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第157章
絕望的那兩年(六)
這兩年他幾乎沒怎麼睡過好覺,每次一睡著他就會夢見玉淮星在他眼前倒在血泊里的那一幕。
濃稠的鮮血在玉淮星身下蔓延,純白的薄衫被血浸透,雪落在他如白玉一般的肌膚上。
在夢裡,不管他如何奮力想阻止眼前的這一幕,卻又無能為力,只能任由歷史一次一次的重演。
絕望一次一次的襲來,崩潰在心底蔓延開,那種剜骨噬心的痛不知經歷了多少遍。
寒風嗚呼,帶著蝕骨的寒,顧辭念猛然睜開眼眸,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垂眸看著懷裡的人,沒有絲毫溫度的身體靠在他懷裡,他抱著玉淮星的手微微顫抖。
那時候心臟一陣一陣的揪著疼,看著微微晃動的燭光他把懷裡人慢慢放下冰棺,拿過刀子狠狠的在左手的手臂上劃了一刀。
滾燙的血液滲出,緩緩流在回魂燈里。
手臂的疼痛襲來,他不斷起伏的胸腔卻緩了些許,看著不斷滲出的血液,恍惚間又閃過夢裡玉淮星倒在血泊里那一幕。
他的身體也跟著發顫。
每次回想起,曾經的絕望和難受依舊鮮明的在腦海閃過,狠狠的揪緊他的心臟。
「顧辭念。」玉淮星的聲音把顧辭念從回憶中扯回來,看著眼前人他不安的抱緊他。
「星星……星星!」
玉淮星任由他抱著,慢慢伸手回抱他,輕輕的在他的後背上拍了拍。
剛才在顧辭念的眼睛里,他看見了男人眼底閃過的那抹慌亂,被他緊抱著,卻依舊能感受到他的不安。
頭靠在顧辭念的肩膀上,玉淮星輕輕蹭了蹭。
耳邊還在縈繞著剛才顧辭念的話,他咬了咬唇,心臟不由得發緊,好一會兒后他輕聲問道:「你說的還有一年是什麼意思?」
「還有一年,是……」顧辭念抱著玉淮星的手緊了幾分。
那盞回魂燈要用鮮血浸養,不能讓燭光熄滅,還得浸養滿兩年。
那兩年裡他手上的傷痕遍布,整個人精神恍惚,只有抱著玉淮星時才會感覺好些。
兩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是對顧辭念來說卻宛如一個世紀一樣漫長。
在那兩年他不敢熟睡,夢裡一次次的絕望讓他痛苦到崩潰,他只能勉強睡夠維持身體機能的鐘數。
以便保持能有足夠的血液浸養那盞回魂燈。
夜裡他從夢裡驚醒,抱著早已沒了溫度的玉淮星的身體緩了許久。
看著滿山的曼陀沙華在午夜隨著鐘聲在風裡搖曳,凝望著紛紛揚揚的雪花他總會對玉淮星說一句:「星星,又下雪了。」
玉淮星喜歡看雪,在高三的時候他好幾次看見玉淮星在放學沒人的時候去到後花園獨自一人看雪。
那時候的他一直綳著的身體才會放鬆下來,藏起來的臉也會洋溢著開心的笑意。
明明他那麼喜歡看雪,可是錦城下了那麼多次的雪,他卻一次也不肯睜開眼睛看。
冰城裡剛被鮮血浸染的燭光愈加的赤紅,顧辭念目光望了眼這盞回魂燈,眸光緩緩落在玉淮星身上。
牽著玉淮星的手,他捻弄著玉淮星修長白皙的指尖,笑了笑道:「還在生氣?以後每次下雪我都陪你看,以後的冬天你要是嫌冷我們就去別的城市。」
說著說著,他深呼吸一下,手上剛弄出來的傷口傳來陣陣的疼,隨意包紮的傷口不知道什麼時候撕裂開,鮮血滲出染紅了白色的繃帶。
剩下的一年時間彷彿比任何時候都要漫長,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無限拉長,只有痛苦在快速蔓延。
這一年裡錦城的寒冬持續了整整一年,雪花像是在為玉淮星哀悼,把世界裹上了一層純白。
在那片白雪裡,顧辭念終於不再夢見玉淮星倒在血泊里的那片血色。
夢裡……轉換為一片皚皚白雪。
看著落在血色花朵上的白雪,他時常會恍惚,以前的記憶宛如走馬燈,不斷的在眼前閃過。
就這樣反反覆復的在絕望和痛苦中遊走,那盞回魂燈長明了整整兩年。
在兩年的最後一天,顧辭念望著安靜躺在冰棺里的玉淮星許久,他顫抖著手親了親玉淮星的唇,喑啞的嗓音說道:「你終於要回來了。」
血液從傷痕層層疊疊的手上流出,燈芯被浸養,火光變得愈加的赤紅耀眼。
他手上的傷疤舊傷疊著新傷,皮膚的傷痕溝壑縱橫,已然看不出原本皮膚的模樣。
在浸養回魂燈的這兩年,他一直處於絕望痛苦的恍惚中,在最後這一天才稍微清醒些。
聽著午夜零點的鐘聲響起,看著滿山血色的曼陀沙華隨風搖曳,他抱著玉淮星,一直觀賞著紛紛飄落的白雪。
「等你回來,我們就去旅遊,去你想去的地方。」他撫摸著玉淮星毫無溫度也毫無血色的臉,扯出一個笑道,「你睡了兩年,也該醒來了。」
屋裡燭光赤紅灼目,屋外寒風滲骨哀鳴。
在屋內他抱著玉淮星看了許久的雪,這一夜月光被雲層蓋住,只有稀稀疏疏的星星點點。
滲骨的寒風掠過,即使玉淮星冰冷的肌膚感受不到寒冷,顧辭念還是給他裹上了一張溫暖的毛毯。
冰城裡,到處都放著玉淮星的東西,以及他們兩個共同的東西。
玉淮星離開后他把玉淮星的東西全都保存起來放好,玉淮星送他的東西更是保存的很好。
緊抱著懷裡人,他瞧著屋裡那張玉淮星送他的畫,緩緩出神。
當時玉淮星為了送他那張畫跑過來時不慎從樓梯上滾下來,還導致了失憶,雖然玉淮星後來一直不記得這件事,可他還是把畫保存了起來。
看著畫里的自己,他笑了笑,慢慢垂下眼眸。
午夜三時,鐘聲在嗚呼的風聲中響著哀鳴,雪花落在血色的曼陀沙華上,襯得那片如血般的花浪愈加的妖冶嫵媚。
冰棺前微微晃動的赤紅色的燭光映出眼前兩人的影子,燭光慢慢的變得更加的血紅。
「星星,該回來了。」
他側過頭親了親玉淮星的頭髮,傷痕遍布的手一揮,亮著赤紅色燭光的燈倒落,一片血紅色的火光逐漸蔓延。
這一夜,錦城被血染紅的半邊天被火燒了起來,飛揚的雪花飄散在空中,火星繚繞。
「唔……」玉淮星忽然心臟微疼,攥著顧辭念衣服的手不自覺的用力。
「星星你怎麼了?!」顧辭念著急的扶著玉淮星的胳膊,眼底滿滿的緊張和驚慌。
「是心臟又疼了嗎?」
長睫輕顫,玉淮星凝望著顧辭念慌亂不安的眼眸,在他打電話給醫生時揪住他的衣領用力一扯,吻上他的薄唇。
剛才在心臟微疼的恍惚間,眼前掠過一幕一幕的畫面,他似乎看見了。
看見了顧辭念在他倒在血泊後有多瘋,看見了他絕望到崩潰的模樣,看見了他以血養燈的那兩年被痛苦折磨的不成人樣,看見了他和他一起被回魂燈的烈火吞噬。
那場烈火燃燒了整整三天三夜,後來被一場大雪覆蓋,血艷的曼陀沙華盛開的更加的艷麗妖冶。
「顧辭念,顧辭念……」玉淮星的眼尾微微泛紅,剛才在恍惚間看見的那些畫面一點一點的衝撞著他的心臟。
他從沒想過顧辭念會和他殉情,在冰城裡顧辭念揮倒回魂燈的那一刻比那兩年的所有時刻都要清醒,眼底卻沒有一絲對死的畏懼。
微微張唇,他在顧辭念的唇上用力的咬了一口,突如其來的疼痛讓男人倒吸一口涼氣。
可他卻沒有推開玉淮星,反而把懷裡人抱得更緊——縱容著他的所有。
血液從傷口滲出,在口腔里化開,血腥味在兩人的吻里纏裹。
「星星,寶寶……」顧辭念一手摟著玉淮星的腰,一手輕輕的撫摸著他的后脖頸。
「為什麼要那樣做?」玉淮星聲音微啞,眼尾又紅了幾分。
這話問的沒頭沒尾,可顧辭念卻懂他的意思。
心疼的親了親玉淮星的眼尾,顧辭念撫摸著玉淮星的臉輕聲道:「因為沒有你,我活著也沒有意義。」
上輩子玉淮星的身體在他懷裡逐漸失去溫度,他瘋過後費盡心思找到的那個方法雖然沒人試過,可他卻像是看到曙光緊緊的抓著那一線希望。
古書記載的那個方法之所以沒人試過,是因為以血養燈滿兩年後,要用自己的魂魄去拉回那人的亡魂。
也就是……得浴火重生。
人都是惜命的,要是如此能召回所愛之人的亡魂還好,可是一旦失敗,就是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所以從來沒有人試過。
顧辭念吻了吻玉淮星的鼻尖,輕笑了下道:「當時我想,即使失敗了,至少我和你死在一起了。」
要是當初他沒找到這個方法,他也會跟著玉淮星離開,所以在得到古書記載的方法后,他即使承受著萬千痛苦也從沒想過要放棄。
沒有玉淮星,他似乎早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慾望。
熱意從心底湧上,蓄滿了玉淮星的眼睛,下一秒,化為晶瑩的淚珠從眼眶裡滾落,滑過臉頰滴在顧辭念的手背上。
淚珠滴落觸碰到手背肌膚的瞬間顧辭念身體微顫,彷彿被滾燙的烙鐵狠狠的燙了下。
「寶寶別哭!」顧辭念慌張又心疼的幫玉淮星抹去臉上的淚痕,親著他的眼尾哄道,「不哭不哭,是哪又不舒服了嗎?」
玉淮星搖頭,眼裡的淚珠卻止不住的往下掉落,彷彿一顆顆滾燙的火珠烙印在顧辭念心底。
這一刻顧辭念慌亂的不行,著急又心疼的邊哄邊擔心道:「寶寶不哭,不然眼睛該疼了,是我做錯了什麼嗎?告訴我,我會改的,寶寶告訴我好不好?」
「不、不是……」玉淮星搖頭,他不想哭可是眼淚止不住,抽噎了下他啞聲道,「你沒、沒做錯。」
顧辭念瞧著玉淮星這樣心臟疼的不行,他親了親玉淮星的眼尾,一邊幫他擦眼淚一邊順著他的脊背。
「寶寶不哭不哭,想哭就咬我,這樣會好受些,不然眼睛哭紅很疼的。」
抿著唇,玉淮星剛想搖頭,顧辭念的食指打橫用指背輕輕觸碰著他的唇,哄著:「寶寶張嘴,聽話。」
微微張唇,顧辭念的手指在他的牙齒中間,他的虎牙扎入皮肉,男人卻對他笑了笑,眼底始終是溫柔的笑意。
被男人抱入懷裡,他手摟著顧辭念的脖子,咬著他的肩膀,粘在長睫上的淚珠滴落,宛如濕了蝶翼的蝴蝶。
疼痛陣陣襲來,顧辭念撫著玉淮星脊背的手卻始終不停,一直溫柔的順撫著。
過了許久,玉淮星逐漸冷靜下來,顧辭念看著他發紅的眼尾心疼的不行,趕緊拿來熱毛巾給玉淮星熱敷。
玉淮星躺在顧辭念的大腿上,手一直攥著男人的衣角,下一秒男人的手握上他的手,把他的手包裹在寬大的掌心裡。
溫暖的體溫傳來,卻莫名的讓玉淮星覺得安心。
「剛才路上太堵,顧總我——」不多時門口傳來韓醫生戛然而止的聲音。
他還在喘著氣,看樣子應該是火急火燎趕過來的。
進門時對上顧辭念瞥過來的冰冷目光,他瞬間噤聲,捂著嘴連大氣都不敢喘。
在他腿上,玉淮星已經睡了。
剛才玉淮星的情緒波動太大,枕在他腿上眼睛敷著熱毛巾,不多時就睡了過去。
顧辭念輕輕抱起玉淮星,慢慢的把他放下床。
醫生如履薄冰的走進來,說話都只敢用口型。
看著玉淮星的睡顏,顧辭念低頭在他的嘴角上親了親才拿過筆在紙上寫下一行字。
拿過紙,看著上面遒勁有力的字跡,醫生一陣無語,卻又覺得再正常不過。
顧辭念只寫了一句話:星星睡了,明天再檢查。
事關玉淮星的事他早已習慣,顧辭念完全就是妻奴一樣,生怕自己的心肝受一點委屈。
無法,他只好去客房睡一晚,等到明天玉淮星睡醒后再兢兢業業的幫顧辭念的心肝寶貝檢查。
微風輕拂,緩緩的吹動著輕盈的薄紗,空氣里飄散著桃花和香檳玫瑰的香氣,縈繞在鼻尖。
從方子淮的公司離開后他們就近回了B城這個家,院子里的桃花被晚風拂過桃粉色的花瓣飄散在空中,有一片隨著風飄入了房間,落在那縷銀色的月光下。
顧辭念抱著懷裡的寶貝,手掌包裹著玉淮星攥著他衣角的手,慢慢低下頭親了親他的額頭。
感受到懷裡人的體溫,他親了親玉淮星的頭髮,鼻尖被屬於玉淮星的淡淡的香氣縈繞——他那顆一直懸著的心卻像是被安撫了一樣。
現在躺在他懷裡的人是有溫度的,不是上輩子冷冰冰不會呼吸的軀殼!
男人的指腹輕輕觸碰著玉淮星的唇,柔軟的唇瓣雖然顏色淺淡,可是卻是有血色的。
觸碰著玉淮星的手微顫了下,他始終難以置信的患得患失。
這輩子是他用命換來的,是他在癲狂發瘋的那兩年裡受盡無數折磨和痛苦換來的,他決不能再讓玉淮星受半分委屈。
每次回想起那兩年,曾經的絕望和崩潰依舊鮮明,像是一陣陣尖銳細長的針扎入他的心臟,宛如凌遲一般。
只是現在,看著他的寶貝躺在他懷裡,感受著他的溫度,他心安了不少。
「寶寶……」他緊緊的抱著玉淮星,無盡的愛意裹著花香,最後化為溫柔的呢喃細語。
翌日微弱的陽光從窗戶縫隙照耀進來,玉淮星無意識的在男人懷裡輕輕蹭了蹭。
瞧著懷裡人慵懶精緻的睡臉,顧辭念心尖一片柔軟。
他漆黑如墨的眼眸里映著玉淮星的身影,仿若西湖的春水,含著無盡的溫柔。
桃花飄香,微風低語,一切都那麼的美好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