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入宮

第四章 入宮

眾將士一陣哄吵,但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聚集在方士鴻身後的一人身上。梁歡見眾人望過來,微微一怔,也馬上反應過來,轉頭回望。

那人身型只比常人壯碩幾分,在這軍營中反而明顯偏瘦,面容酷似陸思桓,更有一雙銳利的眼瞳,令人不敢與之對視。

梁歡視線在他身上來回了幾次,那人也並未在意,僅掃了一眼梁歡便繼續盯著場中的徐安。

一個人的武學造詣單從外表其實是很難看出來的,就好比方士鴻雖是宗師,大多數時候也同常人無異,僅在營帳內手搭劍柄之時才露出几絲劍道宗師的威壓;又比如梁歡,一身武技碾壓陳武,乍看之下也僅僅是一個瘦弱的公子哥,宮廷御醫也只有為他號脈之後才能發現他習武的秘密。

而且兩人捉對廝殺,招式是否相剋,所用武器的優劣,對敵經驗的多寡,求勝意志的強弱,都會對勝負造成極大影響。只有兩人武藝相差一個大境界以上,才可能出現絕對碾壓的情況。

方士鴻看不出梁歡的武學境界,因為梁歡從未在他面前出手,剛剛徐安與他麾下千戶切磋一場,他才看出徐安巔峰武師的修為。

「不過也好,徐小子越能打,這場戲就越逼真。」想到這裡,方士鴻皺成一團的眉頭舒展幾分,朝著身後那酷似陸思桓的人說道:「既然他們都不敢上,你就下去陪這位徐小哥練練,記住,點到為止。」

「是。」那人低頭行禮,隨後緩緩走入場中。

「他叫陸子航,陸思桓的遠房堂弟,算是我的弟子,天資尚可,兩年前便是武師巔峰了。」方士鴻轉向梁歡介紹道,又想從梁歡臉上尋點兒蛛絲馬跡來推算徐安的實力。只是梁歡仍舊擺著那副人畜無害的微笑,半點沒有擔憂徐安的樣子。

梁歡眼珠轉了轉,這才明白為何陸思桓一個百戶會被方士鴻如此信任。也不多言,隨口誇讚了幾句陸子航,便繼續望著場中的對決。

場中兩人俱向著對方抱拳行禮,徐安並未說話,倒是陸子航開口,說了句:「在下陸子航,望徐兄賜教。」

只是,並無一人輕舉妄動。徐安立在原地,右手負於身後,左掌探出,似是在請對方先出手。陸子航則雙腿微曲,雙臂架於胸前,氣勢含而不發,好似暴雨來臨之前的平靜。

就這樣,局面陷入了一份詭異的對峙之中。

「這倆人怎麼回事,還打不打啊?」

「陸老哥平日里不是很能打么,怎麼現在都不敢先手了?」

「你們懂個屁,陸哥使的是劍,跟對面比拳腳本就落了下乘,要是率先動手,卻沒佔到先機,是要吃大虧的。」

「他們倆不會就這麼一直杵著吧,也太無趣了。」

「殿下覺得這場比試誰會贏?」卻是方士鴻出聲問道。

「大統領抬舉我了,這我如何看得出來。不過這兩人都是蓄勢待發,都在等對方先露出破綻,勝負起碼得先等第一波交手才能看出些許眉目來。」

方士鴻不置可否,身為宗師,他看的倒是比梁歡更透徹些:那徐安負手而立,陸子航卻要擺出架勢才能與之對峙,說明陸子航感受到的壓力更大,反觀徐安卻看不出半點緊張之感,倒真像來指點弟子的。「難道是宗師?不,不可能,聽他聲音,太過年輕了,而且宗師每招每式都蘊含著自身的意,是對自身武道的統合,隱瞞不得。應該純粹是心境差異了,一個初生牛犢,天不怕地不怕,一個思前顧后,還在猶豫下手的分寸,唉,許是我那句話說錯了。也罷,誰讓我是當師父的呢。」

「子航,全力以赴,不必考慮留手了。」方士鴻顧不得臉面,朝場中喊到。一扭頭,卻看見梁歡眯著眼睛,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大統領對這個弟子倒是偏愛的緊。」

方士鴻老臉一紅,也不辯駁,繼續盯著場內。

陸子航卻彷彿卸下了什麼重擔,調整姿勢,同時對著徐安說了句:「徐兄,小心了。」

隨後身形暴起,剎那間衝到徐安面前,一拳揮出,拳鋒如刀,銳不可擋!這一拳之威足以開碑裂石,饒是徐安也不敢撼其鋒芒,抽身迴轉,險之又險地堪堪避過。

陸子航卻不依不饒,再度提拳撲向徐安。

看著陸子航再度奔來的拳影,徐安那一直波瀾不驚地眼裡終於有了几絲漣漪。

軍中武技向來剛猛霸道,一招一式往往勢大力沉,要的便是那份一往無前的鬥志,是一招既出,無人可擋的決意。

在面對之前那名千戶時,徐安選擇以攻對攻,是因為自身速度遠超對方,在千戶蓄力之時就可將拳勢截斷,從而佔住先機,步步為營。而現在,陸子航爆發出來的速度與徐安不相上下,筋骨之強,拳力之重更遠在徐安之上,若此時對攻反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長,極為不智。

徐安趁著陸子航距自己還有些距離,擰腰踢腿,以腳掌抵擋陸子航的拳影。

「嘭!」一聲巨響,兩人身影拉開,再度相互對峙,陸子航眉頭微皺,徐安則感覺腳掌發麻。表面上看,陸子航以拳對腿,落了下風,實際上徐安反而更加危險,腿部受傷可是能影響自身騰挪速度的!

不過片刻功夫,陸子航再度提拳趕上,徐安手影紛飛,勉強抵擋。不多時,徐安露出頹勢,陸子航乘勝追擊,一拳打出,直撲徐安胸口。徐安只得曲臂擋在胸前,仍被一拳打的要倒飛出去。

就在陸子航以為勝券在握時,徐安雙腳不知何時勾住了陸子航的雙腿,腳尖發力,身影一晃,兩隻手掌在地面一拍。詭異的一幕出現,徐安本要倒飛出去的身影繞著陸子航轉了一圈,靠在了陸子航背後!

徐安抓住機會,整個人如同鬼魅一般貼在了陸子航身上。陸子航只覺身入泥沼,掙脫不掉,想蓄勢出拳,行至半路便備徐安阻斷勢頭。「這是什麼技法,怎如此難纏。」陸子航一咬牙,全力抓住徐安,一齊向地面撞去。

徐安卻也不得不鬆開陸子航,掙脫出來,站在一旁,並未追擊。

「這是什麼技法?」陸子航站起身來,問道。

「師門秘傳,卸甲。」

剛剛那一陣,如果徐安有心殺人,陸子航已經死了不止一次。即使現在回想起來,陸子航仍滲出一身冷汗。

「徐兄武技高超,在下認輸。」

徐安卻又變回了那副波瀾不驚地樣子,對著陸子航抱拳行禮:「閣下拳勢威猛,在下能贏,實屬僥倖。」

「什麼?陸哥認輸了?剛剛發生了什麼,不是陸哥大佔優勢么?」場外人群頓時哄吵起來。

「對啊,明明陸哥還把那人一拳打飛,不知怎的那人就掛在了陸哥身上,陸哥掙脫不掉,卻直接認輸了。」

「對,就是那名叫卸甲的身法,好生詭異!」

方士鴻境界更高,看的也比常人更深,「這卸甲,不是身法,而是一門刀法。」他眼神一凝,仔細盯著徐安,「刀勢綿密,鋒芒內斂,韌性十足,如此詭異的刀法卻是我生平僅見。而且,自我練劍以來,從未聽說過有一門叫卸甲的刀法。奇怪,如今還活著的刀法宗師倒也不是沒有,卻都與這卸甲不相匹配,他到底師承何處?難道北境出了新的刀法宗師么?」

方士鴻內心疑惑,卻也不好直接發問,只得按捺住心中好奇,對梁歡笑道:「徐小友當真武藝高強,看其年紀,應是宗師之資了。」

「方統領謬讚了,子航兄只是一時大意,才略輸一籌。至於宗師境界,習武之人又有誰不想呢?」梁歡也笑著與方士鴻客套幾句。

此時,陸子航也回到了方士鴻身後,方士鴻見其低沉,開口道:「不必在意,那卸甲屬實詭異,這徐安應是自小便得宗師親傳,你入門較晚,輸給他不算丟人。以後勤學苦練,不會比他差的。」

「是,師父。」

梁歡在一旁聽著,並未解釋什麼。

方士鴻環顧一周,見無人敢上場對打,高聲道:「平日里叫你們勤奮練功,一個個眼高於頂,把我的話當耳旁風!現在知道什麼叫高手了吧!就你們這幫貨色還好意思眼饞那點兒抓蟊賊的軍功?都給我練拳去!」

眾軍士哄然四散,正此時,陸思桓也帶隊回來了,還拖著一具蓬頭垢面的屍體,屍體上有一處刀傷,傷口大小看上去竟與徐安佩刀十分吻合。

而在陸思桓身後,曹公公竟也跟著來了。

方士鴻對著陸思恆點點頭,示意他帶著屍體去做後續處理,又走到曹竹面前,問道:「曹公公倒是稀客,不知來我這軍營有何見教?是呂公公讓您來的?」

曹竹滿臉堆笑:「咱家見過方統領。是,也不是,世子殿下此次進京,乾爹下令,一應事務由咱家包辦,本來今兒個該設宴為殿下接風的,不想陛下聽聞世子遇伏,執意在宮中設接風宴。咱家本來是去長樂府帶殿下入宮的,去了才知道殿下跑統領這兒來了。可是殿下有什麼地方衝撞了將士們?」

方士鴻面色一變,對梁歡的重視更多了幾分,連忙對曹竹說道:「原來如此,辛苦公公了。昨夜有蟊賊夜闖軍營,我並未當值,這幫兔崽子竟讓那賊人逃了,還好機緣巧合之下殿下的密衛出手,擊斃了賊人,不然我這老臉算是丟盡了。既然陛下有旨,公公還是儘快帶殿下入宮吧。」

曹竹聽見梁歡並非得罪了御林軍,便也不再關心,轉頭對梁歡道:「如此甚好,殿下還是隨老奴儘快收拾入宮吧。」

梁歡也知道輕重,當下召回徐安,對著方士鴻抱拳:「方統領留步,咱們改日再敘。」

「好說好說,殿下路上小心。」

方士鴻站在營帳門口,看著那輛載著梁歡的馬車漸行漸遠,眼中露出思索之色。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轉身回了營帳之內,看著梁歡剛剛用過的那枚酒盞,竟是又陷入了沉思。

「公公是否知曉今天的宴上有哪些人?」馬車上,梁歡趁著間隙,想從曹竹這兒多討些消息。

「回殿下,今兒這接風宴跟陛下的家宴也大差不差,懷王今早就入宮了,燕王也在京都,想必也是會到場的。更多的,老奴就不清楚了。」

見得不到更多訊息了,梁歡不再說話,閉上眼睛,揉了揉太陽穴,與方士鴻打交道屬實有些疲憊,不過收穫倒也確實不少。

「軍營大致的地形已經清楚了,從方士鴻主動交出的造冊來看,那兩枚火神子的確不是從御林軍這邊流出去的。確實,劍道宗師若想要殺我,完全沒必要用到火神子。御林軍這邊暫時可以信任。看來得想辦法去欽天監一趟了。」

「不過,皇帝為什麼會突然召我入宮?他知道我是沒有受傷的,另外,方士鴻說昨日有旨全城戒嚴,也奇怪的很。我不過一個世子,何德何能讓他如此費心費力。除非……」

梁歡臉色突然難看起來,睜開眼睛望向北邊,目光似能穿透車廂,直達北境。

終於,皇宮到了。梁歡走下馬車,望著那扇厚重的宮門,曹竹在那裡對著門衛說著什麼,手裡還拿著一塊令牌。

「殿下,宮中規矩繁多,徐統領怕是不能隨殿下進去了,這邊兒也有一座偏殿專供徐統領這樣的人歇息,您看…」

梁歡又看向徐安,徐安也看著他,眼中露出疑問的神色,梁歡朝他搖搖頭示意無事,徐安則又點了點頭。

「好說,」得到徐安同意,「就請公公派人帶他去歇息吧。」

「是。殿下請隨我來。徐統領跟著他便是。」曹竹指了指一旁的一個門衛,示意徐安跟著門衛去往偏殿歇息。然後帶頭走進了宮門之內。

梁歡看著這扇宮門,看著這座宮城,心中思緒繁雜,竟是突然停住了腳步。

「殿下?」曹竹見梁歡並未跟上,出聲詢問。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也並未回答,跨出幾步,走到曹竹身後:「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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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祿二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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