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假意真情
江牧歌睜開眼，能望見馬車的穹頂，韓真廉石青色的衣衫，還有垂落的雪白長發。一雙凌然的雙目柔和地望著她。
「我該走了。」
她霎時間竟分不清，眼前人眼神中流露出的親昵之意，是真心還是虛情。
回過神來時，忽然意識到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把她放到他腿上枕著。連忙撐著手起身，揉著眼睛問他：「到了？」
「在醫館門口了，他們都等你呢，」韓真廉笑了笑，「快去吧。」
她扶著韓真廉的手下了車，出去了，手心涼意襲來，立刻就有小福子接著，穩穩地扶她走了下去。醫館的招牌近在眼前，腳踏實地的感覺又來了。她逐漸恢復了清醒。
馬車已經踏著一路塵囂，繼續向北奔忙。
她問小福子：「大清早的，韓大人這是急著去哪裡？」
「啊，韓大人說他不回府了，要借您的馬車去一趟畫院，」小福子察言觀色一番，又笑道，「奴才瞧著，急倒是不急。韓大人見您睡得香，不准我們打擾，要等我們都下車收拾好東西了，才叫醒您呢。」
「……這樣嗎？」
江牧歌怔忪進了屋，接著小福子端來的一杯熱茶，囫圇吞下去，燙到喉嚨。
急得小福子連連自責，捧了涼水來給她。
她連連擺手：「如今不小心喝燙點，是提醒我時刻謹記莫要好了傷疤忘了疼。沒什麼不好。」
小福子滿臉困惑：「……是。」
她冷冷笑了笑。
在心內重新告誡自己，莫要輕信所謂親情——那都是隨時可能消失的錯覺而已。重活一世，唯有靠自己。
紅魚只知他們是今日歸來，算不到來得這麼早。她們稍事歇息了一會兒，人才起來。
見到江牧歌，紅魚眼睛里放光。
「郡主可算回來了！身上受了什麼傷沒有？」紅魚鑽到她身側，小聲道，「我可都聽說了，怎麼遇到那麼多意外？如今身子到底怎麼樣了？不許敷衍我，不許胡說。」
她笑道：「這不是好好的嘛，傷基本都養好了，最多還有一點傷寒頭痛。還沒問你呢，這幾日把醫館管得如何了？楊大夫怎麼樣？」
「放心吧，有我在，能出什麼大簍子來。那楊大夫性子畏畏縮縮的，壓根兒翻不出什麼水花來。工作嘛，倒也算盡心儘力。就是醫術不精。」紅魚得意起來。
江牧歌卻要趕緊問：「醫術不精？如何醫術不精了？」
此事可大可小啊！
「唔，相當於藥王谷的學徒水平。醫書讀得太少，經驗不足，當然，也沒有犯什麼錯。」
「哪能拿誰都跟谷里去比，」江牧歌鬆了口氣，「沒犯錯已經了不得了。往後好好學。」
「哎。我慢慢教他。」
本以為事情告一段落，林冬榮忽然走過來，面色憂愁道：「郡主選擇在初五免費為窮人治病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引得許多病人慕名而來，哪怕不是家貧，也願意信任郡主聲譽，來靈霄醫館看病。這幾日醫館實在紅火。只是，那楊大夫是正經醫士出身，用藥上實在挑剔了些，不少方子里的藥材都頗為名貴。」
紅魚一臉莫名。
江牧歌便點頭道：「那倒不算大事。藥材需要多少錢，如實從診金里支便是了。」
「郡主有所不知，這不是有了銀錢就解決的了的事，」林冬榮嘆了口氣，「藥販子不喜賣散的，可這藥材每次就用一點點，又名貴稀少，不是咱藥鋪里常進的，每每要買葯，幸運地，也總得多費周折關係，才能買上一些來；若是找不到關係，就得按尋常採買的準頭，去藥販子那裡買，多的都積壓在那裡，沒地兒用，只等放壞了。這病人的診金哪怕是收了，也只買得一人份的，多的還是醫館出銀子在付。再這樣下去，好不容易賺的一點銀子，又要虧乾淨了。便是您再有錢，這醫館也不是這麼個經營法。」
江牧歌聽明白了：「楊大夫學的都是如何給達官貴人開方，倒是不知我們民間拿尋常藥材代替名貴藥材功效，替病人開源節流的道理。還是要多替他改改方子。」
「正是。」林冬榮欣慰道。
「紅魚，怎麼沒跟他多說說？」
紅魚登時面色緊繃起來：「這……林掌柜也沒與我說過此事啊！」
林冬榮頓了頓：「我問過那楊大夫，他只道是原先在邱慈醫館都是如此開的方子，以為靈霄醫館相差無二，畢竟有郡主做靠山。可那些藥材都是如流水似的往邱慈醫館里進，是靠著百年基業，靈霄醫館是剛剛才經營起來，哪裡比得了。」
紅魚不敢置信：「這番話你跟他說了，他還我行我素？那就是態度問題了。瞧不出來啊，平時畏畏縮縮的那麼一個人……」
「不是，」林冬榮苦笑一聲，「是我沒說。」
江牧歌挑眉：「這是何故？」
但見一向老成的林掌柜忽然搓起了手，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低下了頭。
「哎呀……人老了，就愛好個面子。」
她和紅魚絕倒。
林冬榮惴惴不安，將頭埋得愈發低：「此事細想起來，倒還是我的錯。未將情況及時與兩位大夫說明。」
「也是我這點財力，給不了大家體面，」江牧歌搖頭，「還是我該反省。」
林冬榮和紅魚對此始料未及。
紅魚更是心疼道：「郡主，怎麼凡事都攬到自己身上去了？本來就是我們共同擔著的事。才剛回來，這幾天受了驚，都沒好好休息，瘦了的人……」
說罷，就要把她拉去後堂好好休息。可以轉身，就撞見了楊大夫。
他披一身發著毛邊的灰衣裳，櫛風沐雨似的從醫館門後走進來，滿臉怔愣。細細瞧來，這人身形活像一根立起來的乾柴，比她還瘦。
膝蓋一彎，歪歪斜斜地跪到了地上：「都是小的不是！」
江牧歌看不得他如此，上前要扶他，他卻始終跪著不肯起來，一雙圓眼藏在臟污的臉頰後面，亮晶晶地望向她：「郡主殿下收留小的，小的謝謝殿下都來不及！沒成想竟然開錯了藥方，給殿下添了這麼大的麻煩！殿下只管責怪小的吧。」