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上京城西,永定侯府。
此刻已是夜幕四合,溶溶月色灑滿了這座貴氣逼人的府邸。
永定侯府是由曾經的安陽長公主府擴建而來,佔地極廣。今上惠帝對安陽長公主這位長姐極為敬重,府中御賜之物不計其數,行走其間,隨處可見各地進貢的珍貴花木,奇山異石。
今日李忠卻無心賞景,他步履匆匆,暮春的夜晚雖然還有些寒涼,可他的後背和額際卻已經沁出細汗。
手中的消息不知算好還是算壞,關於那個人的,得趕緊送稟世子。
李忠直奔世子謝長淵的院落,進入院門不多時,他便踏上迂水迴廊,遠遠就聽見了湖心亭中,傳出陣陣少女銀鈴般的嬌嗓,不時夾雜著成熟男人低沉的笑聲。
李忠知道,那是世子和三年前入府的阿嫣姑娘。
他疾步走向長堤,在距離湖心亭兩丈開外的位置停住。
「長淵哥哥取笑我,不說了不說了,哼!」
剛剛還在手舞足蹈地比劃著什麼的嬌俏少女,氣鼓鼓地朝著石凳坐下,伸手將手邊的茶具擺弄得哐啷作響。
這位阿嫣姑娘身材嬌小,模樣標誌,是世子三年前從梅山帶回來的。因著對世子有救命之恩,故而闔府上下對其都敬上幾分。
謝長淵寵溺地揉了揉少女的腦袋,似是看到了李忠,對少女道了句,
「我還有事,你早些回去休息。」
「又有事,白天忙,晚上還忙,長淵哥哥的生活好生無趣!」
少女突然想到什麼,對謝長淵展顏一笑,
「明日是我的生辰,長淵哥哥答應了陪我去西郊看桃花的,可別不作數了!」
謝長淵無奈地笑了笑,這女孩兒永遠都是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溫聲道,
「等我處理完公務后回來接你。」
阿嫣歡快得蹦躂起來,腳步輕盈地跑出亭子,像是一隻輕捷小燕子。
跑了兩步回過頭一聲嬌喊,
「長淵哥哥說話算數哦!」
路過李忠時,不忘甜笑著打了聲招呼,
「李叔這麼晚還有事不放過長淵哥哥呢,小心老得快哦!」
說完,阿嫣做了個鬼臉,便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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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忠尷尬地笑了笑,邁入亭中,朝謝長淵行了一禮,
「世子」。
謝長淵點頭,「何事?」
「兵部來了消息,平西軍擬調回上京的守將名單里,有謝照。」
說到這裡,李忠小心地看向謝長淵。
世子面上不顯,可捏著茶杯的手指卻綳得泛白。
「平西軍……是沈家不把我放在眼裡,還是我那未婚妻不把我放在眼裡。」
謝長淵雙眼微眯,涼薄地一笑,「告訴兵部的人,謝照,神策軍要了。」
說完,「嘭」的一聲,竟單手捏碎了手中的白瓷杯。掌心裡的鮮血混著茶水滴落在石桌上,謝長淵卻還是用力攥緊,手背上青筋畢露,這是怒極。
李忠看著這樣的世子,很是痛心。
他作為安陽長公主府的家臣,是看著世子長大的。
當初長公主逝世,世子對侯爺恨的徹底,連帶著痛恨那突然冒出來的的侯爺的私生子謝照。
世子親自帶人追擊謝照,沒曾想,這謝照竟躲入了軍中。好巧不巧,還在秦煙小姐的外祖的麾下。
當初世子向鎮國公要人被拒,世子空手而歸,據說是因為秦煙小姐力保謝照。這對未婚夫妻的婚事只怕是會多出些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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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平西軍還朝,秦煙小姐勢必也會隨鎮國公回京。世子已出了孝期,當令欽天監擇一吉日,向右相府下聘。秦煙小姐是右相府的嫡出大小姐,又背靠舅家鎮國公府。更何況,這是當初長公主為世子定下的親事,望世子慎重待之。」
李忠見世子的面色越來越沉,卻也堅持著把話說完,
「阿嫣姑娘深得世子喜愛,可奈何出身不高。世子可將其安置在府外,待同秦煙小姐完婚後,再……」
「婚事我自有判斷。靠女人,那我和謝安又有什麼區別?」謝長淵冷聲打斷了李忠未盡的話,並且毫不避諱地直呼自己的父親永定侯謝安的名諱。
謝安當初靠軍功入了聖上的眼,賜婚聖上的長姐,安陽長公主,也封了永定侯的爵位。大夏皇室給出的爵位不多,一位國公,兩位侯爵,而這位永定侯卻靠著尚公主位列其間。
這位侯爺可是聲名在外,不在乎安陽長公主比他年長八歲,欣然接受賜婚。婚後府中沒有侍妾,夫婦二人琴瑟和鳴,堪稱典範。
可如今這對模範夫妻,卻淪為了京中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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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謝侯爺在軍中重傷,安陽長公主不顧自己體虛,長途跋涉去到謝安老家潁川祭祖,以求庇佑謝侯平安。
卻在那裡見到了同謝安年輕時長得八分像的謝照。安陽長公主心中疑惑,一查才知,謝安在老家曾有個通房蓮娘,為謝安生下了一個兒子謝照。卻因為謝安要尚公主,便將謝照在謝氏族譜的的名字,改寫到了謝安堂兄的名下。
最諷刺的是,謝安和蓮娘有個女兒,比謝長淵還小几歲。
同謝安成婚後,每年回鄉祭祖,謝安都以安陽體弱為由,讓她在京中修養。又說年輕人以學業為重,從未帶上獨子謝長淵。
安陽長公主得知這些腌臢事,渾身發冷。從前覺得謝安有多體貼,現在就覺得有多噁心。當即回京,閉府不出。
彼時謝安和謝長淵都在朔北軍中,同突厥的大戰也接近尾聲。謝安得到潁川的消息,安陽祭祖,蓮娘自縊身亡,而謝照也不知所蹤。
謝安不顧重傷未愈,當即返回穎川老家處理蓮娘的後事,著人尋找謝照的下落。
安陽自回京便牽扯出舊疾,卧病在床。殊不知她等來的不是夫君的歉意與安撫,而是橫眉冷對。
謝安用安陽從未聽過的冷厲語氣,指責她心胸狹隘,沒有容人的氣度,視人命如草芥,那時安陽才得知蓮娘歿了。
那位蓮娘,用她的死,讓謝安覺得對她的兒女更加虧欠。謝安不顧安陽阻攔,執意認回了長子謝照和女兒謝菁。
安陽受到謝安的冷待后心灰意冷,身體每況愈下。謝長淵回府見到的就是靠著參湯續命,行將就木的母親。
謝長淵怎能不記得謝照,謝安的那位愛子。而今秦煙最好不要同謝照有什麼關係,不然,這樁婚事也得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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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後,一輛通體玄黑的馬車由永定門入京,馬車徑直駛向位於城東的右相秦府。
至秦府正門,馬車停下。駕車的沈瑩利落地一躍而下,大步走向府門。
守衛上前一步攔下,開口道:
「請出示請柬。」
沈瑩語調微冷:
「車上是貴府大小姐。」
守衛看了眼沈瑩身後並無任何徽記的馬車,呵斥道,
「秦府只有一位念小姐,今日我們小姐正在府中宴客,你們哪兒來的江湖騙子,竟敢到相府來撒野!」
聽見對方逐漸拔高的音量,沈瑩都給氣笑了。猛地一腳將守衛踢翻在地,餘下的守衛見狀立馬圍過來和沈瑩動起了手。
管家張全聞訊急忙趕來,張全是相府老人,也是秦相心腹,自是知道大小姐秦煙即將回府的消息。
自從夫人和大小姐離家,老夫人稱病,這些年相府由宋姨娘掌家。府中的老人,一個個都被宋姨娘送往了莊子上。
如今府中皆是新人,眾人皆以宋姨娘為主母,也只知道府中僅有一位念小姐,沒人知道還有一位嫡出大小姐。
大小姐歸家的事宜,理應早些天就安排下去。但秋水院那邊給出的意思是,近幾日以準備念小姐的及笄宴的為重,就給擱置了。
張全明白,這是秋水院那位要給大小姐下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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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爺已邀族長和一眾族老入京,宋姨娘即將成為正經主母。雖說他對這位大小姐有些許同情,但是孰輕孰重,他還分得清。
沒曾想,本只是給小姑娘個下馬威,卻鬧得這般難看。
張全至府門前,見到的就是一群躺在地上哎呦直叫的護衛,和靜立在馬車前,身著黑色勁裝的女子。
張全來到車前,躬身作揖,
「在下是秦府管家張全,請問,車內可是大小姐?」
馬車內並無動靜,車外的沈瑩嘲諷道:
「聽說貴府只有一位念小姐,張管家,可別喚錯了人。」
張全對著馬車道:
「大小姐離府已有十餘年,府中新人不識大小姐,大小姐海涵。」
見車內依然沒有反應,張全再次開口:
「請大小姐移步府內。」
「新人……舊人……」車中傳出一道慵懶的女聲。
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掀開車簾,走下一位身著墨色錦袍的女子。
這女子身量較尋常女子更為高挑,容貌絕美,眉宇間帶著些許相爺的影子,但同當初的夫人沈時英更像幾分。
周身的氣場不似平常的大家貴女,反倒有些久居上位的威壓之感。張全有些疑惑,這是在西北長大的小姐該有的模樣?看樣子不是那麼好拿捏。
不容多想,張全當即躬身行禮,
「管家張全,見過大小姐。」
「容小的為大小姐引路。」
說完,張全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側身一步邁向府內。
秦煙步子閑適,沈瑩緊隨其後。
入府門,走過前院,至一道精緻的垂花門前,秦煙卻停了步,似笑非笑地看向張全。
張全見此,解釋道:
「大小姐歸家,當首先拜見老夫人。」
「你在教我做事?」秦煙冷笑一聲,徑直走向東邊的熙園。
張全暗叫糟糕,此刻熙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