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歸（上）

殘陽似血。

鮮亮的橙紅霞光照進空蕩蕩的教室。

十七八歲模樣的少年趴在後排靠窗的書桌上，似乎睡得深沉。

一隻白凈修長的手從旁邊伸過來，屈指敲了敲桌面。

「咚咚。」

「小離，還睡呢？下課了，回家再睡吧。」

溫柔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驚醒了沉睡的少年。

少年方才從睡夢中驚醒，抬起頭時臉頰上還殘留著幾道紅印，迷茫的雙眼裡蒙著一層水霧，初看是一雙如墨的眼瞳，在光線的映射下，泛著暗紫的流光。

一雙星目生得漂亮動人，不笑也含情，那張臉更是精緻無瑕。

看著並不是英武深邃讓人很有安全感的相貌，卻也是無可挑剔的漂亮，兼之身形纖弱，即便是同性，也很容易為之心生憐意。

旁邊的人看著他的臉，呼吸微微一滯。

楚辰離用力眨了兩下眼，看清旁邊站著的人。

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年人，長相頗為帥氣，笑容溫和，微微俯著身子與他說話，言行舉止里都帶著幾分自然而然的親昵。

腦海里莫名冒出來的信息告訴他，這是他的同班同學，兼互有好感正處於曖昧期的青梅竹馬，叫葉瀾舟。

他們都是普通的高三學生，父母雙全，家庭美滿，因為課業緊張才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實際上周圍人都抱著祝福的態度默認了他們的關係。

今天也不過是那些平凡日常中最普通的一天，楚辰離前一晚賴在葉瀾舟家熬夜打遊戲，早上上學還是被葉瀾舟背過來的，上午還能打起幾分精神，下午的時間就全用來補覺了。

葉瀾舟自然是等他一起回去。

至於別的，楚辰離一想就覺得腦袋隱隱作痛，只能看到一片空茫的空白。

葉瀾舟並沒有注意到他的不適，見他發獃愣神，還以為他是睡懵了，伸出手到他面前，柔聲說：「我們回家吧。」

他的聲音、語氣、神態，無一不是溫柔的、專註的。

楚辰離餘光掃見他背後的黑板旁的值日表，眼睫微顫，總覺得眼前的場景是他曾經期盼已久的東西。

然而……

楚辰離指尖動了動，撞到桌下的某樣東西，他握緊在手裡，才慢慢站起身。

葉瀾舟笑著說：「收拾好了嗎，作業可別忘了帶——」

下一秒他瞪大眼睛，笑容僵在臉上，融合著驚恐與意外的神情變化，在那瞬間顯得面色扭曲。

黑漆漆的槍口正對著他的眉心。

「小離……」葉瀾舟的聲音有些顫抖，震驚與惶恐都不似作偽，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安撫持槍的少年，「不要開玩笑了，小離，我說好帶你回家的。」

楚辰離眼眸微顫，盯著「葉瀾舟」的眼睛，神情漸漸緩和，帶著幾分迷離的笑意，低聲說：「……好。」

「葉瀾舟」嘴角微微上揚，似乎鬆了一口氣：「那我們——」

「砰。」

一聲槍響吞沒了他餘下的話語。

「葉瀾舟」的神情定格在欣慰與期待上，只有一雙眼睛來得及換上不可置信與驚恐的神情。

四濺的鮮血中，他聽見楚辰離低聲自語：「我一定會回去見你的。」

倒下去的人、殘陽中的教室、桌椅、黑板、窗外搖曳的枝葉、楚辰離手中的槍……如同暈染的水墨，飛快地被白茫茫的霧氣所覆蓋。

楚辰離的耳邊傳來一聲冰冷的機械音：

【恭喜通關。】

……

楚辰離已經不記得自己被卷進這個無限輪迴的遊戲世界多少年了。

最初是因為現世的一場場天災，通訊交通被切斷，動植物變異，演化成食人的怪物，世界大亂，普通人類無力抵抗，倉惶逃竄，希望能找到一片安全的凈土，後來……

後來的事楚辰離就不知道了。

在逃亡的途中他與葉瀾舟結伴而行，年齡相仿相互扶持，少年們在絕境之中墜入愛河，或許是所謂「愛情」作祟，在一次混戰之中，楚辰離為了救葉瀾舟，想也沒想便衝上去替他擋了槍。

本以為是必死無疑，沒想到他又在一片白茫茫的霧氣中睜開了眼睛，耳邊恰好傳來令人膽寒的機械音提醒。

【歡迎來到無限生存遊戲。】

玩家們被系統統一投放進一個又一個世界，古今中外校園修真深海太空……一個世界兩個任務，一個主線任務隨世界觀變化而變化，有時是跟著劇情拿到什麼東西，有時是找到幻境的出口。

每個世界模式各不一樣，有時候是團體副本，有時候是單人副本——就比如這一次的幻境關卡，但通關規則都大同小異。

就是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任務，便可與其他通關者一同進入下一關。

還有一個暗線任務貫穿始終，那就是活下去。

不惜代價，不擇手段。

哪怕缺胳膊斷腿，進入新世界的瞬間都能被修復如初。

而一旦死亡，亦或是未能通關，那便只能永遠地被困在破碎的虛無之中。

當然通關也有獎勵——異能等級的提升，稀有的武器裝備，包治百病的神葯……以及最吊人胃口的，最終可以回歸到現實的大餅。

除了一心赴死的，沒有人不想回到現實世界。

現實世界縱然遭遇天災，遍布變異怪物，但尚且有一拼之力，基本遵循科學，還有同伴親人，還有安全的凈土，還能叫人看見希望。

充斥著超自然力量與死亡的無限世界就只是一個恐怖血腥的無盡噩夢。

玩家異能升級，裝備升級，下一關的怪物亦或是幻境自然也會跟著升級。

初入場時系統公告總計十萬玩家，等到進入楚辰離槍|殺「葉瀾舟」的這一關時，倖存玩家不足二十人。

他們早就不需要內部廝殺，在不知道多少關前便結成隊友，但他們至今無法預測系統的動向。

沒有人能預料到在這一關結束之後，還能有多少人留下。

更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徹底通關，回歸到現實世界。

……

白茫茫的霧氣中，只剩楚辰離孤零零的站著。

原本突兀地出現在教室書桌里的手|槍也隨著幻境的消散而漸漸扭曲，消散殆盡的前一刻又有火紅色的螢火繚繞，逐漸化作近一人高的長刀，沉甸甸地落在他的手裡。

——之前關卡通關后的獎勵。

比起軍|火|槍|械，還是冷兵器更順手些。

楚辰離盯著「葉瀾舟」消失的位置看了片刻，伸手摸了摸被濺到血霧的臉頰，鮮血迸射的濕熱感十分真實，但此刻他身上沾染到的那些血跡都已經消失不見了。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但此刻也無暇多想那個由系統虛構出來的幻影。

這裡的「葉瀾舟」是假的，但他的隊友們是真的。

楚辰離想回到現實再見葉瀾舟一面，但也希望隊友們能儘可能多的活著。

他微微垂眸，最後看了眼剛剛握槍的手，將幻境里的場面掃進記憶的角落，然後轉身，去找他的隊友。

霧氣深處閃過一道綠光，一道人影踉蹌著落地。

隨後便傳來女孩子粗魯的罵街聲。

楚辰離走過去的時候只聽到最後一句：「狗幣系統你不得好死！」

他抿起唇角，沒忍住笑了笑，心底倒十分贊同隊友的這句話。

餘下的則是慶幸，眼前罵街的這位，賀子月，是一眾隊友之中公認心理素質最差的一個，也是在這種幻境關卡中最叫人擔憂的那一個。

但等楚辰離走近了，才發現賀子月的腹部被利器貫穿，正汩汩地流外血。

要不是他們這些人在一次次重傷之中鍛鍊出了彪悍的身體素質，照她這樣的流法早就沒命了。

賀子月一手按著傷口，一邊嘶嘶地抽氣，一邊還不忘罵罵咧咧地詛咒系統。

看來這回她是真被氣得不輕。

不過看她這麼有活力的樣子，楚辰離還是略感欣慰。

沒間隔多久通關的另一位隊友就沒有她這樣的生氣，作為隊里治療的隊友身上並沒有什麼外傷，但面色慘白，連嘴唇都失了血色，唯有眼眶通紅，一副痛不欲生后又神情恍惚的模樣。

直到楚辰離把他拎到賀子月的面前，開始治療傷口的時候，他才勉強回過了神。

但他仍然沒什麼精神，只是聽著賀子月和楚辰離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自己卻並不開口。

這種單人副本提前結束后的時間，是他們少有的能稍微喘口氣的時候。

賀子月：「別人也就算了，怎麼不是隊長最先出來？」

楚辰離：「應該是分到不同的區了，可能要在下個世界才能再碰頭了。」

賀子月：「那小穆呢？他不是永遠都跟你分在一個區嗎？」

跟著又小聲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他是在哪裡買的掛。」

楚辰離搖了搖頭，這次他確實沒有看到黏他黏得最緊的那位穆姓隊友。

在進入下個世界之前，他們從不胡亂猜想不好的結果。

賀子月換了個話題：「你們是怎麼出來的？我一開始還真以為我看到了我媽，結果後來她給我削水果削到手，我去房間拿創口貼，然後一抬頭就看到窗外正對墓地，然後一下子就想起來，我媽都死十幾年了，就算詐屍身體也不可能那麼完整……」

楚辰離聽她說完才提起自己的幻境。

賀子月好奇地問：「那你怎麼那麼快就發現不對了？你男朋友也埋學校里了？」

「……他還沒死。」楚辰離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我進來的時候，他還活著。」

至於怎麼發現的……

「我沒有上過學。」楚辰離給出了一個理由。

賀子月覺得這是在敷衍她，問：「然後呢?」

楚辰離淡淡地說：「然後他死了。」

執念不死不消，賀子月自然也是這樣打破幻境的。

賀子月聽不到細節，頗感無趣地撇了撇嘴，但也沒有硬要追問，轉頭又去糾纏給她治療的隊友花瑾，提出設想，要是不包紮她能不能苟到下一關開始。

楚辰離看到花瑾翻了個白眼，不由笑了笑。

這會兒他看起來有些精神了。

或許是某種巧合，跟他分進同一種幻境模式的隊友恰恰是與他認識最久、關係最好的兩位。

早在剛被卷進這個世界的時候，最終的隊伍還未成型，他們三個就已經開始搭夥了。

花瑾進來前是獸醫專業的大二學生，但出身於中醫世家，後來覺醒的異能也是治療系，至今都是他們隊伍里最不可或缺的治療師。

賀子月比他大兩歲，大四剛開始實習，但本身是個計算機方面的天才，黑客經驗都有十來年了。

在進入無限世界之後，她繼續將自己的技能發揚光大，曾一度攻入了系統的核心程序，險些當場終結這場詭異的無限遊戲。

可惜只差那一步之遙，賀子月落單被人偷襲，不得不退出了系統。

後來再想侵入系統就沒那麼容易了，但賀子月本身偵查能力就很強，思維又有些天馬行空，時常能注意到常人容易忽視的細節，戰鬥能力不是頂尖的，但搞情報方面是一把好手。

至於楚辰離，是整個隊伍里年齡最小的一位，剛被捲入無限世界的時候才剛滿十八歲。

但與他的年紀，以及十分有欺騙性的外貌「柔弱」度成反比的，是他的武力值。

隊伍里有格鬥家有狙擊手，還有傳承多年的武林世家。

然而就算算上覺醒的能力，比起單人戰鬥力，也沒有一個能壓得過楚辰離的。

所以自然而然地，楚辰離便成了隊伍里的一號……打手。

原本這個區至少還應該有一個穆言深，但過去總是率先通關幻境副本的人，此刻卻不見蹤影。

他們沒來得及多想，熟悉又陌生的關卡通關公告便響了起來，叫人心頭一緊。

【……第九十九關，「夢魘」，通關標準已達成。現存活人數十……現世之門已開啟。倒計時一分鐘，五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