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明悟宮(八)
姜鶴看著羅意甩干手上的血,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白城的屍體倒在地上,胸口有一個鮮紅的大洞,本應該放置在其中的心臟已經不見了。
羅意把它丟得很遠。
「太髒了。」她說。
「我覺得吧,還有更好的辦法。」姜鶴嘆氣。
雖然她才和白城接觸兩回,但也足夠了解到此人是個瘋子,既然自己已經與他結下仇怨,肯定是不能善了。
不能善了,那就一了百了。
可是還沒等她想出最妥善、最徹底、最神不知鬼不覺的了解方式。
羅意憑空出現,直接取走對方性命。
太快太乾脆,姜鶴都沒來得及打個商量。
「我怕耽擱太久,會來不及。」羅意回答。
「來不及?來不及什麼?」姜鶴聽著這話,心中莫名忐忑。
羅意沒有回答,她抬頭看了看天空。
姜鶴也隨之抬頭,天上除了繁星明月,空空如也。
——所以這是什麼意思?
她滿頭霧水地收回視線。
羅意態度悠然,輕輕地撫摸盤在腰間的小蛇,不像是在著急的樣子。
小蛇吐著舌頭,和羅意的手玩了一會兒,然後順著她的裙擺游到地上,朝著白城的屍體而去。
一步、兩步。
就這短短的距離,小蛇便長成了大蛇,足足有十幾米長,腰粗如同成年人環臂。
姜鶴早知道羅意身份,所以並沒有很吃驚。
這大蛇游到白城身體邊上,姜鶴原以為它會將其一口吞下,毀屍滅跡,結果大蛇只是繞著屍體盤了兩三圈,把身體變成如煙似霧般的狀態,就此不動了。
「我們聊聊好嗎?」羅意沉靜地望著姜鶴。
「?」
——不對吧,你為什麼要找我聊聊,沈行雲呢?你的老大正在等你呢?!
姜鶴一臉懵逼。
她強顏歡笑道:「不了吧,時間太晚,我得撤......」
煙霧狀大蛇「斯斯」地吐舌頭,向著她的方向,略微彎了下頭——威脅之意溢於言表。
「聊聊聊!」姜鶴立馬轉變態度,「你想聊些什麼呢?」
羅意指著自己肩膀,「咻咻說,你和別人都不一樣。」
姜鶴眨巴著眼睛——這個咻咻,應該是羅意肩膀上的小猴子。
槽點太多,一時之間她都不知道從何吐起了。
——救命啊,這個猴不會是個讀心猴吧?還有什麼一樣不一樣的?不應該是我啊,大姐,是沈行雲是沈行雲,她才是你說這句話的對象吧!
——就是說,為什麼我現在好像在承擔男主的戲份?!
「容我先插一句嘴,你確定是想找我聊一聊,而不是沈行雲嗎?」姜鶴艱難地止住了滿腦狂奔的思緒。
「沈行雲?」羅意歪著腦袋,好像在回憶,「哦,我知道,是你們身邊的魔修對嗎?」
「哈哈......哈......你知道的真不少。」姜鶴乾笑。
「是咻咻告訴我的。」
姜鶴對小猴投以敬佩的目光——原來我不是劇透者,你才是。
「至於他嘛,」羅意搖搖頭,「我和他說不到一起去。」
啊?你們倆個反人類組合還能說不到一塊去?
姜鶴心中升起一個大大的問號。
「你和別人不同,」像是看出了姜鶴心中的疑惑,羅意說道,「所以,我想讓你聽這個故事。」
和別人不同......
這句話從羅意口中說出來,好像富有深意。
而她身旁,還有一隻彷彿能看透修士本質的名叫『咻咻』的猴子。
——難道這是看穿了我是『穿越者』?
姜鶴內心狂跳。
但這一回,羅意沒再繼續解釋,自顧自地說起了「故事」。
「你聽說過未名山嗎?它靠著妄海,五百年前,那裡住著許多妖獸,還有我和娘親。那時候真開心,春天捉蝴蝶,夏天打水仗,秋天摘果子,冬天,娘親就把我裹得毛茸茸的,聽她唱歌。」
「我的娘親,它是一隻惑羯,皮毛就如同冬雪一樣純白,很美麗。」羅意的目光微微閃動,「它死的時候,也是冬天,我在它的身子底下,什麼也看不見,只能聽到她唱歌——她叫大家跑啊,跑得越遠越好。」
「可是誰也沒能跑掉。」
「我等了很久,在心裡叫著娘親,叫著所有名字,明明不管隔得多遠,我都能和它們心意相通。但那時候,我什麼也聽不見,沒有人和我說話,也沒有任何痛苦的聲音。」
「它們不想讓我聽見。」
「後來,他們發現了我,把我拽了出來,捆住手腳,按在地上,有個人分開人群,走到我面前,對著我笑了。」
「那是和崇,他身上還沾著我娘親的血。」
姜鶴呆愣愣地看著羅意。
她這才懂得為什麼羅意會自認為妖獸——因為她被妖獸撫養長大,聽得懂妖獸的語言,在她的世界,最開始本就只有妖獸,所以她理所當然的將自己當做其中一員。
書中所說不是全部的真相。
羅意不是統御妖獸的魔主,而是被迫離鄉的遊子。
明悟宮、和崇,從一開始就是她的仇敵。
妖獸動亂、惑羯骨塤、明悟宮、秘境、和崇、羅意,這些關鍵詞不斷地在姜鶴腦海中閃動,逐漸串聯成線。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她忍不住有些緊張。
羅意沒有回答,她伸手指向神山:「你知道嗎?秘境里用不了陣法,因為它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陣法,陣眼在那裡——和崇現在大概就在那兒。」
「和崇真人進了秘境?」姜鶴吃驚地反問,那個不詳的預感在心中愈加擴大。
羅意點頭。
「羅意你莫非是想......」姜鶴聲音急促。
羅意抬手,做了個噓聲的動作,與此同時,姜鶴聽見有什麼東西扇動羽翼的聲音,她向上望,一隻閃著五彩光芒的鳥兒正向此處飛來。
姜鶴:這是什麼?鸞鳥?好眼熟,又不太像!
鳥兒落在羅意肩膀上,變成小小一隻。
「她來了。」羅意說道。
——是付晚秋。
那抹紅色的身影,就在羅意尾音落下的那刻,出現在了姜鶴眼前。
「羅意,白城呢?」她站在高處,看見姜鶴的時候,有點意外。
「在這裡。」羅意毫無掩飾意圖,伸手一指。
姜鶴髮覺,那條原本覆蓋在白城屍體上的大蛇,正悄悄散開,好像真變成了一團煙霧,而白城的屍體就這麼大喇喇地出現在地面上。
付晚秋一個飛躍,直接落到屍體旁邊。
看到這個情狀,她也無需再問什麼了,一切都清晰明了。
她一手搭在白城屍體上,另一手攤掌向上,從袖中飛出一團好似熒光的東西。
姜鶴不知道這是什麼,但羅意顯然明白。
因為就在那團光出現的一剎那,大蛇幻化而成的煙霧便陡然擴張,將她們三人囊括其中,熒光撞了上去,瞬間黯淡,融入黑霧中。
「可不能讓你給和崇報信。」羅意淡淡道。
「你是故意誘我到此處來的?你早就想好了?」付晚秋轉向羅意,面色帶著隱忍未發的怒意與悲哀,「第一次見面時,我便知道,你眼裡藏著刀。可惜你裝得太好,師父從不疑你。你到底在籌謀什麼,羅意?明悟宮有什麼對不起你的?」
「你很相信師父,但是師父卻不見得信你。你知道他此次入秘境是為何嗎?」羅意沒有急著回答她的問題,自顧自地說道。
「因為秘境靈陣不穩,師父擔憂宮內得知這個隱患,人心動亂,便獨自入內梳理。難道你不知?」付晚秋反問。
「是因為有人告訴他,神山中有隻大鵬鳥,它一直在偷偷的竊取秘境內循環的靈力,時至今日,已經大成。他還告訴和崇一樣法門,如果用得好,便能殺了大鵬,將它的靈力盡數吸納,或許便能一舉突破他停滯幾百年的修為,只是人與妖獸並不同源,就算成功,他也會變成個異與兩類的怪物。」
「這當然是個歪門邪道,恐怕也不會管用,但他已經沒有時間了,什麼都願意試一試。他怕死,怕得很。寧願變成個怪物,也想活下去。」
「呵,你說的我便要信?既然是這樣隱秘的事,你又如何能得知?」
「因為那個人也告訴了我。」
「我不信。」付晚秋冷冷地說,「你說的每句話,我都不信。」
羅意並沒有費力去說服她:「師姐,你眼睛厲害,能看出獸無人心,卻看不出,有時候人也無人心。」
「那個人是誰?」這一回,搶著問話的是姜鶴。
羅意搖搖頭,「我不知道。」
「羅意,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這世上沒有什麼白來的好處。」姜鶴聽到的比付晚秋多,她知道羅意心有餘恨,並不單單是為了揭穿和崇的真面目而來。
她要報仇!
「這個人兩面下注,必有所圖,他告訴你的也不一定是真話!」
「是,我明白。」
羅意不想再說了,她一揚手臂,那隻流光溢彩的鸞鳥便順勢騰空,展翅化形,發出一聲長長的、悅耳的鳴叫。
這才是真正的鸞鳥喚吉。
黑色的煙霧幻化成無數小蛇,纏住付晚秋手腳,發出嘶鳴,她應聲而倒,白色骨塤被小蛇們頭尾相連傳出來,羅意抬手接住。
姜鶴到沒有被纏住,但也只能在黑霧中團團轉,出不去。
「秘境如果毀壞大家都會死的!」她朝羅意逐漸遠離的背影大喊,「你要為了一個和崇就讓所有人陪葬嗎?你要害死岑微微嗎?羅意!」
羅意回頭,微微一笑:「岑微微是個好人,你也不壞。」
這是姜鶴第一次看見她笑。
就好像朝陽升起時,梨花上的朝露,璀璨晶瑩,轉瞬即逝。
「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