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第89章 第89章

慕清衡言之鑿鑿,神色那般沉穩可靠,天帝稍稍放下心:「好,那你稍等一下,爹爹現在就去找我的聖祖金牌。」

他走後,慕蒙在一旁抱住慕清衡手臂:「我要跟你一起去。」

慕清衡微微一笑,無奈地安撫道:「蒙蒙,你別去了,無盡崖下又黑又冷,那路也不好走,再說天族也需要你坐鎮,我一個人去便是。」

慕蒙自然不同意,她轉了轉眼珠,反駁道:「天族有姐姐和姐夫,還有盛大哥,離了我一時也不會有事的,但是你一個人下無盡崖怎麼行?若不知道便算了,現在我知道你要去那危險之地,怎麼可能放心的放你獨自走?」

慕清衡笑起來,眼角眉梢皆是溫和柔軟,眼睛中的光亮晶晶的,若點點繁星動人至極。

胸膛彷彿被溫熱的溪水撫過,遍布歡喜溫柔,從未有過這般愜意快樂的時候,慕清衡無意識地按住心臟。

雖然安慰歡喜,但他還是拒絕了:「蒙蒙,我一去一回最多三天的時間,你不必擔心我,帶上你我捨不得,我會分心的。」

「可是我也不會拖後腿啊,我們一起還能有個照應,幹嘛不允許?」慕蒙不太開心,嗔了他兩眼,「而且讓我怎麼放心那個慕歸程,我上次問你,你說你的手指是被人砍掉的,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就是他砍的?」

慕清衡低笑著糾正:「蒙蒙,那是三叔,你怎麼能直呼長輩的名字?不禮貌。」

他伸手輕輕點了一下慕蒙的眉心,但一點力氣都沒捨得用,慕蒙連腦袋都沒晃一下。

慕蒙一手托著下巴,牽了牽嘴角,皮笑肉不笑的:「那看來就是了。就算他是長輩吧,也不能這樣做吧,哪有初見面就砍人家手指頭的?你此番一個人下去找他,他萬一再刁難你怎麼辦,你說我能放心嗎?誰知道他又會做出什麼討厭的事來。」

「我帶著爹爹的信物,不會有事的,」慕清衡柔聲說,「而且……其實他對我極好,雖然是砍了我兩根手指,但是若沒有他,我連命都丟了,哪裡還有現在?還有我這身靈力……」

「哎呀好啦好啦,扯遠了,」慕蒙擺擺手,她對這個素昧謀面的三叔沒有什麼好印象,也不喜歡聽慕清衡誇獎他,捂上耳朵表達抗拒,「你別說這些了,也不用跟我嘮叨,總之我是一定要去的。」

她也很厲害的好不好?她去了只會事半功倍,幹什麼一直把她往外推?

慕清衡知道自己拗不過蒙蒙,總不能像她一樣耍無賴,嘆了口氣,輕輕拉過慕蒙的手低聲示弱:「蒙蒙,可是我不想讓你下無盡崖,我……我害怕。」

慕蒙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這傻子……她撇撇嘴,想裝出兇巴巴的樣子,溫柔的語氣卻出賣了她:「我都不怕,你怕什麼?下無盡崖什麼的?有你在身邊,難道還用擔心嗎?」

她本還想輕鬆的說一句「我們是走下去,又不是掉下去」,後來想想這句話他可能受不了,便換了一句:

「我不認識路,到時候我們一起走,你會放開我的手嗎?」

她說話彷彿有魔力般,讓人不由自主的跟隨,沉入她編織的美夢網,慕清衡幾乎是下意識的接道:「不會放開。」

慕蒙笑了:「那你就握緊了,我們一起下去。」

**

慕清衡到最後也沒能管住慕蒙,他整個被人家吃的死死的,哪怕是她露出一點點失望的小表情,或者有那麼些不開心的樣子,他都手足無措,恨不得答應她所有要求。

但這種讓他矛盾又擔憂的要求,他實在難以一口答應,抵住本能去抗爭過,但最後在她面前,還是只有萬般無奈的妥協。

無盡崖下的風很冷,大約下去幾百丈后,就再也沒有任何光亮了。

慕蒙感覺慕清衡攬著自己的手更緊,他小心翼翼的:「蒙蒙,你怕不怕?」

怕什麼?

天地再大再遼曠,黑暗再無邊無際,她卻躲在這處溫暖寬厚的懷抱中。

兜兜轉轉,這最終還是她最安心的所在。

慕蒙笑了,黑暗中她湊近與他貼了貼臉:「當然不怕。」

她又說,「哥哥,你有沒有覺得無盡崖好像沒有那麼冷了?」

慕清衡啞然失笑,「好像是,你不冷就好。」

如果不是時機和場合不太對,他真忍不住想吻一吻她。

心間升騰起的柔軟和深情濃稠的化不開,但到底還有一抹愁緒夾雜在其中——和蒙蒙在一起后,他無疑是歡喜快樂的,只覺這世上再沒有比他更幸福的人,可卻還始終存著一層顧慮。

這顧慮越接近無盡崖下的第七界,便越發的深刻。

他該不該告訴蒙蒙自己的身體狀況?

等下見到慕歸程,他又會對蒙蒙說什麼呢?

他可以把自己的命延長到幾時?他們兩人以後,真的可以廝守到老嗎?

……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又重新見到光亮,那光仿若日光,白蒙蒙的有些刺眼,彷彿進入另一個世界一般。

腳踏在土地上,眼前正是一片熟悉的清雅竹林,慕清衡與慕蒙對視一眼,拉著她的手向前走去。

記憶中那間簡樸茅屋分毫未改,越走近便越能感覺到那裡有道洶湧的靈力,不必交手便知此人是怎樣的絕頂高手。

慕歸程就站在茅屋前,他應當是早就感覺有人踏足這裡,故而按兵不動,只靜靜地等著人走過來。

直到看見是慕清衡,身邊還跟了個陌生姑娘,他不咸不淡地冷笑了聲:「是你啊。」

這態度實在不怎麼樣,慕蒙上下打量了一下這位三叔——他頭髮已經全白了,比爹爹看上去年歲還大。不過想想也是,在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獨自生活幾千年,別說容貌被磋磨了,就是性格古怪也實屬正常。

恭敬從容地行了個禮:「小侄見過……」

「你等等,你是誰小侄?」慕歸程大手一揮叫停,動作有些誇張地指著自己鼻尖,「我嗎?慕清衡,咱們二人有這麼熟嗎?」

「當日分別我記得我明明叮囑過你,我們此生都不必再見面。你可倒好,但又一次出現在我面前,還帶了個陌生丫頭,這就是你的禮數么?你……」

「三叔。」忽然慕蒙開口。

虧的她來了,原來這就是慕清衡口中所說的「他對他極好」,看這夾槍帶棒的樣子,這也叫極好嗎?

她一面想著,笑吟吟地行了個禮,拿出懷中爹爹交給她的聖祖金牌,眼角眉梢活潑動人:「還未拜見三叔。侄女是天族帝尊慕歌川之女,慕蒙。」

一瞬間,慕歸程的陰陽怪氣凝固在臉上,他訥訥地接過金牌仔細看了,隨即茫然眨了眨眼,漸漸露出一個欣慰喜悅的開懷笑容:「……是蒙蒙?你是——」

突然他頓住,一雙眼睛在她和慕清衡之間來回看了看。

慕蒙覺得自己真是長進了,雖然初次見面不到半盞茶的時間,這三叔的心思竟然被他自己瞧個通透:「三叔,慕清衡是我兄長,是自己人,您的身份和經歷,爹爹都與我們二人提過了,不必再隱瞞啦。」

她來之前聽慕清衡說過,這三叔自稱歸程子,想必隱去了「慕」這個天族大姓,目的是不想讓慕清衡猜到他的身份。

但她不知道的是,即便如此當日慕清衡也已猜到了慕歸程的天族身份,甚至猜出他和自己父親相識。

慕歸程聽了此話,這才不自在地點點頭,不冷不熱看了慕清衡一眼,又轉頭去看慕蒙。

笑容里透著慈祥親切,上下打量她:「原來你就是大哥的幼女,我們二人來往信件不多,十封中有八.九封都會提及你。沒想到有生之年,竟有親眼瞧見的一天,蒼天開眼,也算是厚待我一次了。」

「真是個漂亮的小閨女,想來模樣隨了你娘親吧,你爹爹長的寡眉淡目的,哈哈哈……」他喜氣洋洋,顯然是開心極了,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一拍腦袋:「來,蒙蒙,你跟我進來一下。」

慕歸程剛剛轉身,又立刻轉頭盯著慕清衡:「你不許進來。」

慕蒙抿抿唇,正想解釋一兩句,然而慕清衡先她一步牽住她手指,輕輕搖了搖——慕蒙側頭看他,他神色溫軟,眉目清朗含笑,眼睛微微眨了一眨,示意她不必管他。

好吧,他們是來向三叔借寶的,總不能一見面就忤逆人家,來日方長,三叔總會知道哥哥是值得善待的。

這般想著,慕蒙只好對慕清衡點點頭,跟著慕歸程進屋了。

慕歸程一進去直奔裡屋,不知在裡邊翻著什麼,慕蒙便在外廳等他。閑來無事四下張望一圈,忽然發現廳中靠牆那張桌子上放了個眼熟的物什。

是一條和這簡陋茅屋格格不入的髮帶。

走近拿起,慕蒙仔細瞧了瞧,這條珠白色的髮帶上用金線綉著天族暗紋,兩邊又是帝支靈銀絲封邊——沒錯的,這分明是慕清衡的髮帶嘛。

正疑惑間,慕歸程從裡屋出來了,他本來喜氣洋洋的拿著什麼東西,一出來看見慕蒙手拿那條髮帶,臉色微變,忙不迭解釋道:「那、那個……那是我擦桌子用的抹布。」

慕蒙哭笑不得,揚了揚手中的髮帶:「三叔確定?這髮帶用作抹布不可不算太順手,而且瞧這樣子光潔如新,但邊緣卻略有毛躁,想是三叔精心保存,但卻沒少細細摩挲……」

「哎——你這姑娘,什麼亂七八糟的,」慕歸程忙不迭一把奪下,好像不經意似地甩到旁邊,「別管這些沒用的,來蒙蒙,拿著,這是三叔給你和落落的見面禮。」

「禮物簡陋,不要嫌棄啊。早在此前得知大哥得了兩位千金時,我便準備了,只是當時以為此生沒有送出的機會……還好,如此可算是心愿得成了。」

他看起來真的很開心,眉飛色舞像小孩子一樣,慕蒙連忙雙手接過他遞來的兩把小金鎖,一握在手中,便知是絕佳的護身靈器。

慕蒙見他這麼高興,便沒有推辭,微微笑著溫聲說:「謝謝三叔的心意。」

她垂眸摩挲了下手中的東西,爹爹提及他的兩個女兒,不可能不提他的「兒子」吧?

雖然慕蒙沒說別的,但慕歸程自己有點心虛,摸了摸鼻子:「當然了,嗯……慕清衡自然是沒有,他是我仇人之子,我怎會送禮物給他。」

他說起話來沒什麼避諱,想來慕蒙來到這裡,對當年之事也全部知曉了。

慕蒙低聲道:「三叔,他也是個可憐人。」

她回頭看看方才被慕歸程甩到一旁的髮帶,又輕笑道:「再說三叔就別口是心非了,若您真的不待見我哥哥,何必還妥善保存著他的東西,睹物思人呢?」

慕歸程倒吸口涼氣,眼神極度嫌棄:「睹物思人?你能換個詞嗎?你這小姑娘真不愧是大哥的女兒,和他一般的傻氣。那髮帶……我留著,我其實……」

他自己也知蒼白無力,最後冷哼兩聲:「我還不待見他?我對他夠好了。他給自己換了個石頭心,誰知道干過什麼愚蠢事?我只斬了他兩個手指頭,算是抵了當年他爹爹殘害手足的人命,可便宜死他了。」

慕蒙嘆了口氣,語氣溫柔:「一人做事一人當,父債子償從不是天經地義的。三叔,也許你不知道,但他已經真的足夠擔當了。」

慕歸程瞥了她一眼,最終擺擺手笑道:「姑娘家就是心軟,算啦,看你們兩個的樣子我也知道,在你面前說慕清衡的壞話,那是三叔的不對了。」

「好了,蒙蒙,咱們不說這些,你們來找我定是有要緊事,快說吧,三叔什麼忙都幫。」

慕蒙將手中的兩把小金鎖妥善收好,簡單凝練的將她和慕清衡的來由說清,最後懇切道:「若不是實在無法,我們也斷不會來攪擾三叔的清凈,那怪物實在難纏,若由著他再興風作浪下去,六界不知要出多少亂子。」

慕歸程看了她一眼,沉默不語。

慕蒙想了想,試探著說:「三叔,你一個人在這裡也怪孤單的,如果您喜歡,不如跟我們一起回家去吧,我和哥哥姐姐一同孝順您;如果您不想回,那麼除掉此怪后,我們立刻便會送還寶劍,決不耽擱。」

但即便如此說,慕歸程的神色也依然極凝重,似乎並不願意借劍。

這麼愁眉苦臉,難道有什麼困難?慕蒙瞅著他神色:「三叔,是不是此事與你而言有難言之隱?」

慕歸程抿著唇,神思凝重的沉默半天,最終搖搖手開口:「蒙蒙,不是因為這個,只是……外邊那怪物攪弄的血雨腥風,真的沒有其他辦法可想了嗎?」

慕蒙沉重點頭:「它的造化令人嘆服,靈力之強當世罕見,這是我們能想到阻止他殺戮的最快辦法了。」

慕歸程咬住唇,將目光投向別處,他花白的髮絲微微有些顫抖,低聲說:「蒙蒙,借劍不是小事,你讓我想想。」

……

慕歸程說要想想,可一直到了晚上還沒有答覆。

這第七界的光線不知從何而來,但終究是和上面不同。慕蒙覺著他們下來不過兩個時辰,這裡便全然黑了下去。

她和慕清衡呆在偏屋內,慕清衡坐得住,她卻有點苦惱:「三叔這麼猶豫,我見他那樣子,多半是不想借。」

慕清衡溫聲道:「不會,他這個人性子古怪,但卻是個直腸子,如果真的不想當場便會回絕,他說考慮大概是有什麼苦衷。」

苦衷,他能有什麼苦衷呢?

慕蒙一手托著下巴冥思苦想:明明他見自己一面都歡喜的彷彿此生無憾一樣,難道會捨不得一個有借有還的寶貝?

慕蒙轉了轉眼珠,忽然湊到慕清衡身邊:「哥哥,你說會不會是因為三叔練了什麼獨門功夫?比如人劍合一,劍在人在那種,如果劍離開了,他的生命會受到威脅什麼的?」

慕清衡笑著輕輕敲了敲她額頭:「也許吧。」

「也許?你覺得我推測的不可能啊?」

慕清衡道:「我不是很確定,但我們兩人的靈力都來自第七界,我看他身上並無靈器束縛之感。不過,是否被他隱藏就不清楚了。」

「哎,說起這個,我倒想起來一件事,」慕蒙又靠近了些,整個人幾乎趴在慕清衡肩膀上,「之前我問你三叔是不是你的師父你否認了,可是這第七界明明只有你們兩個人,你的靈力和他一脈相承,他怎麼不是你的師父呢?」

慕清衡亮如星子的眼眸格外溫柔,下意識脫口道:「那是因為他……」

「嗯?他什麼?」慕蒙追問。

慕清衡神情茫然一瞬,旋即變得略微凝重,他不動聲色地掩飾過去:「也沒什麼。是……因為他給我服下生長在這裡的一株靈藥,可以重塑身體筋脈骨骼,但身體中的靈力也會大大改變。」

慕蒙點點頭:「哦……」

這問題沒什麼可糾結的,慕蒙趴在慕清衡肩膀上就不想走,沒過一會兒,便有些困了。

慕清衡見她有點迷糊的樣子,心軟的不像話:「蒙蒙,清早下崖到現在你也累了,不然睡一會兒吧,一會兒若三叔過來,我再叫你。」

搖曳昏黃的燭火下,他的臉龐如斯溫柔。

就連那些疤痕都掩不住他的深情。

慕蒙看了會兒,不太想睡,拉著他說話:「哥哥,等把這個怪物殺了,你臉上的傷我想辦法給你治。」

慕清衡微笑著抬手摸了摸側臉:「好。」

慕蒙知道這傷痕對自己來說應當不算難事,甚至慕清衡自己若想除去這疤應該也很容易,但是他過不去心裡那道坎,所以才任由著疤痕一直掛在臉上。

她想了想:「還有手,還有腿。還有九毒噬骨,還有碎魂夢。」

慕清衡還是笑:「好。」

但這些可難治多了,她有些心疼,在他懷中換了個姿勢,改為窩在他脖頸肩膀處,怕他難過換了話題,「哥哥,你好不好奇白天三叔單獨叫我過去說了什麼?」

「唔……應當是交給你他為你和落落準備的禮物吧。」

「你好無聊,猜的太准。」

慕清衡抿唇微笑,側臉溫柔細緻。

「那你沒有禮物,你傷不傷心?」

「嗯,還好吧。」

慕蒙在他懷中抬頭,在他耳邊笑道:「原來我對三叔沒什麼好印象,不過今日一見,覺得他沒我想象中的那麼討厭。其實三叔就是嘴硬,你別看他跟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他心裡是有你的。」

慕清衡不知想到了什麼,輕輕點頭低聲說:「我知道。」

慕蒙雙手環抱住他勁瘦的腰,再次靠在他懷中,又道:「不過也只是沒那麼討厭,他欺負過你,我還是有點點討厭他的。而且他這個人小氣得很,明明惦記你也沒給你送件禮物。」

慕清衡哭笑不得,捏了下她鼻尖:「蒙蒙,不許背後說長輩壞話。」

好吧,慕蒙忍了一會。

很快她又說:「不過這也沒什麼,他給我和姐姐的小金鎖,姐姐那把我交給她,我自己這把就轉送給你,好不好?我探查了一下,可以說是我見過最厲害的護身靈器了。」

慕清衡忍不住低笑,輕輕摩挲她的發頂,將她擁緊了些:「哥哥不要。」

「要的要的,上面還刻著我的名字呢。」

「刻著你的名字,那我更不該要啦。」

「刻著我的名字才送給你的,那多有意義啊,就像三叔和我一起保護你一樣。而且三叔欺負過你,你就不想看看他吃癟的樣子嗎?」

「哦……那好吧。」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終於慕蒙撐不住睏倦,慢慢睡著了。

慕清衡輕輕的抬手摩挲了一下她嬌美動人的臉頰,亮如寒星的眼眸情深似海,他微微俯下.身,似乎想親吻她,但終究嘴唇在距離她額頭幾寸處停了下來。

罷了,趁人安睡時偷吻,總歸不是君子行徑。

慕清衡起身,憐愛地摸了摸慕蒙的長發,他何其有幸,蒙蒙竟再一次在他懷中信任地、安心地睡去。

他眷戀地用目光深深描繪她的眉眼,彷彿要把她刻進骨血中,烙在心底處,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很久之後,慕清衡打橫抱起慕蒙,輕柔的將她放在小榻上,一步一回頭的離開了房間。

*

門外,慕歸程站在不遠處,慕清衡步伐從容地走到跟前,輕聲問道:「您等很久了吧?」

「沒有很久,」慕歸程轉過身看了一眼房間,嘆息,「蒙蒙這孩子雖然心思靈巧通透,但到底不比你心事沉重。她一時片刻發覺不了的事,你卻敏銳異常。」

慕清衡微微抿唇,微笑道:「也不是,蒙蒙十分聰慧,只是我與您靈力一脈相承,許多事她感受不到罷了。」

慕歸程深深看了他一眼,張了張嘴,但最終他閉上眼,低聲道:「跟我來吧。」

……

上一次,慕清衡只在房間中醒來,之後便由慕歸程指點回到懸崖之上,並沒有往竹林深處走過。

此刻,他一言不發地跟隨慕歸程的腳步,徑直走到竹林深處,那裡彷彿是另一番天地——竹林接著一片荒地,荒地的盡頭是一個巨大的深坑,還未走進,便感覺熱浪撲面而來,聽到噼啪爆響岩漿流動的聲音。

站在深坑邊緣,慕歸程向下看,低聲說:「這就是那柄絕世寶劍,如果知道會有這一天……如果……也許當年我不該跟大哥說的。」

他顛三倒四,言語中情緒紛亂複雜。

慕清衡隨之向下看,翻滾著的血紅色岩漿中央,正佇立著一把漆黑的長劍。

「這就是只存在於古籍中的六合之劍。」慕歸程蒼老的臉被熔岩的光亮晃的發紅,目光堅毅深沉,「我是天族人,即便淪落至此在這做孤魂野鬼,我的心依然不負蒼生。今日聽了蒙蒙說的外邊那般景象,我沒有辦法——真的沒有辦法任之不管。」

慕清衡微笑說:「您做的對。」

他盯著那把長劍,低聲問:「六合之劍看起來尚差些火候,不知可否是我心中想的那樣?」

慕歸程道:「你應當還記得我與你說過,這無盡崖千年來不知掉落了多少東西。我長日漫漫無所事事,閑來打發時光,收集了六合神劍中五位劍祭——神族的赤魄,佛族的青蓮,鬼族的魂氣,魔族的匪石心,妖族的妖丹。還差……還差最後一位。」

天族的天骨。

果然是,慕清衡默默地在心中補充。

慕歸程長聲嘆息,微微低下頭去:「如果可以,我怎麼可能讓小輩承受此苦……可是我是第一個邁進此地的人,此身此骨已非昨日,我的心念和嚮往仍歸天族,可我卻已經沒有那副天骨了。」

「還有……我、我白天的時候本想對你們二人說出實情,讓你們自己商議,可是……可是……」

他語氣低沉,甚至帶了一些愧疚,其實他心中大概知道結果的,但是再怎麼樣,這顆心到底還是偏的。

偏了更疼寵的孩子,卻讓懂事的孩子來做選擇。

雖然慕歸程囁嚅幾句沒有說完,慕清衡卻明白,啞然失笑溫聲道:「您不必如此,其實我很感激您沒有對我和蒙蒙一同說出此事,而是單單帶我來此。」

慕歸程倏然抬起頭,火紅的光亮映出他眼中隱隱水色:「你若委屈,也實屬正常。其實你我無怨仇,可我從來沒好好待你——我把對你爹爹的憤恨撒在你身上,第一次見面就砍了你兩根手指。現在又把你推到這裡,叫你去死。」

慕清衡抿唇一笑。

郎艷獨絕,遺世獨立,這一笑連天地都失色。

錯了。

他不委屈,一點也不。

若心中真的有些難過的話,卻也絲毫不是為了自己,而是因為他與蒙蒙兩心相許,可最後,卻是他對不住蒙蒙。

「我從來都不委屈,慕前輩,曾經我不懂,直到前些日子爹爹提起你們互通信件,我才恍然明白,原來我在無盡崖下起死回生,並不是你偶然施手,而是爹爹託付你。」他才知道,原來天帝判處他生落無盡崖,其實是為了將他託付給最信任的人,給他留一條生路。

慕清衡低聲道,「您救了我的命,兩根手指又算什麼?不必再嘴硬騙我了,碎魂裂魄豈是那般好修復的,您的天骨之所以沒有了,其實是用來給我修復魂魄了,對吧。」

慕歸程久久不語。

終於,他閉上眼,沉聲開口:「衡兒,上次見面時沒有認你、沒有好好對待你我很抱歉,這一次在你和蒙蒙之間,我選擇蒙蒙,捨棄了你,更是我對不起你。我知道沒這個臉,但是我……」

「我還是……想聽你叫我一聲三叔。」他聲音幾不可聞。

慕清衡神色動容,隨即輕掀衣擺跪在他面前,磕下一個頭:「三叔,對不起。」

慕歸程一怔,連忙雙手扶起他:「你哪裡對不起我了。」

慕清衡眼眸盛滿歉然:「是替我父親說的,我知道這一句太蒼白,抵消不了您受的委屈。可是抱歉三叔,我以後沒有辦法去彌補您、孝敬您了。」

他轉過頭,看了一眼翻滾騰騰熱氣的滾岩漿,輕聲道:「三叔,有紙筆嗎?我想……」

火光照映在他年輕俊朗的臉上,好看的彷彿被人細心描繪的水墨畫,縱橫的殘疤也無法破壞這份美感。

「我想給蒙蒙留一封信。」

……

慕蒙昏昏沉沉睡了一覺,不知怎麼一個激靈醒過來,看了眼外邊的天色,已經是晨光熹微了。

她身側空空如也,整個房間中凝著一股毫無溫度的冰冷。

不對,哥哥什麼時候走的?

他應該離開很久了,不然這裡不會這麼冷。

慕蒙站起身,又看了眼窗外——破曉時分是天地最混沌的時候,這裡又是神秘莫測的另一方世界,若不是有一絲絲金燦色的日光,她幾乎分不清這究竟是暮色四合還是清晨伊始。

心中沒由來的有些不安,她快步推門走出去。

然而,一開門卻見到外邊站了一個人,他的背影有些冷凝,彷彿一尊沉默的石像般,看上去已經在這裡佇立了很久。

是三叔,他手裡還握著一把漆黑的長劍。

慕蒙看一眼心中便清楚,這就是三叔的那柄絕世寶劍,只是心中仍有些奇怪——三叔這樣子分明是痛快借寶,可為什麼站在外邊遲遲不敲門,只等她自己走出來呢?看他一身寒霜,想是在外邊站了很久。

而且……慕蒙四下張望了一圈。

她不知道第七界有多大,是不是像人界一樣廣闊無垠,拚命感應,也感應不到任何一點慕清衡的靈力氣息。

慕蒙定一定神,沒有著急查看這把長劍,而是試探問道:「三叔,我哥哥去哪兒了您知道嗎?」

慕歸程抬頭看她,渾濁的雙眼中布滿了紅血絲,他沒有回答,而是將長劍遞過來:「蒙蒙,這是你要的東西。」

「謝謝三叔。」慕蒙接過來低聲道謝。

碰觸到劍柄的一瞬間,一種熟悉之極的氣息直直從肌膚一直衝向心底,熟悉之中更添親切——這本是一把沉重冰冷的長劍,毫無生命的死物,但不知為何,卻彷彿觸碰到了她的靈魂。

慕蒙心中悚然一驚,一顆心直直向下墜去,她的腦海中浮現了一個荒唐的可怕的念頭。

一時間,昨日慕歸程的彷徨猶豫,和慕清衡的從容溫和在眼前交錯閃現。

她回想起睡著前慕清衡的目光,溫柔如斯,深情如海,甚至能毫不費力地深刻感受到其中的摯愛。

——洶湧而磅礴,寧靜而清晰。

一個人的眼中,怎會展現出如此深沉的愛意?她當時沒有細想——或許是那個人,將後半生所有的愛全部傾注在了那一瞬間。

慕蒙心中隱隱有些害怕,心中長滿了一叢叫做未知的草,這滋味十分陌生,記憶中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品嘗過恐懼:

「三叔……我哥哥呢?」

慕歸程靜默了半晌,「蒙蒙,對不起啊。」

他顫巍巍的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箋:「蒙蒙,你……你自己看吧。」

慕蒙愣愣的雙手接過,雖然慕歸程什麼也沒說,但是她隱隱已經明白,也許那個可怕的猜測是真的。

信箋上的字體乾淨有力,風骨雋永,是她無比熟悉的——她從小是由慕清衡親手教著寫字的,她的字跡與他像了十成十。

吾妹蒙蒙親啟。

霎那間,他如畫的眉眼,溫柔的笑容,彷彿透過這信箋浮現在眼前。

但是卻漸漸地、漸漸地模糊下去。

……

蒙蒙吾愛,見字如面。

當我還是遮青的時候,你曾經說過,我堂堂正正的立身做人行俠於世,疾惡如仇善良正直,我多希望我是這樣,從最初我便是這般模樣。君子如玉,溫潤翩翩,一生中沒有任何污點,有資格立於你身側。

可這終究是不成的。

即便洪流倒轉,時光重現,死去的人已經復活,發生的事改變軌跡,也還是不成的。

蒙蒙,即使你原諒了我,所有人都原諒了我,可我自始至終都無法原諒自己。

我曾行差踏錯,從不是無辜之人,雙手亦不算乾淨,我本乃永世戴罪之人,卻忝顏得你深愛、得落落諒解、得爹爹照拂、得天族接納,我何德何能有此美滿結局,每每思此,肝腸寸斷。

唯有一點欣慰便是這副殘肢敗軀,劇毒折磨,雖百般凌遲卻予我在沉愧中暫得救贖。

可最終,你又偏偏錯愛於我。

蒙蒙,你珍貴的心意不可辜負,不能辜負,也不願辜負,哥哥本想以此生儘力贖清身負罪孽,盼將你捧於掌心疼寵呵護,而到最後,我留給你的卻只有一封信箋廖廖數字,是哥哥對不住你。

我們成雙而來,卻叫你獨身而歸,一念及此,痛徹心扉。

請原諒我未曾與你商量的私自決定,外間情勢危急刻不容緩,我們原本便不該猶豫。若天意如此要天族之人奉上天骨為祭,那麼這個人理應是我。

這本就是我的責任。

我知道無人怨懟於我,可寂靜深夜魂牽夢縈,回想遍地腥風血流成河,這一切慘烈追根溯源,由我剖心而起。每每思及此心中痛悔難當,自責深重。

由我開始,也該由我結束。

化身為劍斬妖除魔,護六界安寧平穩,慕清衡作為天族之子能有此結局,唯余感激聖祖厚愛。

不許怨恨三叔,也不要怪罪爹爹,若是傷心難抒,就惱在我身上吧,是我先舍你而去,你當知為我難過並不值得。

蒙蒙,相信哥哥,拿起這把劍,我們一起,殺了那個十惡不赦的怪物。

蒙蒙,我視若珍寶的蒙蒙,不必怕,哥哥永遠與你在一起。

此劍永垂不朽,守護永世長存。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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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誅殺摯愛后[雙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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