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青城劍宗(三)
次日清晨,姜鶴細心照料好鸞鳥,便動身往書樓去。
書樓矗立在無相峰,內里藏書三萬萬冊,一到三樓好打理,四樓則有禁製法陣,不能動用靈力。
姜鶴愁眉苦臉地走近,發現岑微微正環臂站在門前,整個人幹勁十足,不像是來受罰,反而像是來參加什麼有獎競賽。
「太慢了,現在都卯時末了!」岑微微保持著向來習慣,站在比姜鶴高兩階的地方,一副等候多時的樣子。
連搞衛生都要這麼卷嗎?姜鶴腹誹。
更讓她震驚的是,岑微微居然還帶了全套清潔工具,一式兩份。
「師姐,咱們不從一樓開始嗎?」她提問,「只有四樓不能用法術吧?」
「一到三樓我已經掃完了。」岑微微下巴微微抬起,神情莫名驕傲,讓姜鶴有種既視感。
怎麼說呢,就很像剛剛叼回了飛盤的狗狗,隱隱約約可以看見背後旋成大風車的尾巴。
「哦——」姜鶴猶豫了一下,還是順著感覺說道,「您真厲害。」
敷衍至極。
而對面的明艷女子,鼻子哼氣,不屑一顧地說:「要是等你,不知得干到何年何月去!」眼睛卻微微眯起,是個心滿意足的表情。
姜鶴覺得,岑微微實乃奇女子,所作所為無一不讓人費解——口嫌體正直,不會是個傲嬌吧?
她一邊思索,一邊邁步上樓梯,從岑微微手中接過東西,兩人上了四樓。
四樓藏書生僻,有許多乃是前人筆記,被禁制封鎖,旁人根本看不了,少有上來借閱的,久而久之,便灰塵密布。
姜鶴將這些竹簡、玉簡、書頁分門別類地挪出來,然後一樣樣擦拭乾凈,內心感嘆:誰能想到,來到修仙世界還得做手工活呢?
她想踏實工作,有人卻不讓她清閑。
岑微微拿著長長的布條兒,擦著擦著擦到了姜鶴身邊。
「姜鶴,」她斜眼看來,「你入門多少年了?」
你昨天不還記得挺清楚的嗎?
姜鶴內心吐槽,面上老實巴交地回答:「八十四年。」
她十六歲拜師,今年剛滿一百,也算是風華正茂的年輕人。
「呵呵,」岑微微發出嘲笑的聲音,「你可知我從築基到凝神用了多少年?」
「額,十五年?」十七年凝神的姜鶴謹慎猜測。
「......」岑微微好像被噎住了,瞪了她一眼,「三十五年!」
「哦哦哦。」姜鶴連忙找補,「師姐果然天才。」
「自然不像某些人,脾性憊懶,好逸惡勞,修了近百年也沒修出個什麼名堂。」
姜鶴連連點頭,「確實確實,著實可恥。」
岑微微瞪眼:「我說的就是你!」
姜鶴當然知道這個對照組是自己。但對於她來說,這些語言的殺傷力太小,實在是不值一提。
希望師姐能罵個痛快,然後把她拋諸腦後!
姜鶴在心中加油鼓勁,看對方說得熱血上頭,還端來一杯溫茶,「師姐說得實在有理,快喝口茶休息一下。」
「你!」岑微微第三次怒目,「你簡直毫無氣節,我對你太失望了!」
姜鶴原地捧茶,面色發愁:我不知道我又做錯了什麼.jpg
這幅樣子更讓岑微微怒氣升值,她一拍書架,活像個拍□□板的老師,揚起一陣灰塵。
「你給我認真聽著!端正態度!我......」
一番架勢擺足,正文還沒登場,就有一卷白紙,隨著她激烈的手上動作從袖中飄落,在空中散成三片。
兩個人眼神隨著白紙往下移動,直至它們落在地上。
姜鶴定睛一看,是寫滿字的宣紙。
岑微微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后立馬上前踩住,倒袖取符,運起靈力,引燃真火。
隨後,藍色的火焰頃刻吞噬掉宣紙,只剩下點兒黑色灰燼。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速度之快令姜鶴目瞪口呆。
不等姜鶴有什麼反應,岑微微便再接再厲,蹲下身去,鼓起腮幫,活像個大青蛙,一口氣把它們全部吹散。
完成了毀屍滅跡的全過程。
「師姐,那是什麼?」姜鶴冷靜發問。
「那是,那是我的,」岑微微站起身來,眼睛不自覺地看向左上角,看得出來在努力編謊,「我的修行體悟!」
呵呵呵呵……
姜鶴眼力好,雖然岑微微反應迅速,也在紙頁飄落的的空隙中,瞥見了其中一面上的內容:
【……是個築基,碌碌無為,我真是為你感到羞恥……】
赫然正是前天無為峰,岑微微慷慨激昂的一番言論。
這個人為了罵她,居然打草稿,還打了整整三篇!
姜鶴麻了,徹底麻了。
「不知為何,我好像在師姐的體悟上,看到了我的名字呢。」她幽幽地說。
「哈?!怎麼可能!你在胡說什麼?!」岑微微大聲反駁,情緒激烈,表情誇張,非常形象地展示了『此地無銀三百兩』。
然後在姜鶴飽含深意的眼神中,慢慢漲紅了臉。
「你少在這裡胡思亂想!我去打水,待會兒再與你分說!」她厲聲宣告,絲滑轉身,只是離開的樣子多少帶點兒狼狽。
姜鶴默默注視著岑微微同手同腳地背影。
她覺得原書作者在設計人物性格時,肯定有某種錯覺,岑微微這傢伙和「嬌憨可愛」還沾一點兒邊嗎?
哦,對,可能是「憨」吧……
姜鶴嘆了口氣,拿著帕子往窗邊走去,決定離岑微微遠點,擼起袖子加油干,爭取早日脫離苦海。
「咳咳。」
咳嗽聲在書架后響起。
這裡居然還有其他人?
姜鶴歪頭張望,想看看是哪個無知少年,爬上四樓看書——這裡邊可沒一本是能打開的。
結果正對上一雙黑沉沉的眸子。
好眼熟啊!不但眼熟,而且是昨天才見過的眼熟!
「大師兄!」姜鶴畢恭畢敬地打招呼。
表面上平靜而乖巧,內心卻激情昂揚——
與昨天相比,她覺得自己腿也利索了,腰板也直了,底氣十足,恨不能立馬懟到沈行雲面前,問他:「你還記得當年長曲河畔的送雞仙人嗎?」
是的,你的救命恩人,正是區區不才在下我!
她費了好半天功夫,才沉住氣。
畢竟解釋自己統共一百歲,卻在四百多年前就活著這件事,也是一件難題。
還是當做自己的終極保命法寶吧。
姜鶴做出定論。
說起來,為什麼這幾天,男女主排著隊在自己面前打轉呢?姜鶴又想到另一個疑惑之處。
還是說,這裡的劇情本來就應該是男女主充滿曖昧氣氛的相會,結果現在,主角之一卻被自己氣走了。
我是罪人。姜鶴捂臉。
「好巧。」沈行雲頷首回應。
看樣子,他還記得這是昨天被自己塞過一本書的小師妹。
姜鶴也趕忙回復:「好巧好巧。」
沈行雲手上攤著書冊,看一眼,翻一頁,速度之快,讓姜鶴不得不懷疑,這個人是否真的有看進去文字。
「師兄,你看書好快啊。」姜鶴小小地拍了一記馬屁,「真不愧是......」
「我知道了!」
『天才』兩個字就被活生生卡了回去。
姜鶴回頭,就看見岑微微跟只剛剛遛彎兒回來的哈士奇似的,風風火火地找了過來。
顯而易見,她已經重整旗鼓了。
走至最後一個書架,她發現姜鶴正與人相對,上下打量一眼,驚訝地道,「咦?行雲師兄?你怎麼在這兒?」
沈行雲的面部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化。
他原本面無表情地專心看書,岑微微出現后,雙眉便蹙起了一個微妙的弧度。
姜鶴覺得這裡邊透露的信息絕對不是高興。
可是這是岑微微哎?看見女主角為什麼不高興?
她來回琢磨了一下,認定這就是反派的愛情觀——我喜歡你,但是我就是不表現出來,而且我還要假裝無所謂。
姜鶴點點頭,覺得這個思考方向沒錯——就是有點幼稚,像個五百歲的青春期。
「我自然是來看書的。」他漫不經心地回答。
「這兒?」岑微微明擺著不相信,「這可是四樓!你有什麼書能看啊?」
姜鶴眼看著沈行雲眉頭越蹙越深,心頭警鈴大作,連忙發言:「或許是因為這裡安靜,師兄是常來看書,我昨天還遇到過。」
「你為什麼幫他說話?」
「師妹說得對。」
兩個人同時開口,然後對視一眼,空氣中噼里啪啦火花四濺。
這是什麼?愛情的火花?
沒有見過世面的姜鶴默默旁觀,不敢大聲呼吸。
沈行雲深吸一口氣:「我一向喜歡清凈,四樓沒人。」
這就是在對岑微微做解釋了。
「師妹又來此處做什麼?」
「哼,」岑微微不知道在對什麼表達不滿,從鼻子里呼出一口氣,「我們是來打掃書樓的。」
「哦?為什麼?」沈行雲追問。
為什麼?當然是因為姜鶴害我砍了師叔頭髮,結果雙雙被罰——如果讓岑微微回答,或許姜鶴很難見到明天的太陽。
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她再一次插嘴到:「因為我和師姐在無相峰玩鬧,宗主認為不成體統,讓我們靜靜心性。」
「是這樣嗎?」他看向岑微微。
「對啊!」岑微微理直氣壯地回答。
姜鶴心中有所猶疑——她覺得,岑微微搞不好真是這麼想的。
「既然是這樣,」沈行雲拿過放置在一邊的抹布,「那我也來幫忙吧。」
不得不說,即使是姜鶴,也為這個發展感到震驚。
她在腦海里飛快地檢索原文——沈行雲什麼時候做過這麼友善的行為?對象是岑微微也沒有過啊!
「師兄你沒事吧?」岑微微驚悚發言,「為什麼突然這麼好?」
姜鶴簡直想撲上去捂住她的嘴。
她悄悄抬眼,沈行雲額上一根青筋正在鼓鼓跳動。
岑微微,你醒醒!即使你是女主角,也是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