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治療賣藝
天剛蒙蒙亮。
山林間枝葉簌簌,夾雜著一陣急促的喘息聲,還有凌亂的腳步聲。
類似野狼的嚎叫在林間若隱若現。
穿著防護衣、戴著頭盔的個男人不時慌張地扭頭,對著虛空放上一槍,隨即轉過頭就跑,往山腳下逃竄。
那裡位置開闊,逃生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其中一個年輕男人傷了胳膊,大約是因為失血過多顯得面無血色,他正死死捂住傷口的位置,試圖阻止血腥氣的發散,引來更多的怪物。
顯然只是徒勞。
他的同伴掩護著他往下撤,一邊還要分神看一眼他的狀態,一邊低聲打氣:「再撐一撐,到下面就有信號了,我們就可以呼叫支援——」
一語未盡,枯枝斷木咔嚓脆響,野狼刷得一下越過灌木,猛地朝人撲來。
近半人高的狼身在月光下投出巨大的黑影,如同鋪天蓋地的巨石。
人倉皇之下就地一滾。
外翻的長獠牙猛地扎進原處的一根樹榦中——距離他們剛剛站的地方不足二十公分。
巨狼張了張嘴,猛地甩了一下腦袋。
原本粗壯的枝幹被輕易地擰斷,巨狼嘎嘣一口,木屑四濺,枝幹被咬成了幾截。
又幾下,變成了碎木塊。
巨狼咕吱咕吱嚼了幾下就囫圇往下咽,咽了一口,許是覺得難吃,又將剩下的呸呸全部吐掉。
將將死裡逃生的人面色全部鐵青,一個個腳底打顫,但他們也沒有因此錯過時機,而是立刻從地上站起來,連滾帶爬地往山下繼續逃跑。
但傷了手臂的那一個終究還是支撐不住,腳下一絆,便撲通倒地。
「小鄭!」同伴不由驚呼了一聲。
巨狼猛地抬起頭,精準地對向了聲源的方向。
它伏低了身子,喉嚨里發出粗糙的低吼,蓄勢待發。
旁邊猛然間飛出另一道灰黑色的影子,徑直撲向地上的「屍體」。
同伴滿臉驚駭,都忘了逃跑,獃獃地站在原處望著。
一個木然到沒有反應,一個已經淚流滿面,彷彿已經預見到同伴死亡的慘狀——
灰狼撲到了小鄭身旁,灰狼一爪子拍碎了旁邊的樹榦,灰狼張開了血盆大口,灰狼低下了頭,灰狼……
——灰狼的頭呢?
流淚的同伴呆了一下。
下一秒,朦朧的淚眼裡,他看見一個幾顆皮球大的團狀從天而降,「砰」的一聲悶響后,砸在了後面那隻巨狼的腦袋上。
兩顆狼腦袋大眼瞪小眼的面面相覷著。
一個在上,一個在下。
一個畏縮驚恐,一個死不瞑目。
幾秒鐘后,還活著的巨狼猛地轉過了身,夾緊尾巴,向著山林深處落荒而逃。
旁邊似乎有一道人影跟了上去。
片刻后,遠處也隱隱傳來一陣輕微的震顫。
「應該沒什麼事吧。」
「沒死就行。」
陌生人的對話拉回了兩名同伴的注意,他們這才發現小鄭的「屍體」旁邊還站在兩個人,正觀賞新奇動物似的低著頭打量著小鄭。
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來的,他們竟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兩名同伴臉色齊齊變了變,正想衝上去說不要傷害到他們的同伴,但再一抬頭看到小鄭旁邊那隻巨狼的血腥屍體,他們又說不出話來。
似乎是這夥人救了他們。
雖然方法稍微有點……血腥和暴力。
「你們……」人中最年長的佟亦明咽了咽口水,潤了潤嗓子才勉強說得出話,「是你們救了我們?」
花瑾正低著頭給人看傷口,所以賀子月抬頭看了他一眼,說道:「不能算我們,是阿離。」
說著,她伸手指了指剛剛野狼逃跑的方向:「喏,你們的救命恩人回來了。」
佟亦明下意識轉過頭,就見一個身形單薄的少年慢慢走近。
天盡頭的朝陽初升,光線漸亮,也足以映出他的面容。
長得很漂亮的少年。
這是佟亦明的第一印象。
第一反應則是,看起來這麼瘦弱的少年有那麼厲害嗎?
然而下一秒,他看見少年將手裡沾滿了血跡的長砍刀隨手丟到一邊。
彷彿是鐵制的砍刀表面還沾著幾分銹跡,此刻卻如蜘蛛網一般布滿了細碎的裂痕。
那並非裝飾。
落地的瞬間,嘩啦啦——
刀面碎了一地。
少年還輕描淡寫地說:「還有一個跑了。這刀太脆了,嘖。」
就好像這刀不「脆」的話,他還能順手把最後一隻狼型異種也砍了似的。
雖然仔細想想,他似乎也許應該可能確實能做到。
——先例還在這兒擺著呢。
楚辰離注意到男人怪異的目光,低頭一看,發現是那隻死不瞑目的狼頭。
放在這兒還挺影響市容市貌的。
他想了想,拎起一邊的耳朵,隨手丟下了另一側的山坡。
落下去的瞬間,一聲類似爆裂的輕響陡然炸開,狼頭上燃起了火光。
等到落到底,也就只會剩下一片灰燼了。
圍觀了全過程的佟亦明:「……」
而另一邊一睜眼就看見斷頭版的巨狼屍體的小鄭:「……」
差點沒眼一翻再厥過去。
賀子月朝楚辰離招手,一邊很嫌棄地指著杵在旁邊的異種屍體:「還有這個,求求你一起拖走拖走,怪瘮得慌的。」
楚辰離「嗯」了一聲,拖著狼尾巴如法炮製,很快清理乾淨了現場。
花瑾也在這期間里默不作聲地治療好了小鄭的傷口。
為了避免太過引人注目,他還特意放慢了一點治療進度。
不過對他來說,這本也不是什麼很嚴重的傷,至少比他最初預想的要輕微得多。
沒有什麼其他明顯的外傷。
最嚴重的就是大臂上的傷口,但不像是異種所為,更像是槍傷,導致了大量出血。
「回去之後最好靜養幾天,多吃點補血的東西。」花瑾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一邊提醒了一句。
轉過頭看不到那個駭人的異種屍體,他也不由鬆了一口氣。
這邊幾人一個比一個輕鬆,佟亦明和同伴鄒鶴卻呆了半天才回過神,還是在小鄭坐起來之後。
「你沒事了?」佟亦明和鄒鶴撲上來,上上下下把這個最年輕的隊友摸了個遍,再確認他沒事了才狠狠鬆了一口氣。
鄒鶴和小鄭抱在一起,心有餘悸地嗚咽了兩聲。
佟亦明最先意識到了什麼,抬頭看向了花瑾,眼睛發亮,全是期待,隱含著幾分懇切:「你是治療能力者?」
賀子月連忙用胳膊肘捅了花瑾一下——趕緊點頭。
花瑾無奈地點了下頭:「對。」
佟亦明眼底亮光更盛:「那、那能不能請你幫我們再救個人?我們、我們會付報酬的,只要我們做得到,你們任何要求我們都能答應,哪怕——」
賀子月問:「有車嗎?四座的就夠了。」
佟亦明愣了一下,隨即確實一喜。
這說明對方願意交換!
「有!有好幾輛,你們一起開走都行,油我們管夠!我們還有幾輛貨車……」
趕在他把自家基地庫存清光前,花瑾連忙點頭:「夠了夠了一輛就夠了,還有誰要救?我們趕時間。」
佟亦明卻遲疑了一下。
抱頭痛哭的兩人神情也是一滯,幾人面面相覷了片刻,都不由面露苦澀。
「……可能已經先回基地了吧。」他們充滿希望地說道。
最後,花瑾賀子月和楚辰離人跟著佟亦明他們一起回了基地。
路南基地。
就是賀子月查到的那家小中型基地。
原先他們也是剛到這附近就注意到了山林間的異動,還聽到了有人叫救命。
近在咫尺的呼救,就算是賀子月也說不出趕時間所以當做沒聽見的話,只能下車速戰速決。
沒想到救下來的人正巧就是那家基地的人。
原先那輛破車載四個人都夠嗆,更別說再加上個人了,好在佟亦明幾人裝備齊全,下了山之後就能夠接受到基地的信號,在第一時間與他們取得了聯繫。
前後不過半個小時,基地便派了兩輛車出來接他們。
佟亦明是人中的小隊長,做事也很乾凈利落,與基地聯繫時便簡明扼要地說明了楚辰離人的情況。
所以等到基地的車來接時,司機對他們幾人都是十分禮貌周到。
至少明面上挑不出半分錯來。
不僅第一時間就把名字與人對上了號,還記得賀子月隨口扯出來的那個借口——他們隊里一個大齡兒童夜裡貪玩走失了,他們是上山去找人的,沒想到反倒救了別人家的隊員。
司機同樣表現得憂心忡忡:「幾位放心,我們基地一定全力幫助您幾位找到你們家的孩子,只是花先生,我們的傷員還請您多費心。」
花瑾點了點頭,說:「我儘力。」
賀子月和楚辰離坐在另一輛車上,由佟亦明陪同,花瑾這裡就是小鄭——大名鄭淮之,還有鄒鶴。
雖然分開坐,但路南基地的人也沒有對他們遮遮掩掩,而是詳細解釋了情況。
前不久才架設進山裡的信號基站出了問題,他們基地的技術人員便要去查探情況。
原先無數次探過路都沒見到過中大型異種出沒,於是基地才挑了個好天氣,批了十人的護衛小隊送技術組進山,原計劃停留時間不超過一個小時,速去速回,保障安全第一。
誰料去時一切順利,回來的時候便遭遇了狼群的圍攻。
最初他們只聽見狼嚎,還以為只是普通的野狼群,而普通的異種狼群他們也有著豐富的應對經驗,況且他們還帶足了彈|葯,所以並沒有第一時間呼叫救援。
直到留下斷後的兩名隊友相繼犧牲,剩下的隊員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但被狼群圍堵住的那個區域正是信號最弱的地方,他們沒有辦法聯繫上基地尋求支援。
而且那個狼群的情況很詭異。
身形速度力道都不像是普通的野狼,然而本該可以輕易擊殺異種狼的彈|葯卻收效甚微。
且不說它們身形靈活得驚人,即便幸運地擊中了它們,也只是留下一個小小的彈坑,再讓它們痛苦地哀嚎兩聲。
緊跟著便是被激怒后的狂躁與無差別進攻。
一直空耗到晚上,幾人都已精疲力盡,卻還是沒能帶著技術員衝出重圍,最後一時不查,還讓技術員受了重傷。
最後不得已,其他幾人一合計,決定兵分兩路,佟亦明帶人吸引狼群的注意力,餘下的人找機會掩護技術員下山。
自那之後他們就分開了。
佟亦明幾人被狼群圍追堵截,一直在山裡打轉,越跑越遠,聯繫不上基地,也就不知道後續的情況。
事實上,就在午夜左右,大部隊便帶著技術員下了山,並被及時接回了基地。
基地也一直在等佟亦明等人的消息。
萬幸沒有更多的人員犧牲。
不幸的是,技術員高燒不退近十個小時,情況至今還沒有任何好轉,基地上上下下都心急如焚。
賀子月幾人進遊戲之前,基地都是稀罕玩意兒,回來之後唯一的實體參照標準也就只有南州基地,那據說算是個大型的獨立基地。
再看看眼前這個中小號基地一個個面露憂色的樣子,確實很不一樣。
賀子月不由地問:「你們基地只有這一個技術員?」
佟亦明搖了搖頭,但他意識到了賀子月的潛台詞,不由沉了沉聲音說道:「每一個技術人員都是很寶貴的存在。」
賀子月點點頭,認同他的說法:「現在這個時代,想要培養出一個技術員或者研究員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戰鬥能力能在一次次對抗異種的日常中得到磨練。
但技術能力的培養所需要的環境卻恰恰相反。
一場天災突如其來,也讓很多科研項目毀於一旦,中央基地保存了很大一部分資料,但天災初期他們也沒有那麼多的餘力去全力支持科研人才培養,就連保全以前的科學家的性命都夠嗆。
中間不可避免地出現了斷代,有些行業甚至就直接斷層,乃至變斷崖絕唱了。
再之後的那十年裡,除了中央基地還有餘力重新組建了專門的研究所,其他大部分基地幾乎很難再培養出自己的專業人才來。
一是沒餘力,二是沒那麼上心。
除了應辰基地外,大部分基地的核心幾乎都是戰鬥人員,非覺醒者的技術人員雖然基本也都會受到保護,但普遍來說並沒有真的受到足夠的重視與尊重。
不過那也無可厚非,畢竟現在很多人都生活在朝不保夕的惶恐之中。
命都要沒了,誰還在乎技術員的工作價值和地位高低的問題。
甚至還會有小部分人憎恨這群沒用的人得到的保護,因為他們自己無法享受到同等的保護。
但真正會影響到整個基地的風氣和心態的,還是上層的態度。
至少截止到目前為止,賀子月對這個基地觀感還不錯。
佟亦明倒是愣了一下,沒料到賀子月這麼快就改口。
但聽她話說得這麼爽快,他也知道自己大概是誤會了,所以下意識說了聲「抱歉」。
佟亦明有意緩和氣氛,看了看旁邊一直不說話的楚辰離,回想起山林里的那一幕,心底還是有點怵。
不過少年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就是自帶著股平和安寧的溫和氣質。
楚辰離注意到他的視線,轉過頭來與他對視一眼。
佟亦明下意識迴避了一下,本能地有點敬畏,但做足了心理準備再看過去,也只是同樣柔和明亮的一雙眼睛,映著路邊的草木浮影,也映照著人。
乾淨得像是清泉一樣。
自然也沒有他想象中那樣的冷然與殺氣。
「怎麼了?」楚辰離問,語氣也是溫和的。
「沒、沒什麼。」佟亦明輕咳了一聲,視線在楚辰離和賀子月之間來迴轉了幾道,問,「你們是姐弟?」
賀子月攬過阿離的肩,把臉湊過去,笑眯眯地問:「怎麼,不像嗎?」
佟亦明誠實地點頭:「長得不是很像。」
賀子月:「……」
佟亦明連忙補救:「但氣質很像。」
賀子月問:「哪裡的氣質像?」
佟亦明說:「姐弟的氣質。」
賀子月:「……」也行吧。
楚辰離在旁邊笑了一下,被賀子月掐了下胳膊,但最後她也沒捨得用力,最後也只能不忿地捏了捏他的臉。
佟亦明繼續問:「你們家另一個小孩兒……也是弟弟嗎?」
賀子月點頭:「對,他就是我們家最弟弟的那個弟弟!」
穆言深本來就是他們當中年紀最小的一個。
——按照生理年齡來算的話。
一開始最小的是楚辰離,後來穆言深通過一些卡bug操作把自己從NPC變成了常駐玩家,加入了他們的隊伍,年齡的下限就變成了他。
對於楚辰離來說,那時候唯一的好處就是終於有人叫他哥了。
而恰巧穆言深非常善於揣摩人心,另一個角度來說也就是非常擅長拍人馬屁討人歡心。
為了在楚辰離面前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小命,他也算付出過不少辛酸的代價。
比如一進隊成為了公認的弟中弟。
備註,這是個形容詞。
跟「阿離弟弟」中的弟弟差不多是南轅北轍的兩個含義。
但作為外人的佟亦明顯然不清楚這一點,聞言還不由露出幾分佩服的神色:「這個年代,還帶著弟弟在外面討生活,真是不容易。」
幸好其中一個弟弟比較爭氣。
另一個就是淘氣了。
也不知道多大了,這種時候竟然還會亂跑。
當著人家姐姐的面,佟亦明也不好指責什麼,只能搖頭嘆息了一聲,安慰說:「等我們回基地,我馬上安排人幫你們找你們弟弟的下落,對了,你們弟弟叫什麼?」
賀子月答道:「小穆。」
佟亦明認真地記下,正要問是哪兩個字的時候,就聽見楚辰離忽的嘆了口氣。
「抱歉。」他按了按眉心,「不過我想應該不用了。我看到他了。」
他微微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們朝外看。
只見右側面一個路口彎進去,在一個岔路口的位置,年輕的高個男人擺了張小桌,一雙大長腿委屈巴巴地架在兩旁,跟成年人被迫坐進幼兒園課桌里似的。
偏偏本人半點不顯窘迫,墨鏡一戴,旁邊小旗子一展,活像是那個深山裡來的隱士高人。
——鑒於神棍騙子應該基本都死在半路的異種堆里了。
而且周圍的人還圍了不少,臉上都是期盼或者深信不疑。
還有人合起雙手閉著眼睛祈禱。
等到兩輛車都開近了些,車上的人才聽見這個「世外高人」說的話。
「……我保證他今天不會死,明天不會死,後天、大後天、大大後天也不會。」
有人問:「不知高人有何見解?」
「自有人來救。」
「何時呢?」
「馬上。」
「馬上?現在么?可哪有人……」
「這不是來了嗎。」
「高人」抬手一指,就指向了剛下車的花瑾。
花瑾:「……」
姓穆的又在發什麼神經。
後面的佟亦明:「……」
賀子月:「……」
佟亦明沉默了片刻,看了看楚辰離,覺得自己的理解能力沒有出什麼問題,又轉頭去看賀子月,謹慎地問了一句:「那位就是你們家走失的最小的弟弟?」
賀子月冷漠臉:「不是沒有你認錯人了。」
佟亦明:「……」
他又轉頭去看楚辰離。
楚辰離「嗯」了一聲:「她說不是就不是吧。」
但路過那張小桌前的時候,楚辰離還是隨手敲了下那張小桌板:「走了。」
穆言深自然也顧不上那麼多的新「信徒」了,二話不說就一躍而起,一個跨步就越過了那張可憐兮兮的小桌子,跟上了楚辰離的腳步。
一張嘴就是一聲「離哥」。
原本還有點茫然的佟亦明頓時悟了——
果然真是那個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