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艷紅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陸枝枝的手背上,有一種燒灼的痛感自此而生。
陸枝枝動了動手指,想要避開顧凜秋的牽制。對方卻神思痴怔,愣生生地不願鬆開陸枝枝。
「阿兄,阿兄……」顧凜秋心中茫然無助,而他口中的阿兄此刻正面色慘白地站在不遠處看著他。
顧未晞被眼前的腥紅畫面懾住了,他從禁閣將玄霜取出交給小凜的時候,就沒有想過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小凜無法吸納玄霜靈氣,反倒被其所傷,內體受損。如若沒有陸枝枝這個靈寶作為接納玄霜靈氣的容器,顧凜秋恐怕也撐不過玄霜之毒的侵蝕。
作為兄長,他不知該如何面對顧凜秋,於是在下一聲「阿兄」的叫喚之中,他竟踉踉蹌蹌地慌忙逃出了微型結界。
結界空間因顧未晞的退出而很快發生了變化,不過一息之間,陸枝枝等人就從顧氏仙居的令月堂到達了顧未晞院前的青棠樹下。
容愈便也是在這個時候明白了顧未晞所用的術法加持形成的結界,是連接令月堂內堂與他的居所所在。
而顧凜秋的雙目有瑕,他看不清周身的一切,只能通過靈力的變化大致明白自己的處境。
於是他慢慢站了起來,卻仍舊牽住陸枝枝的手。
他的害怕與顫慄傳達給陸枝枝,讓她擰眉不展。
顧凜秋的年歲不大,十三四歲的年紀卻得成練氣之道,本已是百里挑一的資質,卻不知為何要用玄霜這劑猛葯加速修鍊。
一下子心脈受損,被他視為兄長的顧未晞又跑了,陸枝枝是真的覺得他是小可憐了。
再就是玄霜的靈氣幾乎全部被陸枝枝汲取了。雖是救人之舉,但是陸枝枝偏就是得了全部的好處,放著顧凜秋不管不顧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她反握住顧凜秋的手,對方的身形一顫,卑弱的雙肩下耷。他垂首輕聲問道:「你……你是誰呢?」
陸枝枝想了想,「我是小顧道君的朋友,你別害怕,我不會傷著你。」
顧凜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問:「那我阿兄去了哪裡呢?」
「你體內玄霜餘毒未清,他是去為你求葯了。」說著,陸枝枝撫上了顧凜秋的雙目,一道去塵術將他面上那些斑駁的血跡盡數消除了乾淨。
「那我的眼睛……」
陸枝枝隔著皮肉為顧凜秋檢查了一下,發現他的眼睛並不是壞了,單純只是收到了玄霜之毒的影響,後期治療應當是能恢復的。
她如實向顧凜秋說明了情況,對方欣喜地笑了笑,梨渦上翹。
「真的嗎?那這真是最好不過了。」顧凜秋輕道。
陸枝枝輕車熟路地將顧凜秋安排在了顧未晞的院子里。
通過與他的交談和容愈在外聽到的消息,陸枝枝知道了顧凜秋的身份以及顧未晞的一些小心思。
之前陸枝枝因為顧未晞的某個角度,不僅是面貌甚至是神態,都與萬寧宗的大師兄明鄄極為相似,於是便問了他「家中可有兄弟」。
顧未晞說沒有,他確實沒有騙陸枝枝。
顧氏仙居主家一脈確實是顧未晞一人單傳,但是他沒告訴陸枝枝,他有一旁支堂弟,年幼而孤,旁支家主也不願納此子入族中。
顧未晞心中有憐,於是便將他帶入了仙居之中。
可是當陸枝枝問到「為何要使用玄霜這等危禁之物」的時候,顧凜秋抿唇,不說話了。
他不願說,再結合倉皇出逃的顧未晞,陸枝枝隱約猜到其中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后,便也不再多問了。
她是受益者,原就不該問清這麼多的。
陸枝枝朝顧凜秋笑,同他說:「這是你阿兄的住所,你且在這裡待著,我去尋你阿兄,可好?」
顧凜秋坐著,神情因聽到阿兄而變得更為柔和,他很快輕快回應了陸枝枝。
「謝謝姐姐。」
陸枝枝出來不久后,容愈便從青棠樹下走出,他問陸枝枝:「你是要去找人嗎?」
陸枝枝卻搖搖頭,「我有什麼本事能找到他呢?」
隨後朝他笑了笑,「這個時候,應該是最適合履行你我的約定才對吧?」
容愈怎會不知陸枝枝在說什麼,但是一如他先前所想的那樣。
「眼下還不是時候。」他的語氣較為平淡,陸枝枝聽不出個所以然。
「那要到什麼時候,還是說你從沒有想要帶著我一起離開這裡?」陸枝枝反問道。
容愈頓了一下,突然說:「可是我都看到了,你不是人。」
他抬眼看著陸枝枝繼續說道:「你變成了一朵白蓮花,而小顧道君口口聲聲稱你為『永絳』。難道你就不想留在這裡將一切搞清楚嗎?」
陸枝枝沒想到面前的這人會突然與她說這樣的事情。
她幾乎已經快忘記什麼「靈寶」與「永絳」了,其實不論是顧未晞的說辭,還是之前延華聖尊鍾拂口中的驗證之詞,對陸枝枝而言一概不奏效。
她便是她。
毀天滅地是她。
盛世白蓮還是她。
不是誰的白蓮花,誰家的法寶或是靈寶。
「永絳」從不是她的名姓,她只是陸枝枝而已。
想到這裡,陸枝枝極輕鬆地就笑出了聲,「我是誰,我是什麼,或許對我對顧未晞而言都很重要。可是這又和你有什麼關係呢?你將它作為借口拖延時間,在這中間你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呢?」
「我不明白。」陸枝枝偏頭看著容愈,在他那張摻雜著術法的迷迷濛蒙的臉上,陸枝枝什麼都看不到,就算看出了一塊一片,很快也就忘記了。
她根本不知道,甚至想不到站在她面前的這個人,從岑荒一直到顧氏仙居的這個人會是容愈。
所以她根本就不明白,他所求為何?
心裏面還盤算著時機未到,容愈當然不會在這時這日回答陸枝枝這個問題。
該給的引導,他一樣不少的都給了她,如果陸枝枝一定要逆著他的心思而來,那他可能也只會無可奈何。
與其如此,還不如迎合陸枝枝的逆反心思。
容愈的眼睫微顫,他慢慢垂下眼皮,還沒有說出自己一腔宛轉柔和的詞句,便聽陸枝枝明顯壓低的嗓音。
「你比我厲害,你說這顧氏仙居會有辦法讓我不再變成白蓮花嗎?你知道的,這很麻煩。需要強大靈力才能維持身軀。枝枝以後還想跟著你一起闖蕩修真界呢。」
容愈聞言挑了一下眉,這是願意聽他說的兩句話了?
真是撥雲見日,難得的情景。他朝陸枝枝笑了笑,慫恿她說:「那你便去找小顧道君,去探一探他的心思,他是顧氏仙居名副其實少主,他一定能夠回答你這個問題。」
卻見陸枝枝突然垮下臉,「不要,才不要去問他,他小心眼比誰都多。」
容愈愣了一下,「這話怎麼說?」
「就是顧凜秋的事情呀。」陸枝枝一臉正色向容愈解釋說道:「你想,顧未晞當時為何要特意帶著我前去令月堂?」
「應是去尋找正在用玄霜修鍊的顧凜秋吧,畢竟藉助玄霜修鍊這並非是什麼好事,自然要找一處穩妥安靜的地方進行。帶你前去,大約是為了避開令月堂來往長老的口舌,誰讓你是顧氏仙居獨一份的靈寶『永絳』呢?」
「不對不對,除了這一點。」陸枝枝甩甩頭,「除了這一點,顧未晞的另一個心思便是要借我的手幫顧凜秋運轉體內無法吸納的靈氣。」
「如不是顧凜秋中途出了意外,他應當就將我當成承載靈氣的媒介,在顧凜秋與玄霜之間使用了。」陸枝枝說到這裡的時候,已經是一臉委屈憤懣的情緒了。
容愈的眼波微動,他比陸枝枝年長,比陸枝枝閱歷豐富。那自然顧未晞的一舉一動,容愈也很清楚其下的目的。
他什麼都知道,否則又怎會當即立斷,讓陸枝枝調動心海靈力,運轉顧凜秋體內的玄霜靈氣呢?
容愈難得想誇陸枝枝一句「聰明」。但不符時宜,也便只在心中想想,口頭上則婉聲寬慰陸枝枝,「莫生氣,莫生氣,也莫難過。」
「小顧道君畢竟沒有做成此事,再者顧凜秋身負的玄霜之痛是無法消除的,也算是小顧道君棋差一招、自食惡果。」容愈道。
陸枝枝瞥了他一眼,「正因如此,我雖覺得顧凜秋可憐,卻也不敢親近於他。」
陸枝枝不著急顧未晞的去處,但是總有著急的人。當顧凜秋終於摁捺不住「阿兄」的心,他從顧未晞的院落中探著陰淡的暗走了出來。
陸枝枝屏去周身靈力與容愈站在一處,看著顧凜秋在有目的性地走到某一個地方的時候,陸枝枝對容愈說:「想來他應該最清楚自家阿兄的心性,也應該猜到了我先前與他說的都是摻了真的假話。這時候,他應該是去找他的阿兄了。」
「你想做什麼?」容愈的目光從顧凜秋身上收回,看著陸枝枝說道。
「自然是跟著他一起去找人。」陸枝枝笑了笑,然後沖容愈甩甩手,就兀自跟著顧凜秋走得遠遠的了。
她不知道,這世上最擅長找人的人就站在她的身後。容愈看著她的背影,心裡這樣想。
「我從岑荒找到了『追魂引』,卻也在『追魂引』中找到了在岑荒的你。」
「枝枝,還需要多久你才能……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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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陸枝枝最終是沒能尋到顧未晞,因為在行至中途的時候,她便化作白蓮花慢慢依靠在長廊邊躺了下來。
想要崩開「白蓮花」枷鎖的心思在陸枝枝心中愈演愈烈,而最終在深夜的某個時刻,被臉上仍帶著血絲條條的顧未晞找到了。
她沒能找到他,他倒是順著那縷遊絲之細的靈力摸了過來。
陸枝枝耷拉在花瓣上,根本不想掀開眼皮看顧未晞一眼。
顧未晞將她撿起來,隨手捻了個法決傳了一段靈力給她,讓陸枝枝暫時保持住了精氣神。
回院子的路稍微長了一些,顧未晞一路上神神叨叨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陸枝枝不願意聽,她若是聽了其實也聽不懂。
最後的時候,顧未晞站在自己的家門前陰惻惻地一笑,使心為之一顫。
他割破小指的指腹餵養陸枝枝,很快與他心中所願的那樣陸枝枝慢慢變大,化作人形,在這之後,顧未晞的一切舉動都顯得他不是個正常人。
陸枝枝側卧在軟榻上,屋子裡黑漆漆的,連一塊靈石的光澤都沒有。她為修士,雖不必明火便能看見十丈明光,但黑不見五指,多少有些奇怪。
陸枝枝甩了一道靈光出去,瞬間照亮了這個房間。
只是在下一個瞬間就被顧未晞的靈力撲滅了。
陸枝枝還在尋思著剛剛在眼前一閃而過的情景,那廂顧未晞便開口說話了。
「你怕黑?」
陸枝枝想說你才怕,但是冰涼的觸感貼近了她的脖頸,陸枝枝說不出這句挑釁之詞,她說:「怕。」
顧未晞聞言卻笑了一下,「你怕什麼,從第一次見面起,你便是什麼也不在乎。」
才說完,顧未晞就改了口,「也不是,至少從前還有個衛莘能讓你衝鋒陷陣。」
他話中的意思已經把陸枝枝搞糊塗了,什麼是「從前」?
順著心中所想,陸枝枝問出了口,「衛莘怎麼了?」
顧未晞只是笑,什麼都沒說。一點光突然在他們中間炸了一下,激起的華光照亮了顧未晞此時的嘴臉。
真的真的是一張很平淡很素凈的面容,如果他這個時候能喚一聲「師妹」的話,那就最好了。
炸過的火光很快縮成小星星,之後還是陸枝枝使出的靈光將房間再度點亮。
「所以你這是做什麼呢?」陸枝枝隨意瞥了一眼房內的擺設。
各式各樣的符咒以及利器掛滿了一面牆,甚至彌散在整個空氣當中。
陸枝枝的脖頸便是被一樣極輕極小的利器給抵著,輕輕劃破她的脖頸,便能得到一截乾淨的軀體。
但是這還不夠。顧未晞似有不滿,眼神一瞥,小刃「嘩啦」一下落在了地上,他一邊在房內其它無關緊要的地方貼著符咒,一邊自言自語:「我記得你叫枝枝。枝枝,如果你能早一點回來的就好了。」
「可是當時的你,甚至說現在的你都不願意。你若是能早一些回來,小凜這玄霜之毒也不必由他承受,你什麼都不知道。」
他的異狀已經讓陸枝枝感到了極為不適,看著腥紅的符咒逐次貼下,陸枝枝的心就每沉下一分,但是她照舊將所思所想隱藏,面上換上了一副好模樣。
「枝枝自然是什麼都不知道的,畢竟溝通是成功的一部分,若是我們之間能有好好溝通,又怎麼會沒能成功呢?」
顧未晞手上的動作因為陸枝枝的話而頓了一下,接著他就冷聲冷氣地斥道:「不要把『我們』兩個字用在你和我之間,你只是靈寶『永絳』,說到底還是我顧氏的家僕。主僕之間,就不應該失了分寸才對。」
陸枝枝的笑容僵了一下,「看來我與小顧道君之間是沒辦法好好溝通了。」
顧未晞不搭理陸枝枝,輕輕將目光移開之後,又再度自說自話,「小凜活不久了,不對,他本來就是這樣。」
陸枝枝心中咯噔一聲,而顧未晞接下來的話才是重點。
「之所以向父親主動請求去岑荒,尋『永絳』,就是希望能夠藉助『永絳』的力量給小凜製造一個完美的軀體。哪怕,他只有一魄在身。」
「可是,可是父親突然閉關,小凜為了維持現在軀殼急於破境,一切都沒能緊密安排好。除了你達到了我計劃中的成效,其他人包括我自己都沒有。」
顧未晞說到這裡嘆了一息,他的指腹有血,劃過了貼著的最後一道符咒之後,符陣立刻覺醒。
幽暗的藍光散落在以陸枝枝為中心的一周,顧未晞張開手,透過指間縫隙去看陸枝枝此刻被光影朦朧的神情。
陸枝枝試著在符陣中探出靈力,雖不出意料是屬於她能破解的那種,但是靈力一旦放出就有些收不回來的感覺。
陸枝枝勉強收回靈力,為了更好地查探清楚此時她的境況,不免要拖著顧未晞一會兒。
陸枝枝問他:「你說小凜只有一魄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就是字面意思。」顧未晞沒空搭理她,他正低著頭將所有地利刃放在符陣相對應的位置,語氣詞句之中自然就是在敷衍她。
「那這和我有什麼關聯呢?你這符陣真的能困住我嗎?」陸枝枝看向顧未晞。
「試試不就知道了嗎。」
「吧嗒」一聲,在擺放好最後的利刃,顧未晞還半蹲在地上,他仰起頭看著陸枝枝,讓對方有了一種身在高位俯視他的感覺。
陸枝枝幹笑了一聲,「我不是早說過了嗎?做什麼事情之前要與對方溝通溝通,這件事情才能成功……」
顧未晞輕聲念了兩個字,「溝通。」
隨後笑笑,「好啊,我與你溝通。」
他慢慢蹭近陸枝枝,暗淡的藍光將他的眉眼照亮。似乎是錯覺,他的眼中閃動著詭異與瘋狂,還有些冷冷的。
他說:「我想將你的靈息抽出。」
「然後再將你所有的靈力納入靈珠之中。」
「若是父親出關后責怪起我來,我便將充滿你的氣息的靈珠交給他。」
他冰涼的手想要攀上陸枝枝的面頰,卻被對方一巴掌打落下,最後只能落在她的肩膀上。
「你只是靈寶,小凜卻是活生生的人。我不能讓他僅有的一魄消失,哪怕是讓他成為鬼修,亦無不可。」
「枝枝,你最善良,你一定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