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歸（下）
彷彿一陣狂風刮斷了電線，原本冷冰冰的機械音里夾雜進几絲電流聲，公告的內容說得斷斷續續，但大體上並不影響理解。
現世之門？
三人全都呆住。
真的是他們想的那個意思嗎？
這一次的公告與以往都不同，過去可沒有什麼新世界預告，也沒有什麼傳送倒計時，都是刷得一下就強行傳送到了新關卡。
他們在這個世界停留得實在太久了，久到大部分人都對回到現實失去了希望，以至於此刻聽到那個詞的時候，第一反應都是不敢置信。
但就在機械音開始倒數秒數的同時，纏繞在周邊的霧氣逐漸散去，露出一片開闊的屏幕，粉黃的熒光逐漸聚攏繪成一扇閃耀的大門。
大門正上方有一個紅色的倒計時數字，與系統播報的速度完全一致。
顯然那就是所謂的「現世之門」了。
五秒鐘留給他們發獃，他們很快便反應過來，沒有第二個選擇。
三人對視一眼，毫不猶豫地朝那扇大門跑去。
賀子月的傷口好了個七七八八，跑起來的時候還有些刺痛，速度難免慢上一些，花瑾伸手扶著她。
楚辰離習慣性地走在最後，他也是最早聽見那陣山崩一樣的動靜的那個。
朝著四面八方散開的霧氣間，隱約有黑影攢動。
【……五十、四十九……】
愈發嘈雜的電流聲中，夾雜著怪物的咆哮嘶吼，正朝大門的方向奔涌而來。
楚辰離握緊了手裡的刀，賀子月和花瑾也變了臉色。
蜘蛛、野狼、惡虎、巨鷹，無限增殖的劇毒植株、粘膩涌動的觸手、滿身眼睛滿身嘴巴滿身手臂的改造人，偽裝成人類模樣的食人魔伸出長長的舌頭，漆黑粘稠的涎液滴落到地上翻滾的眼球上，發出一陣滋啦啦的聲響，瞬間燙出一個漆黑的大洞……
怪物群的中央還有幾十米高的怪獸，張著嘴無差別地吐著火。
這都是他們在過去的關卡裡面遇到過的怪物，有小嘍啰有關底Boss，賀子月曾經就險些死在食人魔的手上，最終還是付出了半個身體的代價勉強挺過了那一關。
那時候靠的僅僅是運氣。
在不斷地通關升級之後，讓他們再與那些關底boss對上，未必不能取勝。
可現在怪物全部聚攏在了一起。
而且它們的方向……
也是大門！
賀子月臉色刷得白了幾分，哆嗦著問出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聲：「如果大門另一頭真的是現實，那這些怪物有沒有可能……也會跟著回到現世？」
遊戲世界還有時限殺，面對那些根本不可戰勝的boss，系統也不會將擊殺boss作為通關要求，而只需要他們存活到時間結束，進入下個世界之後，關底boss自然而然地消失不見。
但現實可不是遊戲。
他們在現實都還有牽挂的人，自然不希望現實也遭受這無妄之災。
花瑾也忐忑不安，但還保持著幾分理智，強迫自己往好的方向想：「既然是遊戲世界，那些NPC怎麼也不可能一起跟著到現世吧，遊戲數據而已，又不是真的，也許只是遊戲最後的障礙和考驗什麼的。」
賀子月下意識說：「你知道它們不全是假的。而且……萬一呢？」
花瑾沉默不語。
說話間他們也沒有停下腳步，比怪物們更先一步到達了大門前。
倒計時不足三十秒。
離得最近的那波怪物在時限內趕到綽綽有餘。
楚辰離跟在他們身後一直沒有說話，作為常年負責武力輸出的那個，他通常不怎麼直接參与隊里的決策討論。
但在關鍵時刻，他又比誰都果斷。
「你們先走，我斷後。」楚辰離停下腳步，擋在門前。
「不行！」賀子月想也不想就回絕，「我們怎麼能把你一個人留下！」
花瑾也皺眉：「都到這一步了，大家說好要一起回去的。」
「你們傷還沒好，留下來也是拖後腿。」楚辰離輕鬆地笑了笑，「回去之後，代我向葉瀾舟問聲好。」
如果他還活著的話。
楚辰離在心底補了一句。
【……二十，十……七……】
系統的提示音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像是糊在暴風雨里。
「可是——」賀子月和花瑾還想說什麼。
「別太想我。」楚辰離臉上笑著，動作卻不含糊，直接一腳將沒反應過來的花瑾踹進門裡，手裡刀鞘一轉，繞開了朝他伸手的賀子月。
賀子月猝不及防被從背後推了一把，一個踉蹌也跟著進去。
「阿離！」不知道是花瑾還是賀子月惱怒又驚恐地叫了一聲，被那道門扭曲得聽不真切。
隨著聲音戛然而止，兩道身影徹底消失在大門的光團之中。
楚辰離輕舒了一口氣，臉上難掩落寞。
但在回頭的剎那，他便斂起了所有神色，昳麗的面容上如同覆了一層寒霜，全然不似面對隊友時的隨和柔軟，只有利刃出鞘一般的冷銳殺氣。
九十九個世界，有十萬個人的時候，楚辰離是整個遊戲世界里出了名的漂亮美人。
剩下五萬人時，他便已經是眾人不敢隨意直呼其名的殺神。
最後剩下二十人的時候，他就是最可靠的隊友。
門的另一邊有他懷抱著希望與牽挂回歸到現實的隊友，有他執念了那麼多個世界的愛人，所以眼前這些「風險」便只能留在這個遊戲世界里。
「鏘——」
楚辰離抬刀，擋住怪物伸向大門的利爪，再微微變化角度，雙手握刀往前一揮，看起來外殼堅硬的怪物如熟透的西瓜一般被輕易地攔腰截斷。
平地一陣風起，將怪物的屍體與增殖到大門附近的植株與蜘蛛群一同掀到遠處。
高大的怪物卻不受影響，彷彿只是被蚊子叮了一口一般，抬爪將刮到身上的蜘蛛拍飛到一邊，自顧自地繼續往大門走。
體型近半人高的大蜘蛛墜落在地時，腦袋都被拍扁了，像是摔裂的西瓜，血漿直流。
【……六……四……】
系統的聲音更加微弱了。
就像是玩具小廣播快要沒有電了的時候一樣。
換句話說，這是不是意味著這個遊戲世界真的要關閉了？
楚辰離分神去想，一邊繼續揮刀切菜。
換作別的時候，他會閃避，但在這扇大門前他半步不能退，刀與風都擋不住的，就用身體去擋。
不能讓那些怪物碰到這扇門。
受傷也不要緊，只剩下最後幾秒鐘而已。
【……一。】
系統的聲音如同突然斷氣一般，刺耳的電流聲也戛然而止。
怪物潮湧到，拚命伸出爪子和舌頭試圖去碰門上逐漸黯淡消散的光點，最大的怪物彎下腰，伸出爪子猛地朝門拍過來。
爪子也好，舌頭也罷，還有像皮球一樣撞倒一切滾過來的眼球，本該是傳送門的位置徹底封閉，怪物的爪子穿透了門的虛影。
所有的一切都被留在了這個世界。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怪物們開始驚恐而狂躁地嘶吼起來，霧氣盡頭逐漸被黑暗侵染，彷彿要將這個世界的一切都化作虛無。
只有楚辰離在笑。
那扇門八成就是真正通往現實的大門了。
可惜沒能再親眼見葉瀾舟一面……
就在楚辰離思索著要不要躺平等死的時候，一隻手猛地拽住他的手腕。
毫無防備的楚辰離心頭一緊，差一點便下意識反擊，直到他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阿離。」
楚辰離一怔：「小穆？」
在怪物們凄厲嘶吼的背景音中，身後的人幾乎貼著他的耳朵說話，語速飛快：「回頭再解釋，我帶你出去。」
楚辰離放鬆了身體，任由穆言深帶著他往下倒，一邊看了眼門的方向，那些光點都已經徹底消失不見了。
「但是門已經……」
「我帶你走個後門。」穆言深將楚辰離拉進懷裡抱住，一邊低聲說道，「回去之後可能有點後遺症，但是……算了，只要記住一點，保護好自己，我們會去找你的。」
他們一起往下倒，卻沒有倒在地上，而是在下墜。
楚辰離沒辦法再思考，意識也一同墜落。
記憶的最後，他感覺到耳尖像是被溫熱的羽毛輕掃了一下。
……
……
現實世界。
南州八號基地，醫療部頂層。
新來的實習生跟在前輩身後參觀不同樓層的科室和病房，醫生也想有新人能來幫自己分擔壓力，因此介紹得十分盡心儘力。
「治療能力者在全世界都是稀缺資源就算了，咱也沒辦法，哪想到現在學醫的人也少，護士都是後勤部那邊兼任，雖說久病成良醫，而且高階的覺醒者恢復能力強一些，但萬一再遇上異種潮，這醫療部傷員都塞不下……」
醫生說著說著就忍不住抱怨起來，但更多的是因為想起以前的事而感到遺憾與痛心。
作為獨立在外的基地，八號基地是拿不到什麼援助的，醫療資源放在平時也才將將夠用，可一旦遇到異種大規模入侵，很多人都會死於治療不及時。
這還是虧得作為基地領袖的葉瀾舟實力足夠強大，一人足以抵得千軍萬馬，抗下了大部分的壓力，這才減少了更多的傷亡。
單憑這一點，葉瀾舟在整個基地都是深受愛戴的，在外也是賢名遠揚。
醫生一邊念念叨叨著期望近期異種能給自己放個長假，好讓他們能喘口氣多培養點新人，一邊帶著實習生從走廊的一端一直參觀到另一端。
但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另一邊的走廊盡頭明顯還有個病房，醫生卻並沒有帶實習生去參觀的意思。
剛剛連有病人的病房都進去打過招呼了，唯獨略過這裡，實習生不由好奇地問：「那個房間里有人嗎？」
誰料醫生聞言臉色瞬間就變了。
嫌棄、不滿、厭惡，最終都化為屈辱一般的隱忍。
「那裡你不用去。」醫生冷冰冰地說道，「裡面就是一個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