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亞歲
小鎮往北,邊關。
有數十騎圍殺一騎。
圍殺者皆黑甲持刀,被圍者,身穿暗紅甲胄,胯下紫鬢戰馬,腰間佩劍,手握亮銀長槍,長發飛舞。
下一秒,戰馬嘶鳴,只見被圍者長槍掠走,依勢一刺,一騎應聲倒地。橫刀斬過,他抽劍而起。只聞金鐵相交之音響起,長刀碎裂,銀劍閃爍,劍光如虹。剎那,人頭滾落,戰馬失蹄,十騎盡亡,白雪殷紅,血味微濃。
收了劍,他抽出長槍,挑起,長槍於空中旋轉,伸手,接槍縱身橫劈,雪花落於槍尖化水,手臂一顫,槍尖血跡散去。回掠,收槍,咧嘴一笑,放聲自語揚長朝南而去。
「劍是把好劍,但是用的不得勁,不得勁啊……」
「槍是破了點,但挺合手,熱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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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曆臘月二十二,亞歲。
天稍亮,白祈安便早早起了床,一手拿著蠟燭,一手握著掃帚清掃著宅子里的灰塵,不緊不慢,井然有序的進行著。
自父母離去后,每年這個時候,白祈安便學著自己母親去做這些活,做的多了,自然便熟能生巧了。
不一會兒,白祈安清掃完宅子后,天色亮了不少,已經可以看清個大致了;少年吹滅了蠟燭,開始著手進行下一件事情,擦拭桌椅,然後布置祖宅,再之後便是上香供奉先祖。
小鎮之中,當然不會是只有白祈安起來去做這些,這時間,幾乎每一家都在做著與白祈安相同的事情,雖說也有例外的,但是不多;這是小鎮歷來的習俗,已經有很久歷史了,但少年並不知道到底有多久,打他記事來,便一直有。
小鎮叫青琅鎮,不大,就三條巷子和零散的幾間山間房屋,外加一條小溪流。三條巷子,一條叫琅門巷,一條叫無名巷,還有一條嘛,便是少年所在的青石巷;前者是小鎮的幾個讀書種子都出自那邊,便再幾年前取了這個名字;而青石巷並沒有過什麼事迹,就從來沒更改過名字。無名巷嘛,顧名思義,就是當官的懶得取名字了,就這樣叫了。而小鎮上唯一能令外人談論的便只有東南向的那顆參天槐樹了,據說已經好幾千年了,小鎮的人每逢這個時候,都會去老槐樹那進行祭拜,久而久之,便蓋了廟宇。
老槐樹長在山腰,蜿蜒而起,直衝雲霄。
老槐樹與青琅鎮之間,隔了一條河流,河水很清澈。河流叫清澈河,清澈河上有兩座橋,兩座橋都不曾起名。
小鎮所在,大梁朝南,南陳之北。
天亮了,白祈安已經打掃完了,接下來就是到祖堂去上香,祭祀先人;再之後,便要去往西北的老槐樹那進香。
祖堂里,白祈安敬了香,便進行跪拜禮,心中默默祈福。與此同時,院子門外,來了個青衫書生。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李術。
他敲了敲門,見白祈安尚未開門,便站著靜靜等待。
不一會,白祈安聽到敲門聲,便到院子里開了門,兩人相見,閑聊了幾句,之後一起上琅門巷去了。
此番出來,白祈安只為購買一些接下來所需要的東西,而李術的到來,他並沒有感覺到意外,因為前兩年也是這般。
來到了琅門巷,兩人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不需要言語,只是眼神動作之間,便分別前往不同的地方。
白祈安走著走著,不經意間,來到了無名巷,看著那顆路邊上的老桃樹,有些失神,再一轉頭,看到了小鎮鎮前的小橋,想起了一些腌臢事。
那三年裡,他可吃了不少的苦,父母只留下了一個月的糧錢,可幾天不到,便被小鎮上的幾個浪蕩子弟奪了去,他聽別建議報官,可衙門裡問了半天,他愣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出了衙門,便又遭他們毒打了一頓。
他聽說山上有藥草可以賣錢,第二天傷還沒好就屁顛屁顛的背著個比他身子還大的籮筐上山採藥,好幾次差點從山上滾下了。艱難采了半籮筐回來卻又有一半不是藥材,忙活了大半天,到頭了就只得了幾枚銅錢。
那時候,他才十來歲,屁大的孩子,啥也不會,啥也不懂,聽別人說幹什麼有錢賺他便幹什麼,畢竟有了錢才能活下去,一年下來,雖苦不堪言,倒也真能活下來。當然,那時候的他,也別無所求,能活下來已經是比還天大的事情。
可好景不長,有人不小心點燃了大山,山上的一切都燒沒了。
他雖然長得瘦小,當脾氣挺倔的,就算已經窮的揭不開鍋了,他都不曾向人低頭,別人給,他便拿,不給他也不求。
鎮上的人,有對他冷眼相向,拳腳相加的,也有同情的,更多的是保持距離,不對他好,卻也不對他使壞的。
畢竟人有百種,心有百態。
記得那一年,也是這般,下著大雪,少年抱著枯枝,癱坐在橋頭,凍的捲縮成一團,再也沒有一絲力氣站起來,雙眼一閉,便昏死過去。
「阿安,杵在那看啥呢?好久沒來了吧,快進來坐會,陪老頭子我嘮嗑嘮嗑。」
聽到聲音,白祈安先是一愣,隨後便看到老桃樹旁房檐下有個杵著拐杖的老人正笑著朝他招手;看到老人的那一剎那,白祈安露出了笑容,捧著先前買的祭祀用品便回應著走過去。
「來了,來了,九爺。」
「嘿,你小子,買這麼多東西,這是又要去老槐廟去?」
「嗯。」白祈安應了一聲,隨著老人進門了。
啊安是白祈安的小名,小鎮上很多認識他的人都是叫他小名的;九爺姓陸,家裡排行第九,年輕時叫啊九,如今,同輩的叫他老九,輩分比他小的都叫他九爺,不過和他同輩的熟人小鎮上也找不出幾個了。
九爺年輕的時候去過很多地方,見識過很多有趣的人和事,聽九爺說,那叫江湖。
少年不懂,也沒好意思開口問,聽多了后,便有些嚮往。
這一次,老人講了很多,比以往都多,他講,白祈安便聽著,不曾打斷老人的話。
這些年,老人帶給他的幫襯只多不少,更何況,打他記事起他們兩家關係就很好,他也經常跑來老人這裡,聽老人講故事,每一次,都聽得津津有味。今天既然來了,聽聽老人的絮叨也是應該。
時間一晃,暮色已至,老人看了看屋外,停下了嘴皮。
「阿安啊,今天你聽老頭子我嘮叨了這麼久,老頭子我已經知足了,天色不早了,接下來該幹嘛幹嘛去吧。」
白祈安點了點頭,起身道別,然後便的離開了。
少年走後,老人身形佝僂的站在門前,有些孤獨與蕭條。望著少年遠去的背影,輕嘆著氣,有欣慰,有擔憂,有不舍。
「當年愛賭氣的小鼻涕蟲長大了啊……」
小橋上,李術像是等待了許久,這時候看到現在才到的白祈安,並沒有說什麼,只是示意了一下,便一齊向老槐樹那去。
走過橋樑,白祈安望著這座小橋,跟在讀書人身後心中五味雜陳。
那一年,若不是眼前這讀書人救了自己,並教會他讀書寫字,練出了一手好字,靠著那一手字賺了些錢,或許就沒有今天的白祈安了。
過來清澈河,再往南一點,上了山腰,便到了。
暮色下,老槐樹那很是熱鬧,小鎮來人往往,遇見熟人,往往小聲而談,既然上香,便要心誠。
廟中,白祈安上了香后,跪坐在蒲團上,叩拜佛像,心中默默祈禱。
不一會,白祈安起身離去,剛出門口,便遇到了熟人。
「阿安,趕巧嘞,你也來這上香啊。」
一位樸素的中年婦女再看到白祈安后,打招呼道,婦人臉上掛著笑容,很是真誠。
婦人身邊跟著一個少年,少年穿著黑衣,在婦女向白祈安打招呼后,便盯著白祈安看。
「嗯,陳二姨近來可好。」
「好得很,倒是你小子,最近過得咋樣。」中年婦女細細打量了白祈安一番,開口說道。
白祈安點頭,看了幾眼婦女身旁的少年,少年叫趙拾,白祈安見過幾次,但不曾有過言語來往,只是面熟,但是陌生,許是不常出門和性格的原因導致的。
眼前這位中年婦女和白祈安住在同一巷子里,而且就在對門不遠,與白祈安父母是老相熟,而且是個熱心腸,在小鎮上口碑挺好,這兩年對白祈安也多有照拂。
李術倚靠在廟外的一顆李樹旁,看著這一幕,想起了一些事,隨後嘴角露出笑容。
許多看似擁有的,其實未必真的擁有。
那些看似離去的,其實未必真的離開。倘若因果真有定數,有朝一日,該忘記的都要忘記,該重逢的還會重逢。
只不過歲月亂雲飛渡,那時候或許已經換過另一種方式,另一份心境。
曾有人問他,這樣做值得嗎?他只是笑了笑。
哪有什麼值不值,只有你願不願做。人間驕陽正好,風過林梢,彼時他們正當年少;少年嘗盡疾苦,總要有人送他溫暖。
若他不做,也總會有其他人來做。
總有人間一兩風,撫過塵世煙火巷…
只不過,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的,都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