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城劍宗(二)
一身煙紅的少女持劍站在山坡上方,容顏明媚,身姿飄然,雙眼穿過人群,精準地鎖定在自己身上。
這誰啊?姜鶴有一瞬間的茫然。
說實話,青城劍宗五大峰,內門弟子百來號,姜鶴可以十分有信心地說,自己能認全所有領導,但是對這些同門弟子嘛......
「哎,是岑微微師姐。」
「無憂峰的岑微微師姐,聽聞她一百三十年前便已突破至金丹期了,怎麼會來此處?」
「岑微微師姐說話的這人是誰?無為峰的?我怎麼沒聽說過。」
幸好,這尷尬的認人場面沒有持續多久,本來安靜排隊的眾人,被這一聲石破天驚攪得熱鬧起來,交頭接耳,低聲議論,連串的話傳進了姜鶴的耳朵里。
岑微微?!
聽到這個名字,姜鶴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
要說現在這個時間段,哪些人最不能惹,除了男主角,就是岑微微了。
事情還得說回到《魔天》上來。
這本書講述的是魔修男主逆天而行的故事,開頭便是主角沈行雲在魔境受盡折磨后,覺醒魔種,黑化歸來,潛伏在山門中,伺機而動,大殺四方,又慘又壞,姜鶴看的很是得勁兒。
在這個故事前半段的黑暗基調下,岑微微的存在就好像一道光,是男主心中為數不多的柔軟之處。
岑微微嬌憨可愛,一心向道,正派卻不古板。後來男主放火燒山,屠戮同門,卻獨獨放走了岑微微。
姜鶴原本以為這是欽定的女主角,還等著她和男主角纏纏綿綿,來一場愛與恨、善與惡的糾葛,結果,這姑娘就死了。
螳臂當車,死在了復仇路上,乾脆利落,男主是一點沒放水。
姜鶴也是從這裡開始棄文,沒辦法,她不喜歡毫無感情的升級機器。
而現在,按照故事發展來說,岑微微應該還和男主處於友好階段。她本身又是無憂峰一等一的天賦弟子,是青城劍宗年青一代的翹楚。
不管從書里書外來論,姜鶴都不想得罪。
她快速地調試好表情,就地取材,復刻旁邊人的神色,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既茫然又乖巧,禮貌滿滿的小師妹。
「岑微微師姐,你也來測修為領丹藥的嗎?」
但很可惜,這番識時務的表演並沒有得到觀眾的認可。
岑微彷彿正等著這句話。
她應聲而動,抬起下巴,斜起眼角,面露不屑之色,動作標準得像練了幾百遍。
「可笑!我現在已是金丹後期,還用得著這點東西?只是恰好閒遊至此,又看見了你。你看看你,整日里不知道在幹什麼,還是個築基,碌碌無為,我真是為你感到羞恥!」
好傢夥,這排隊的可都是築基,就撿她一個人罵啊?
姜鶴聽得雲山霧繞,周圍的人也頗有種一起挨罵之感,在多種複雜眼神圍觀下,岑微微巋然不動,完全不覺得自己開了地圖炮。
「當年你入山門,我還是你的接引師姐,就為著你現在的進益,我也丟臉了一百年,你自己落後不要緊,可你要知道,你代表的是伏離師叔,是無為峰,是青城劍宗,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就是給咱們青城劍宗抹黑!」
不是,怎麼就上升到這種高度了呢!
姜鶴覺得頭上的黑氣,已經變成了一口大黑鍋。
姜鶴自己都想不起來是被誰領進山門的,這岑微微修行近五百年了,少說也接引了十幾個新入門的弟子,居然還記得她,這就不能不說是無妄之災了。
而且姜鶴可以拍著胸脯說,她是研究過山門修行總體水平的,自己絕對在平均值上,怎麼能叫落後呢!
不應該不應該。
姜鶴神色凝重,只分析出了一個原因:岑微微是專程來找她茬的。
她想不出來自己是哪裡出了差錯,但不想在無為峰這個危險環境繼續糾纏,臉上堆砌出有點浮誇的讚歎神色,想要趕快敷衍過去。
「原來如此,慚愧慚愧,受教受教。」她順坡下驢,語氣十二分的誠懇,「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師姐閒遊,立馬回去修鍊,先走一步。」
說完就轉身,一點不給人留機會。
「唉!等會兒!你給我停下,我話還沒完呢!」岑微微為了這回,字斟句酌了好多天,現下才開了個頭,怎麼能讓姜鶴溜走。
姜鶴卻好像沒聽到,左手一疊符,右手一瓶丹,跟個收穫滿滿的農人似的,腳步匆匆往家趕。
「可惡!」岑微豎眉跺腳,又氣又急,一時也顧不了許多,拔出長劍便向人擲去。
之前兩人吵擾,已經吸引了不少人注意,連執事弟子也分神注視此處,看見岑微擲劍而出,想要阻止已是來不及。
銀白劍光輕靈迅捷,而姜鶴還無知無覺,走得專心致志,眼看就要遭殃。
正此時,不知哪裡一陣風,將她手中符籙吹落,姜鶴隨之停步彎腰,那抹劍光就這麼巧之又巧,從她肩上擦過。
「當——」穿著一個髮髻,釘在了樹上。
岑微微愣住了,執事弟子愣住了,圍觀群眾也愣住了。大家紛紛偏轉視線,望向一個黑衣長袍人——他原本席地而坐,低頭看書,渾然忘我。
岑微微啊岑微微,你的劍道軌跡為什麼就這麼寸呢!
這下子,連姜鶴都裝不下去了。
她還維持著彎腰的姿勢,眼看著幾縷髮絲從空中飄落。
在一眾弟子震驚的眼神中,那名坐在視覺焦點的人雙手顫抖,書簡落地,不可置信地摸向自己的頭頂。
那裡留有一個別緻的小圓坑,在陽光下反射光芒。
「我的,我的,我的頭髮啊!」此人悲痛慘呼。
姜鶴站起身來,欲哭無淚:早知道,還是讓自己被穿一下好了。
「窮其師叔。」執事弟子眼看事情愈演愈烈,趕忙從測靈碑處走來,抱拳低頭。
「嗚嗚嗚嗚,嗚嗚嗚......」窮其道人從樹榦上扒拉下自己的髮髻,捧在掌心,像個小孩似的哇哇大哭,「是誰,是誰害我?!」
圍觀人群默契地退後,岑微微和姜鶴瞬間如兩座孤島,一前一後,一上一下,浮在這條幹道上。
岑微微倒是很乾脆,凌空飛來,抱拳行禮,正色道,「事已至此,無需多言,是我的錯,還請窮其師叔責罰。」
不愧是你,道歉也這麼有氣勢。
【對岑微微好感度:+1】
鑒於對方勇敢承擔責任的表現,姜鶴決定暫時忘掉她是始作俑者這回事,內心點贊,低頭裝鵪鶉。
但窮其師叔顯然是無心責罰了,他哭得肝腸寸斷,上氣不接下氣。
無窮峰好鑽研技藝,是科學怪人聚集地,姜鶴聽說過峰主窮其道人性格古怪非常,可沒想到會是這麼個古怪法。
跟個小孩子似的。
這下子,岑微微也有點不知如何是好了,她看看窮其道人,又看看旁邊的執事弟子。執事弟子輕咳了一聲,正準備發言,突然見一人御劍飛來,直往此處落地。
「宗主有令,請諸位往議事堂去。」又是一名執事弟子。
「這事兒還需勞煩宗主嗎?」岑微微很吃驚。
姜鶴也大呼不至於——私了就行了,哪怕是被無窮峰的人打一頓呢,何至於要去見大老闆呀!
可是執事弟子秉公執法,並沒有網開一面的意思,他以眼神示意兩人,而後攙扶起哭成一團的窮其道人,率先往山頂飛去。
岑微微表情十分複雜,看向姜鶴,哼聲哼氣地說,「你看你,不跑不就得了。」
【對岑微微好感度:-1-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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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事堂人來人往,各自忙碌。
但當窮其道人的身影出現時,大家都統一地行使注目禮,眼神隨著他的頭頂一路漂移。
幸好參選執事弟子的,都是些性格嚴正之人,控制力很好,沒有當場笑出聲,給受害者造成二次傷害。
姜鶴走在最後,直到正堂,才與岑微微一字排開,向著站在前方的宗主入知真人行禮。
她們倆進來時,窮其道人正在抽抽噎噎地訴說自己的遭遇,入知真人邊聽邊安慰,他樣貌維持著青年模樣,只是蓄了一把長須,看上去溫煦可親。
入知真人本姓沈,沈行雲便是隨他姓名。姜鶴聽說他是向來的好脾氣,只是已一千三百多歲,壽元將盡了。
「如此說來,確實是弟子們太過調皮,師弟你放心,我必定好好責罰她們。」他語氣柔和,而孩子脾氣的窮其道人很吃這一套,悲傷當即減半,只是望著手上的髮髻,還是有點不舍。
「木真師弟擅長丹藥,便叫他們無病峰幫你想想辦法,讓頭髮早日長出來,如何?」
此言一出,窮其道人連連點頭,「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你們倆嘛,」入知真人抬眼掃視姜鶴和岑微微,沉吟片刻,「便去清掃書樓吧。」
他轉向窮其道人,「師弟你知道,書樓已有百來年未清掃過,特別是四樓,不可動用靈力,需得一本本清掃,這兩個弟子只能自己動手,如此說來,也算是一項嚴重的懲罰吧?」
窮其道人隨著這個思路思考,覺得自家這位宗主師兄說得十分有道理,全然滿意了。
岑微微也很滿意,她抵著頭,不動聲色地瞟了姜鶴一眼。
在場之人,只有姜鶴很不滿意——想到要好幾日和岑微微待在一起,她就覺得,天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