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臨近熙園,裡面傳出若斷若續的琴音,不時夾雜著少女們的談笑聲,好生熱鬧。
秦煙止步,轉過身,看向張全,似是詢問。
張全閃爍其詞:
「今日念小姐及笄禮,禮畢后在園子里給觀禮的小姐們開了宴,要不,大小姐待宴席散了再過去?」
秦煙聲音清冷,
「若我沒記錯,這園子,是我母親的,怎麼,要我迴避?」
張全張了張口,卻什麼也說不出。
看大小姐這架勢,來者不善。
秦煙轉身大步進園,熙園裡一片葳蕤,花草繁盛。園中的海棠,正在盛花期,花色艷麗,姿態優美。一陣軟風吹過,飛花撲面,隨風而來的馨香沁人心脾。
置身其間,秦煙憶起昔日同母親在園中的那些溫暖時光。
經過一片山石,少女們說話聲漸漸清晰。
「今日淑妃娘娘遣人送來的那副赤金鏤空鑲玉嵌寶頭面,做功精細繁複,定是出自宮內少府監。淑妃娘娘對念念可真是看重啊!」
「蒙姑姑厚愛,記掛著我們這些子侄。」秦念著一身湖藍色撒花煙羅裙,面容清秀明麗。
「不是說永定侯府的小姐要來赴宴嗎,這都過了未時,怎麼還沒見人呢?」
「謝小姐派人告知,說是身體抱恙,來不了了。」
「誒,念念,聽說永定侯府和你們右相府還定有一門親事呢?」
秦念低頭不語,含羞帶怯。
這不知道的,還以為同永定侯府世子定親的是她秦念。
「謝世子出身顯赫,一表人才,如今又掌北衙禁軍,當真是前途無量。這定了親,京中不知多少少女會碎了芳心啊!」
「聽說謝世子在府中藏了個小美人兒?」
「我倒是見過一回,嬌嬌俏俏的,可惜就是一副小家子做派。」
「這沒名沒分就領進侯府的,最多也就是個妾,上不了檯面。」
說這話的是才隨父親進京的戶部侍郎的嫡次女杜靈,不知深淺。她捧著的秦念,其母親也只是個姨娘而已,場面一度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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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漸遠,秦煙沒有聽牆角的習慣,擇了另一條僻靜的路。拐過一片假山,穿過游廊,朝著母親的秋水院走去。
張全察覺到了秦念的意圖,快一步走上前來,擋住了秦煙的去路,欲言又止。
秦煙挑眉看向一臉糾結的張全,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說。」
張全猶豫著開口:
「秋水院住著宋夫人,大小姐要過去,容小的先行通傳。」
秦煙心道,果然。
但這裡可不只是秦府,還是母親的陪嫁園子,容不得他人鳩佔鵲巢。
張全想到什麼,補充道:
「前些日子,宋夫人就安排將攬月軒收拾了出來,大小姐可先過去休息。」
「攬月軒?母親的院子我去不了,連我自己的院子也去不了?」秦念鳳眸微眯。
張全未曾想到,和這隻有十七歲的小姑娘說話,竟然壓力頻頻。
「宋夫人身體不好,相爺讓念小姐住進了煙雨閣,便於陪伴……」張全悻悻開口。
原來宋眉住進了母親的秋水院,而宋眉的女兒秦念則住進了自己的煙雨閣,果真是物是人非。
「宋夫人?宋眉?」秦煙嗓音微沉。
張全心想怕什麼來什麼,這些本不該由他這作為下人的來說。自從宋姨娘掌家,換掉了一眾僕從,府中諸人都稱宋姨娘為宋夫人,雖於理不合,但相爺和老夫人也是默許了的。
秦煙輕嘆,
「去蓮池吧。」便抬步離開。
張全聞言略帶踟躕,卻還是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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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院不遠處的蓮池,本是一方淺塘,幼時的盛夏,秦煙同母親常在此處戲水摸魚。
但這不起眼的池塘下卻是熙園的庫房,入口就在池邊的假山裡。鎮國公沈常山當初命人打造這熙園時,就準備了這間庫房用以存放沈時英的嫁妝。
秦煙憑著記憶,走到當初蓮池的位置,入目卻只有一間帶著鎖的屋子,哪裡還有假山和池塘的影子,秦煙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記憶出了差錯。
「怎麼回事?」秦煙皺眉問向張全。
張全吞吞吐吐地開口:
「相爺說池底太過潮濕,遂命人將庫房搬了上來……」
庫房建在池底,本是防範外賊。假山處的石門也只能特製的鑰匙才能打開,鑰匙只有一把,曾經在沈時英手裡,如今在秦煙手裡。
秦相該不會開不了門,將池子抽干,鑿開的庫房?
裡面存放的母親的陪嫁品,除了珠寶首飾,還有地契,房契,古玩字畫。外祖命人將庫房做了特殊的防潮處理,那些年從未有過受潮。
太過潮濕?這理由冠冕堂皇,看來是家賊難防了。
「怪不得淮叔會說夫人的鋪子出了問題,讓主子來庫房取地契……」沈瑩憤憤道。
「沈瑩!」
秦煙截斷了沈瑩的話頭。
秦煙閉目深吸了一口氣,她這位父親,吃相也太過難看,如今只有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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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園子的路上,又經過秦念設宴的花園,不時聽見幾句小姐們的交談聲。
「念念,你那位嫡母失蹤了這麼多年,還不發喪?一個死人,霸著相府夫人的名頭不騰地方。不然,不說是宮中那兩位皇子,就是太子殿下你也是配得上的,那幾位可都還沒正妃呢……」
「休要胡言,自嫡母失蹤后,我與母親日日在佛堂念經,盼著菩薩保佑嫡母能平安回來。」秦念狀似不悅。
「聽說當年秦夫人可是遇襲失蹤的,這要是被賊人擄了去,就算回得來,只怕也要給念念你帶回些弟弟妹妹了吧。」
「只要嫡母能回來,不管發生過什麼,我們都會接納她的。」秦念聲音哀婉。
秦煙以為這些年下了西北戰場,已經很難有事情能激起自己過多的情緒。沒曾想在這深閨內院中,幾句輕飄飄的話語,會激出她的殺意。
帶著一身肅殺,秦煙跨步入了花園。
眾官家小姐一邊疑惑這突然出現的陌生女子的身份,又震驚於女子美得驚心動魄的容貌。
「沈瑩。」
沈瑩從入秦府便忍得太久,得到主子授意,終於可以動手了。向前幾步,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向了剛才同秦念說話的女子。
一聲慘叫,眾小姐丫鬟驚呼,均起身離席。
沈瑩手心震得微麻,聽見秦煙再次開口,
「還有那位念小姐。」
在眾人的震驚下,又一記耳光扇在了秦念的臉上。
秦念被沈瑩大力的巴掌扇到了地上,唇角帶血,噙著淚水不可置信地望向居高臨下看著她的秦煙。
秦煙緩步上前,蹲下身,單手捏起秦念嬌嫩的下頜,冷冷開口,
「妄論儲君!妄論嫡母!是秦相沒教你,還是宋姨娘沒教你?今日,我這位長姐,給你立一立規矩,免得傳出去說我們相府沒教養。」
「你……」被大力捏住下頜,讓秦念發音艱難。
秦煙鬆手,起身接過沈瑩遞來的絲帕,仔細擦拭完纖指,將帕子隨意扔到了地上。
各家小姐生怕殃及自己,帶著丫鬟倉皇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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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正在秋水院里的宋姨娘心中按捺不住的興奮,自沈瑩在相府門前鬧那一出,派去盯梢的僕婦已經將秦煙回府的消息傳了回來。
曾經她在沈時英面前不得不伏低做小,但今時不同往日,沈時英的女兒也有落在她手裡的一天。
這姑娘要是隨了她母親的暴脾氣,就正好,讓今日來府中做客的小姐們看看,這位相府嫡女,是什麼德行。
僕婦一臉慌張地跑回來,口中叫嚷著念小姐被打了。
宋眉慌忙之下打翻了手中的茶杯,不顧被滾燙的茶水沾濕的衣袍,由僕婦攙扶著,急忙朝著設宴的花園而去。
這邊張全看到場面失控,當即退出了園子,直奔老夫人的榮安堂。
相爺不在府內,大小姐和宋夫人不對盤,只有老夫人才鎮得住場面。
宋眉心急火燎地趕到時,就看到被丫鬟扶著坐回椅子上,單手捂著臉的女兒。她衝過去推開丫鬟,抱住秦念,看見秦念指縫下腫的老高的左臉,宋眉心痛地無以復加。
「是哪個不長眼的,竟敢在相府撒野!」宋眉厲聲喝問。
她轉頭看向秦煙,卻被秦煙那張和沈時英神似的臉震在原地,那些年被沈時英壓制的記憶重回心頭,心中的憤恨更甚。
秦煙感嘆宋眉的變化,當年秦煙見到父母的鬧劇時,已然記事。當初那弱柳扶風的江南女子宋眉甚是溫婉,較之將門出身行事風風火火的母親,更得父親歡心。
如今這位宋姨娘為秦相誕下獨子,倒是有了底氣,做足了當家主母的氣勢。
「這是哪位好大的架子?」沈瑩雙臂環抱,譏諷道。
宋眉身旁的僕婦拉高嗓門,
「大膽,竟敢對相府夫人不敬!」
這次不用秦煙開口,沈瑩兩步過去就是一腳,將剛才開口的僕婦揣進了邊上的薔薇花叢里,頓時一聲聲凄厲的慘叫傳出來。
「放肆!」宋眉想到秦煙定是粗魯,沒料她身邊那位黑衣女子武力值這麼高。這內院又不方便叫護衛,宋眉倒是有些慌了。
「我母親多年不在府中,這是哪位冒充的相府夫人?」秦煙悠悠地開口。
「原來是煙兒,有什麼誤會好好說,怎麼一回來就動手,相爺回來怕是不好交代。」宋眉繼續裝傻充愣,還不忘抬出秦相意圖震懾秦煙。
「這是宋姨娘?說起來,我還要喚宋姨娘一聲,先生……方才聽說宋姨娘安排我住進攬月軒,似乎記得宋姨娘曾經作為我的教習先生時,也在攬月軒住過一段時間?」
宋眉尷尬地真想鑽進地縫裡去,當初秦煙出生,她是以西席先生的身份被老夫人接入秦府的。
知道當初那些事情的人都被她趕去了莊子上,現如今府中諸人對她敬重有加,沒想到秦煙嘴皮子這麼利索,翻起了舊賬。
此時老夫人身邊的容媽媽帶著一眾僕婦浩浩蕩蕩地走入園中,容媽媽抄著手,站在花園外的石階上,高聲道:
「老夫人請秦煙小姐去祠堂!」
秦煙勾唇冷冷一笑,看這陣勢,這是要押著她跪祠堂了?
又是這一套,那些年母親為了那可笑的愛情隱忍不發,咽下委屈,不知多少個夜晚在祠堂度過。如今她秦煙可沒那興趣再陪她們玩兒這后宅的把戲!
宋眉心中嗤笑,她倒要看看這小妮子怎麼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