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青城劍宗(四)
第三日,姜鶴起了個大早。
並不是真聽了岑微微的話,要去爭當勞動標兵,而是有件更重要的事:沈行雲要來拿鳥了!
她蹲在水缸邊,淘洗出一把靈草的嫩芽,看著鸞鳥挑挑揀揀啄食兩口,滿懷怨念地批評:「養了你兩天,也不叫一聲,真小氣。」
鸞鳥喚吉,鳴中五音,傳說聽見它叫聲的人會有好運氣。
但是看來這隻鳥很吝嗇,絕不讓旁人佔便宜。
姜鶴略覺可惜,將它一手抄起,往伏離道人的居所走去。
此時天色微明,去串門未免有些過早。
但依照姜鶴對師父的了解,一日之功在於晨,他應該正在給自己心愛的菜田澆水。
伏離道人修行平平,也無意鑽研,最大的愛好便是養雞種菜,在他老人家的帶動下,整個無為峰都很有自給自足的本事。
姜鶴一早就打算好,到了沈行雲取鸞鳥這天,自己絕對不露面。
所以她起了個大早,專為將鸞鳥塞回師父屋裡去。
如此一來,沈行雲來拿就找伏離道人拿,萬一有什麼沒養好的地方,也怪不得姜鶴,畢竟錢都給師父賺了啊......
她腦子裡思路百轉千回,難解難分,同時腳底生風,一路飛快。
這是自家門口,沒有需要提防的對象,路也是走了千百來遍,閉著眼睛也能摸到師父的菜園子。
所以姜鶴萬萬沒想到,自己能在這裡栽跟頭。
真·栽跟頭。
去往伏離道人居所的必經之路上有一處竹林,前邊壘著塊巨大的石頭,具體作用,按照伏離道人的說法,就類似招牌,只不過他懶得題字。
這是個小小的視野盲區。
姜鶴走得飛快,當看見對面突然竄出個人影時,她左腳想剎車,右腳想起飛,在這複雜的應急處理過程中,腳底一滑,成功朝著來人摔去。
這一套起承轉合,簡直是教科書般的撲倒情節。
落地的過程中,姜鶴雙手牢牢護著懷中之物,完全沒有掙扎自救的功夫,只有一個念頭在腦中大字播放——『我是修仙的,不演偶像劇!』
信念的力量是強大的,剎那之間,她憑藉強勁腰力,將失去平衡的上半身硬生生穩住,給自己掰成了個反向鯉魚打挺姿勢,停在半空中。
然後雙腿跪地,兩隻手堅強地保持著托舉姿勢,把鸞鳥舉過頭頂。
一切都是那麼的完美,只有膝蓋好死不死,正抵在對方雙腿之間,距離十分微妙,哪怕再前進一寸,後果都將不堪設想。
她在百忙之中檢視了一番手中物品——很好,安全!
然後視線平移,內心罵罵咧咧,去看這個憑空出現的絆腳石:
這人膚色蒼白,像是常年不見天日一般;眼角微微下垂,帶出一片陰影,顯得分外濃麗,此時這雙黑眼睛從下望來,沉靜如夜。
不是沈行雲又是誰?
姜鶴覺得腦門紅光閃爍,正在不停地播放報警信號。
她看看鸞鳥,又看看自己膝蓋彎兒,語氣發虛:
「師兄,你的......鳥兒.......」
*
「多謝師妹兩日的照顧。」
沈行雲抱著鸞鳥,走在無為峰的山道上,姜鶴在旁邊惴惴不安地跟隨。
距兩人相撞已經有一會兒了,沈行雲表現得很平靜,看上去並沒有將這個意外放在心上。
他接回了自己的鸞鳥,卻沒有急著離開,而是和姜鶴並肩往回走,一路上安安靜靜,專註地看著地上。
但姜鶴走在他旁邊,卻覺得渾身不自在,反倒忍不住頻頻用眼角餘光瞥對方的神色。
——什麼表情也沒有,看不出來。
姜鶴只好發動腦筋,思考沈行雲賴著不走的緣由——鑒於昨天相遇時,自己正在和師姐掃地,岑微微辛苦忙碌的場景想必給沈行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雖然他表面不說,但內心沒準正天人交戰,想要為對方分憂解難。
只能這樣解釋了,沒有別的理由。
姜鶴點頭肯定了自己的推理。
所以這傢伙恐怕是來催自己去書樓的,畢竟她如果去晚了,那岑微微就得一個人幹活了。
可是她好想先回去換衣服啊。
姜鶴愁眉苦臉,運用蜿蜒的話術技巧絮絮叨叨,暗示自己想先回趟屋子再去書樓。但是沈行雲無動於衷,一心一意當監工,眼看著就要跟到小竹屋了。
只能走了,要不然還得請人家進屋裡喝茶。
姜鶴在心裡垂淚,最終還是向黑惡勢力妥協,家也不回了,殷勤地表示自己立馬就去無相峰——一定趕在岑微微師姐來前大掃特掃,不讓她受一點兒累!
聽到這話,沈行雲滿意了。
他並沒有看姜鶴,只是逆著晨光微微側過頭來。此時陽光是淺金色,渡著他線條流暢的側臉,讓這張陰鬱的面孔都顯出點毛茸茸的暖意。
緊接著,他微微彎起嘴角,露出一個非常細微而清淡的笑容。
姜鶴有一瞬間被晃了眼。
這個人不笑的時候,像是月光映冬雪,一笑,便是春水吹波,冰消雪融了。
該怎麼說呢?姜鶴暗自搖頭,愛情的力量真是強大,沈行雲這樣的黑心蓮,現在看著都跟個小白花似的。
希望你倆發展順利,努力續寫愛情線,不要再搞事業了。為了青城劍宗上下的生命安全,岑微微,你就多加點油吧。
既然打定主意,姜鶴也不再拖沓,當下便喚出招潮,與沈行雲一前一後,向著無相峰而去。
他們在書樓外圍落地,還沒走近,便看到岑微微煙紅色的身影。
她到底來得多早?姜鶴簡直不敢想象。
看到姜鶴露頭,岑微微精神一振,抬頭挺胸,結果下一秒,沈行雲也出現在過道上,她眉毛一耷拉,氣不禁泄了一半。
「行雲師兄,你怎麼還來?」
這話說得,簡直讓人沒法接。姜鶴暗自咋舌。
沈行雲安之若素,並沒有因為心愛之人的扎心話語而有所動搖,他拎起地上的清掃工具,直接以行動表態——就來,而且還要去掃地。
姜鶴上行下效,排隊拿東西。
「你先放下,」站在台階上的岑微微沖姜鶴說道,「今天宗主講道,無相峰的弟子都在正殿聽課——」她後知後覺地看了眼沈行雲,「哦,除了行雲師兄。」
「宗主學識淵博,對求知問道最有感悟,新入門弟子只要是聽了他的課,都如撥雲見日一般,修行之路少有迷茫懈怠的。」她看著姜鶴,目光灼灼。
可是這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呢?她入門都要一百年了。姜鶴站在原地,仰臉看著岑微微,滿腦子問號。
「師姐,無相峰授課是針對那一峰弟子的,又不是大堂講道,旁人進不去啊。」她旁敲側擊地表示自己的意願,「而且宗主的勸學論,我入山時也聽過了。」
「嘖——」岑微微擺出『我不想解釋』的表情,兩步跳下台階,抓住姜鶴手臂,「你今天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師兄,你既然來了,那就麻煩你先掃著。」她回頭沖沈行雲喊道。
姜鶴猝不及防,就這樣在迷茫中被一把拽走,耳邊風聲呼呼,姜鶴望向來處——
沈行雲還站在書樓門口,遙遙望著她們的身影。
不知為什麼,姜鶴覺得,他好像有點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