一腳踹在他的下頜骨。
極強的勁道,他整個人直直墜下深淵,眨眼間便不見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