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第9章 第9章

城主府內,燈火微煌。

細碎的光影從窗柩外慢慢浮上鍾拂的面龐,為他添上了一些迷濛清冷。

陸枝枝一邊觀察鍾拂的神色,一邊踩上了書桌前的凳子,直起腰板后陸枝枝大約與鍾拂齊平。

「大人,我不喜歡他。」

她看向鍾拂的目光平緩,其下的暗流被陸枝枝極好地隱去了。

鍾拂聞言,眸子睜開了許多,似乎是想問為什麼,不過陸枝枝從沒打算向他托出前因。

「大人,我就是很討厭他,您以後千萬千萬不要再幫著他了,好不好?」

陸枝枝真誠地看著鍾拂,她心底確如所說的那樣,不願延華聖尊再與璟宸有所接觸,但陸枝枝也並沒有認為自己的三言兩語就能打動與璟宸「同宗同源」的延華聖尊。

她現今只是在向鍾拂問一個態度。

鍾拂在陸枝枝的話音落下不久之後,便輕輕頜首,「再不會了。」

陸枝枝輕快的眨了眨眼睛,眼睫翩躚而動,她當然不會想到鍾拂回答的這麼乾脆。

「真的嗎?」陸枝枝看著鍾拂,聲音輕輕軟軟的。

鍾拂又點了一下頭,重複了一遍回答。

「再不會了。」

在修真界,到了鍾拂這個位置,也不屑說出什麼哄騙之詞,陸枝枝不擔心鍾拂會「說一套、做一套」,她反倒有些擔心鍾拂這麼輕易地決斷是另有所圖,但仔細想想,她有什麼值得聖尊所圖呢?

於是,陸枝枝便暗嘲自己多心,她對鍾拂笑了笑,「還是大人待我最好。」

「誰待你不好了?」鍾拂突然這樣問她,切入點新奇。

陸枝枝不過隨口說了一句,鍾拂卻較真起來,陸枝枝腦子一轉,一串話順著說了出去。

「今日在府中遇見一名修士,他說我不應該留在城主府中,他說了延華大人許多壞話,他說延華大人存著不良不善的心思,他待我說話的語氣很不好。」

顧未晞若是知道自己就這麼被陸枝枝賣了,也不知會氣成何等模樣,但陸枝枝此時無暇去想這些,她看著鍾拂,注意著鍾拂的舉動,藉助他的反應來判斷顧未晞所說的話中成分,有幾分真。

「他還說什麼了?」鍾拂問她。

「他還說,我應當跟著他離開城主府,去南方。」

陸枝枝淡淡地回答,見鍾拂幾乎沒什麼動作,陸枝枝緩下語氣對他說:「枝枝覺得那修士就是胡說八道,延華大人明明就是世上最良善之人。」

因陸枝枝討好的話,鍾拂的眸中流轉几絲亮色,他垂了下眼。

「枝枝。」鍾拂叫了一下她,認真說道:「我若是說,我待你確有私心,你會害怕嗎?」

突如其來的設問,讓陸枝枝隱隱感到鍾拂在這其中較為微妙的態度,他說這句話的意義何在?他是想讓她知道些什麼嗎?或是在預警。

陸枝枝心裡沒想明白,嘴上就乖乖巧巧一順溜地把話說了出去。

「枝枝怎麼會害怕呢?延華大人這麼善良,即便有自己的私心,那延華大人也是正道之屬,枝枝一定不會害怕的。」

一通溫言軟語在鍾拂聽來很滿意,他伸出一隻手想要撩起陸枝枝肩上的一縷細發,被陸枝枝下意識避開之後,鍾拂的小臂僵了一下。

動作太過親昵,陸枝枝不習慣也實屬正常,鍾拂很快想明白了,他收回手,看著陸枝枝道:「枝枝,你下一次再見到那修士,記得要立刻告訴我。」

說著,鍾拂展開手,一團靈力聚集在他的手心很快化成了一枚輕薄的羽毛。

他將羽毛交給了陸枝枝。

「我將靈力賦在了上面,只要你碰一碰它,就能傳音給我。」

羽毛泛著雪青的光澤,陸枝枝從鍾拂手中接過去,將它握在手間掌了掌,鍾拂的靈力如漫長深沉的冬雪在陸枝枝的心海中層層泛開。

其深度陸枝枝也不知為幾何。

她朝鐘拂笑了笑,然後將羽毛別在了腰間,她藕白的紗衣遮住了羽毛的影子,陸枝枝一邊整理衣衫一邊聽鍾拂慢慢說著話。

「只要你還在岑荒城,我就能通過靈羽及時找到你。」

聞言,陸枝枝抬首看他,「那我若是出了岑荒城,大人是不是就不能護住我了?」

她的目光一落到鍾拂的臉上,就對上了他的雙眸,鍾拂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很快撇開了視線,語聲微微沉下,「那你,會離開岑荒城嗎?」

鍾拂問的問題對陸枝枝而言多少有些現實,她當然會離開岑荒城,但是陸枝枝卻不能明確告訴鍾拂這一點,陸枝枝心中彎彎繞繞不多,很快就做出了回答。

「岑荒有大人這樣一位好人,枝枝怎麼會說離開就離開呢?大人不要亂想了。」陸枝枝對他說。

自此之後,鍾拂默了幾息,他再沒有在這個還沒有面臨的問題上多做糾結,鍾拂又一次伸出了手,想要將陸枝枝從凳子上抱下來。

玄袖起落過後,鍾拂看出了陸枝枝的不願意,也未強求於她,放下手便對她說:「沒關係,只要你想見我,你在哪裡都沒有關係。」

陸枝枝登時眼前一亮,「真的嗎?」

鍾拂緩下神情,輕輕「嗯」了一聲。

陸枝枝扶著書桌,從鍾拂的凳子上走了下來,溫溫順順地朝鐘拂笑。

似是心有所感,鍾拂的眼波微動,不過也再沒有說什麼。

陸枝枝原先是名結丹期的修士,後來成了靈寶,不論是之前還是現在,對陸枝枝而言日夜可顛倒而行,此刻岑荒城內結起了星芒燈火,各色靈力連結映在陸枝枝的眼中,是她極少見過的情境,一時間心海恍然。

陸枝枝伏在窗柩上,看著漫天的屬於其它修士的靈力形成的煙彩,再輕輕瞥一眼板著臉坐在桌前擺弄書文的鐘拂,趁著鍾拂不注意,陸枝枝一捻法決,周身化霧從窗口就逃了出去。

在聖尊面前動用靈力,又怎麼會不被察覺,鍾拂知道陸枝枝離開了,但他自若如常坐在椅子上,一動未動。鍾拂隨手揮了一道,靈力透過薄透的紙張傳到了岑荒與魔宗的邊界處。

外面確實新鮮好看,只是他還不能去,但願她能玩得開心。

想到陸枝枝,鍾拂閉上眼睛細細思考。

他該如何將顧氏小兒攆出岑荒城呢?不請自來的人,總是最惹人厭的。顧未晞為何而來,鍾拂一清二楚,但是他不能如他所願,因為白蓮花也是鍾拂想要的,並且略微重要了一些。

至於白蓮花究竟是不是顧氏所謂的法寶「永絳」,鍾拂並不關心,岑荒境內的是與不是,於他而言則是翻手雲、覆手雨,難的地方不在此。

在鍾拂眼中,顧未晞只是一個站高了些的普通修士,但考慮到顧未晞身後的南方朱雀塔,鍾拂有些糾結,是否要為了一朵白蓮花而得罪朱雀塔。

有一抹清氣從屋外傳入,鍾拂睜開眼,順勢走出門外,看到這種令人愉悅的氣味的源頭,鍾拂眉目微動。

碧色水汪里開了一朵白蓮花。

鍾拂猜想,這應是岑荒為數不多的新色,活生生的花朵鼓著圓潤的腦袋,如陸枝枝偶爾垂首時那樣的柔軟。

和造弄法術做出來的那些花草不同,小白蓮花得幸於從陸枝枝體內取出的靈息,生長而出自帶靈氣,雖然微小,但卻讓鍾拂看到了岑荒的未來。

他看著白蓮花,也想著白蓮花。

所以他該怎麼樣將那些覬覦白蓮花的人,一網打盡。

抬頭看天上星,一個想法在鍾拂心中驀地生出。

-

在鍾拂的默許下,陸枝枝首次踏出城主府。

城中燈火通明,更有萬千銀花在空中始終明亮,使城內修士度夜如晝,其實黑夜對大多修士來說無甚影響,縱使無光無影,出入黑幕也是輕而易舉。

所以岑荒城大舉明光,在陸枝枝看來倒是奇奇怪怪。

她從城內的一盞盞靈燈下走過,來往的修士很多,陸枝枝掩在修士中很快被城中心處最大最亮的一座高台吸引住了。

陸枝枝看到很多修士都往那處高台走了過去,於是也便存了新奇的心思,順著人潮逐層走上高台。

上面設有許多座位,陸枝枝找了一處不惹眼的地方坐了下來,等到聽到後來坐下來的幾名修士說的話,陸枝枝才知道此夜城中會有凡界的影子戲。

雖說是凡界的好東西,但擺弄這些的還是修真界的修士,不過為了復原凡界影子戲展出的真實景況,從上場到擺弄剪影皆是修士親歷親為。

當一名蒙著面紗的紫衣女修走出來的時候,陸枝枝的目光就貼在了那人的身上,她手中抱著錦木匣子,在隔簾后取出了此次展演的影子戲的物件。

然後另一名修士宣布開演之後,一段清潤的念白聲音響起,接下來那紫衣女修捻起紙人剪影在白色幕布后動作嫻熟地擺弄了起來。

表演的故事是陸枝枝所知道的「飛仙夢」。

講的是天上仙子和凡人相戀,有違天道,眾神降罰,但天上仙子不悔不改,後來歷經千辛萬苦,終與那凡人修成正果。

紫衣女修手中的正是那天上仙子。

「我本天宮神女,此入凡塵,一探人間煙火,誰知凡界生難,百姓凄慘離散,走也不是、留也不對,這該如何是好呢?」

她一開口,就透出了一種朦朧的虛幻感,好像她此刻身在雲端,所以才說出了這種渺渺塵音。

陸枝枝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去。

雖然已從別人的口中聽過這個故事,也曾在他人的引導下看過這「飛仙夢」的影子戲,但是再次相逢,陸枝枝仍不免入神。

她的思緒在現在和過去之間徘徊,讓她著迷的不是現在的影子戲,而是過去那個領她去看影子戲的人。

如若,如若現在那人還在她身邊,也應該笑著對她說:「小師妹,你若是喜歡這一出,明兒我就去學來,好不好?」

陸枝枝已經不記得她那個時候都說了些什麼,只記得不久之後的「飛仙夢」在白色幕布上娓娓展開的情景。

回憶彌足珍貴,但對陸枝枝來說也夾雜著痛苦。

她不敢放任思緒繼續飛涌而下,因為接下來就是一切痛苦的根源,將過去的美好一一掩埋。

陸枝枝現在還不能去懊惱、悔恨,她還不配。

台上的「飛仙夢」很快落下了最後一幕,陸枝枝正欲起身,卻聽到了第三幕開演的聲音,她心中壓著疑惑,難道不是只有兩幕嗎?何來的第三場。

第二幕以天上仙子和那凡人終於走到了一起為結尾,此時不論是神仙還是凡塵的人都為他們祝福祈禱,按道理來說,在此結束就是個闔家歡樂的圓滿團圓的結局。

過去那個在她面前表演影子戲的人只演了兩幕,讓故事停在最美好的時刻,陸枝枝先入為主,才認為這段故事到這裡就停止了。

所以為何會出現第三幕?第三幕講的又是什麼呢?

陸枝枝微微睜大了眼睛,看到了凡人領著天上仙子歸家,然後捧了一碗甜水給仙子,仙子就咿咿呀呀,頭暈目眩,昏倒在地。

接下來是那凡人的自白。

「我本魔君帳下,文弱小將,今奉命帶回仙子,剖其靈丹,抽其仙骨,以奉魔君……」

這個世界,有光就有暗,有仙子就有魔君。

和「美好」處於極端的反轉讓陸枝枝心中微顫,她怎麼能想到故事的第三幕的發展方向是這個樣子,眼睜睜看著開場艷羨百花的天上仙子一步步被抽取元神、精魄,那所謂的「凡人」是由魔頭偽裝,台下眾人都屏住呼吸,不忍再看下去。

落幕之後,仙子沉痛地消散在天地,陸枝枝才明白原來世間美好,只不過是天上仙子所做的一場無端的飛仙夢,都是幻想美好而已。

或許正是因為悲劇性的收尾,所以那個曾在陸枝枝面前表演的人,才將三幕變兩幕,讓陸枝枝的記憶永遠停留在這場影子戲最好的結局。

謝幕後,陸枝枝見有不少修士往台上剛剛擺出的一枚玉珠內投入靈力,她才知道這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場影子戲,而是一場義演。

因考慮到自己的本體非尋常修士,打出的靈力有異,所以陸枝枝沒準備投入自己的靈力,等到周圍的修士盡數散開了,她慢騰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

這時候,她看到了顧未晞。

明明就站在她面前不遠處正向她走過來,但顧未晞卻沒看到陸枝枝,反而與陸枝枝錯身而過。

陸枝枝的視線一直在顧未晞身上,她心想,總不至於有第三個人長了一張這樣的臉吧。

她沒有想太多,正抬步走下環形高台,餘光瞥見先前站在白色幕布后操作的人影的紫衣女修正朝她走來,陸枝枝一下子就頓住了腳步。

不過並不是她所想的那樣,下去的路只有一條,紫衣女修只不過是想離開而已。

她越過陸枝枝約莫兩三步的距離,忽然停住身子,回頭看向了陸枝枝。

「這位姑娘,我們可曾見過嗎?」

紫衣女修從陸枝枝身上感知到了一種熟悉的靈力氣息,所以才有此一問,她面上別著輕紗,但她還用了靈力,所以陸枝枝再怎麼看,都看不到紫衣女修的真實面容。

陸枝枝在聽到她說的話之後,遲疑地搖了下頭,「當是從未見過。」

那紫衣女修打量了陸枝枝幾眼,然後輕聲說了句「打擾」后,就離開了。

陸枝枝笑了笑。

雖然她隱藏的很好,但是近距離的接觸還是讓陸枝枝察覺到了令人感到不適的氣息。

那紫衣女修,實際上應是個魔修。

這不是陸枝枝今夜在岑荒城遇到的第一例魔修了,除了璟宸之外,還有數十名魔修潛伏在岑荒城。

她不知道他們與璟宸是否有什麼關聯,但是陸枝枝覺得這是一種怪相。

鍾拂知他們的存在嗎?

答案是肯定的。整個岑荒城因為延華聖尊的庇護而存在,就連陸枝枝都察覺到了不屬於道界修士的靈力,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那鍾拂放任隱藏氣息的魔修在岑荒城中出行,是為了什麼?陸枝枝不明白,也想不通,索性跟著那紫衣女修去一探究竟。

紫衣女修沒有走固定的路線,又或者是想要避開什麼人,才故意行動在岑荒城的四面八方。

一直跟在她身後總歸太過顯眼,陸枝枝抬頭看了看滿空的靈力火花,她想了個辦法,將自己的靈力打上去,藉助靈力在頂空觀察那紫衣女修。

走了許久,她終於停了下來。

紫衣女修的目的地是岑荒城外城與結界相連的地方。

岑荒城受魔宗魔氣的影響,靈力不生,唯有延華聖尊用自己的靈力做出一道足以包籠岑荒一境的結界,以緩解魔氣的侵害。

她為何要走到結界處?

她明顯是來這裡見什麼人。

見到那紫衣女修剝落面紗,露出一張臉來,陸枝枝的眼睛被什麼閃了一下,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見到那張臉。

那分明就是,就是……

「素望,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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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蓮花師妹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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